林家客厅,黄昏,光线压抑。空气凝滞,带着陈旧家具和未散尽的油烟味,还有一丝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
十七岁的林晚星身材纤细,像一株缺乏光照的植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蜷缩在旧沙发角落,膝盖上摊开一本素描本,上面是未完成的风景速写。眼神敏感,带着小心翼翼的戒备,像随时会被惊飞的鸟。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铅笔,指关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父亲林建国身材高大却略显佝偻,像一堵沉默而压抑的墙。国字脸常年板着,法令纹深如刀刻,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穿着半旧的工装,袖口沾着洗不掉的油污。他坐在餐桌旁,面前摊着报纸,但眼神并未聚焦,而是带着审视的余光,锐利地刮过林晚星和她的画本。呼吸沉重,仿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不满。
母亲李梅身材微胖,围着围裙在狭小的厨房和客厅间穿梭。眉头紧锁,嘴角习惯性地下撇,仿佛生活给了她无尽的委屈。手里的抹布不停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桌面,动作带着一种神经质的焦虑。絮叨是她对抗沉默和不安的武器,声音不高,却像细密的针,无孔不入。
李梅擦着桌子,眼风扫过素描本:“又画这些没用的东西?星星啊,不是妈说你,眼看就要高考了,心思得放在正道上!你看看隔壁老王家的小子,天天刷题到半夜,那才叫用功!”
林晚星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妈,我作业做完了……就画一会儿……”
林建国 “啪”地合上报纸,声音不高却极具压迫感:“一会儿?多少个‘一会儿’了?画画能当饭吃?能给你挣个前程?”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沙发角落那片小小的空间,阴影落在林晚星身上。“收收心!给我考个正经大学!学个会计、师范,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
林晚星闻言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爸…我…我想考美院…我有校考合格证了…老师说我有希望…” 她从书包深处摸出那张被她珍藏的、带着体温的薄薄通知书,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像捧着一颗易碎的水晶心。
林建国一把夺过通知书,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纸面:“美院?!” 他像是被这两个字烫着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被触痛的、深藏的什么。
“哗众取宠!不务正业!你知不知道学这个出来能干什么?去街头摆摊给人画像?还是饿死在出租屋里?!” 林建国捏着通知书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林晚星甚至能看到他指腹因常年劳作留下的厚茧在微微颤抖。她仿佛看到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某种被岁月尘封的、属于年轻时的痛楚和失落,但那情绪快得像幻觉,瞬间被更汹涌的、近乎狂暴的怒火取代。
“嗤啦——!”刺耳的撕裂声划破凝滞的空气。那张承载着少女全部希望和憧憬的纸,在林建国粗糙的大手中,像脆弱的蝶翼般被轻易撕碎!一下,两下…纸屑如同绝望的灰蝶,在昏黄的灯光下纷飞、飘落,落在林晚星苍白的脸上、颤抖的手上、摊开的素描本上。
林晚星瞳孔骤缩,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凝固了: “……” 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空白和尖锐的疼痛同时击中她,世界瞬间失声、失色。她眼睁睁看着那些碎片,像看着自己刚刚萌芽就被无情碾碎的梦想。
李梅惊呼一声,随即声音尖利起来:“哎呀!老林你…星星!你藏了这东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尽想些歪门邪道!小小年纪心比天高…” 她的絮叨如同背景噪音,在林晚星耳边嗡嗡作响,却无法穿透那层冰冷的麻木。
深夜,林晚星在抽屉最深处摸索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药瓶冰凉的触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然而——
李梅突然推门而入,脸色铁青,手里攥着药瓶:“这是什么?!啊?林晚星!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因惊恐和愤怒而扭曲。“你才多大?!哪来这么多心事?啊?!就是闲的!吃饱了撑的胡思乱想!” 她不由分说,像处理什么肮脏的垃圾,冲进卫生间,毫不犹豫地将那些白色的小药片全部倒进马桶。水流轰鸣着,卷走药片,也卷走了林晚星最后一点隐秘的支撑和喘息的空间。
李梅看着马桶漩涡,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复杂:“我…我这是为你好!小小年纪吃什么药…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你给我收收心!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什么都好了!” 她的语气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溺水般的恐慌——她不明白女儿怎么了,更害怕这失控的局面,只能用更强烈的“为你好”来掩饰。
林晚星靠在冰冷的门框上,看着水流冲走一切,身体里的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了。没有哭喊,只有一种更深沉的、浸入骨髓的绝望。像溺水的人,看着救生圈被冲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像一株被连根拔起、扔在烈日下暴晒的藤蔓,孤独又倔强地蜷缩着,在阴暗的墙角,拼命想汲取那一点点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微光。
[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卷:溺火的飞蛾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