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三年霜月,栖梧山深处的寒潭腾起稀薄雾气。
檐角铜铃在子夜风中轻颤,惊醒了倚在青玉床头的女子。
“阿黎,丹朱峰上的仙桃……”“阿黎,我……”“黎——行——烟——!”
“我……那便让……海晏河清!”“阿黎…你…你忘了…我吧…”
黎行烟攥着湿透的锦被,冷汗顺着蝴蝶骨滑入寝衣。
雕花窗外,丹朱峰顶的千年桃树正簌簌落着花瓣,零星的粉白掠过檐下八角宫灯,在青石板上投出细碎残影。
她伸手去接飘进窗棂的桃瓣,却见指尖沾染的夜露泛着诡异青蓝。
窗外弦月高悬,檐铃在夜风中轻晃,发出细微的叮铃声,与梦境中破碎的呢喃交织在一起。
那些带着泣音的呼唤分明陌生,却让她心口揪得生疼,仿佛有什么重要的记忆被生生剥离。
黎行烟赤足踏过覆霜的苍苔,裙间银铃随着步履发出细碎清响。
祭坛内有一人。
那是个着月白广袖深衣的女子,鸦青色长发垂落腰间,发间玉簪雕着衔珠玄凤。
虚影广袖拂过时,群兽突然发出悲鸣,震得黎行烟踉跄跪倒在阵眼处,冰凉的玉瓶落在手中。
祭坛四周,古老的符文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前辈?”
她捏紧瓶身抬头,漫天星子正随着虚影的消散簌簌坠落,仿佛天地间的灵气也随之消散。
月光漫过青铜兽首,照见瓶身玄鸟图腾振翅欲飞。
烛芯在案头爆出灯花时,黎行烟终于察觉瓶塞处的异样。
玄鸟图腾盘踞的塞口与瓶身严丝合缝,若非借着烛火细看,几乎辨不出接缝处暗藏的金色符纹。
当她破开符文转动瓶塞,惊雷骤然劈开寂静,天地间的灵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引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桃木香。
暴雨裹挟着桃花碎瓣拍打窗棂时,子时的更鼓刚响过第二遍。
松烟墨香被暴雨冲散时,谢道尘正就着烛火描摹《南华经注疏》残卷。
案头青瓷笔洗映出她低垂的眉眼,腰间玉牌随着书写轻轻晃动,在泛黄纸页上投下细碎光斑。
窗外忽有桃木香破雨而来,混着瓦当青苔的潮湿气息,惊得白狐阿黎竖起耳朵。
铜制门环突然发出闷响,她广袖轻振,定身符已滑入掌心。
铁门洞开的刹那,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暴雨裹着青苔腥气扑面而来,却只见一截封蜡竹筒在地上骨碌碌滚动。
“迷阵被破了。”
林青泽的虚影在烛火中炸开时,正将发带扯得歪斜,“哪个混账敢动小爷的迷阵???”
“上个月演武试炼。”药柜前的曲依棠头也不抬,素手翻过《神农百草集》泛潮的书页,
“某位阵修奇才被金丹傀儡拆了十二重阵眼。”
琉璃灯映亮她鬓边银制杏叶坠,随着轻笑在苍白脸颊投下晃动的影。
少年耳尖霎时红透:“那次是意外!”腰间玄铁阵盘撞得叮当响。
“三更暴雨,门环染香。”谢道尘用银簪挑开竹筒,陨铁项链在储物袋中泛着幽光,“来客踏瓦无痕。”
她指尖抚过帛布边沿,朱砂绘就的宛城地图上,血指印在烛火下宛如活物。
时莫雨突然探身穿过烛台,火苗燎焦了帛布边角:“所以这玩意是凭空......哎呦!”她慌忙缩手,袖口金线绣的朱雀纹已焦黑半截。
虞晓的虚影仍在不紧不慢摆弄六爻铜钱,青玉卦盘上三枚铜钱突然齐齐直立。
“云梦城。”谢道尘声音极轻,惊雷却恰在此时劈落。
烛火在她低垂的睫羽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腕间陨铁链突然发出嗡鸣,与窗外雨幕中隐约的埙声产生共鸣。
白狐阿黎突然跃上案几,尾尖扫过地图上焦痕,汪洋般的瞳孔映出朱砂赤色。
屋内霎时寂静,檐角雨漏声格外清晰。
十年前那场焚尽云梦城的大火,是谢道尘最忌讳的往事——整座城池连人带物化作飞灰,唯有眼前这个总是眉眼含笑的女子,揣着块陨铁从火场爬出来。
“我要去宛城。”她轻笑抚过白狐蓬松的尾尖,琉璃灯将指尖照得近乎透明,“但得先找师尊......”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瓦片轻响。
四道虚影同时转头,却见雨幕中桃花纷乱如蝶,再凝神时只余空茫夜色。
“宛城不在临缘宗管辖地界。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罢,明日还有早课。”
谢道尘屈指弹灭烛火,四道虚影在黑暗中次第消散,她摸黑将帛布收入乾坤袋,阿黎温暖的尾巴缠上手腕。
雨声中隐约传来极轻的瓦片颤动,像是墨色里藏着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