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候府门前,马车刚停稳,王富贵就急不可耐拉着孙铭跳了下去。
为了装得更像,王富贵中途还下车去宝物阁斥巨资买了柄玉如意,毕竟他针对的是苏燕宜,意不在侯府,侯府却要遭无妄之灾。
坏了人家的满月宴,也不好空着手去吧。
一同下车的孙铭手中也拿着礼品,在宝物阁时他见王富贵出手大方,一挑就是个玉如意,他父亲和兴安候林默私交不错,自己也不好下了父亲的脸。
想来孙铭的母亲此时已经在侯府的花厅落坐了,虽母亲也带着礼物,可他这厢也不好意思拎着张嘴就进了人满月宴。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幕。
侯府中,后院的男客与女宾大都落座,门前登记礼单账房先生都准备收拾收拾将桌子抬走了,门房此时却迎进来两名锦衣公子。
账房先生瞧见来人手中还拿着礼盒,立马重新将礼单展开,面带笑意询问来人:“还请问二位尊姓大名,是哪个府上的?”
孙铭直接将礼盒放在桌上,账房先生看眼他点点头,这公子他认识的,孙铭的父亲孙坚与侯爷林默私交甚好,孙铭幼时也经常来侯府玩耍。
孙铭将自己送的礼报给账房先生,账房立刻将狼毫往墨蝶里轻蘸两下,按礼制写下孙铭的名字。
“这位是?”账房先生落笔,看向孙铭身边五大三粗的男人,这人看着是个武夫,自己却从未见过,不过想来能与孙公子一道来侯府庆贺的,定不是一般人家的。
孙铭作为侯府的常客,先出声介绍自己的好友:“这是将军府的公子。”
王富贵点头。
账房先生闻言,愣了片刻。
将军府的?难不成是他想的那个将军府?
王宝将军的大名大周朝百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王富贵更是出了名的不爱酒席宴会,试问几十年来,京中府门的宴请没几家能请来大将军的独子啊。
账房先生满面喜色,心想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他仔细将狼毫在墨蝶上轻刮两下,待到刮出锋利的笔尖时,才小心翼翼地掷笔写下‘王富贵’三个大字。
而后账房先生抬眸看向面色冷淡的王富贵,笑着道:“还请问王公子,您的礼单上写什么礼品?”
王富贵冷冷道:“玉如意。”
“好好好。”账房先生仔细将礼单登记完,起身笑着对面前两位公子道:“男宾往这里走……”
王富贵皱眉:“男宾不与女宾在一处用饭?”
账房先生笑呵呵回道,“哪能啊,咱们大周朝又不似前朝将男女大防看得比什么都重。”他将满月宴的流程大致说与二人听,“满月宴讲究热闹,自然是人多热闹,届时咱们小世孙还要当着诸位的面抓阄呢。”
“现下是男女宾客初时先分开各自叙旧,再用膳,等男女宾客都聊得差不多了,双方一道在花厅用膳。”
王富贵点头,他虽去过一些宴请,但并未参加过满月宴,生怕今日见不到苏燕宜。
只要能趁着用膳的机会见上一见,亲自看苏燕宜出丑,他就没白费心思。
账房将二人领至前厅,里头多是些朝中大臣在谈天说地,孙铭一眼就见到了父亲孙坚。
孙坚将孙铭叫过去与同僚介绍自己的儿子,王富贵则找了处清静的地方等着用膳。
午时刚过,各位男客们聊得也差不多了,王富贵跟在众人身后去到花厅。
他扫视四周,一眼就见到孙铭口中所说‘不得体’的苏燕宜,满身朱红的妇人游走在京城贵妇中间,与她人攀谈的姿态尽显高傲与炫耀。
男宾中不止王富贵注意到了苏燕宜,许多与左相苏泰清相熟的官员也看到了这位左相之女,一些遵循旧制的老学究更是连连摇头,一脸不赞成的摸样。
“苏夫人怎生这般招摇,我记得先前她不这样啊,是为十分得体的主母。”一位礼部的官员朝同僚咬耳朵。
他那同僚警惕地看看四周,低声道:“莫要置喙别家妇人,于礼不合!”左相爪牙遍布京城各处,让人听到他俩说苏燕宜的不是,他二人头顶的乌纱还保不保得住了?
先开口的官员撇嘴,这是礼不礼的事情吗,他自己有夫人,会做那档子觊觎人妇的事吗?
同僚继续道:“宋御史如今风头正盛,人家夫人又出身名门,轮不到你我评判……”
二人一同点头,说笑着又将话题转向别处。
王富贵正正好站在礼部这二位的身后,将他们的窃窃私语听了进去,心头更加开怀。
看来宾客中正有人对苏燕宜的装扮有异议,他正好趁着这东风将火烧得更旺些。
众宾客落座,男宾与女眷分坐两侧。
孙铭从人群中看到王富贵,朝对方招手。
王富贵看着孙铭快步走到自己身前,对方气喘吁吁道:“王兄也不知叫我,你我坐一起啊。”他还要看看是什么好戏呢。
王富贵自是同意。
待二人坐到矮桌前坐下,孙铭捂嘴询问王富贵:“王兄说的好戏怎生还未开始?”他瞅了一圈也没见到侯府有戏台子啊。
王富贵抿唇,深黑的肤色在阳光下泛出淡淡的光芒,他压着声音道:“别急,马上开始。”
说罢,王富贵扬头张望起来,上菜的侍女们手中拿着托盘,个个穿着清一色的粉色衣裙鱼贯而入。
待桌子上的菜快上满时,王富贵拿起酒盏大口灌了一杯酒下肚,起身离开席位。
觥筹交错间,谁也没注意到王富贵已摇摇晃晃走到女宾那边。
他锁定住苏燕宜的方向,大踏步朝那方走去,待走到苏燕宜身后时,孙铭眼睁睁看着王富贵从胸前掏出一方帕子,不经意遗落在苏燕宜脚边。
而后王富贵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孙铭惊得张大了嘴巴,待身边人落座,才压低了声音急切询问:“你身上何时有了女人的东西?”
说完,孙铭眼中现出惊惧:“你莫不是有特殊的癖好?”他指指对面花蝴蝶般招摇的苏燕宜,又点点五大三粗的好友王富贵。
这俩怎么看也不是一路人啊。
王富贵闻言满脸不悦,皱眉道:“别胡说。”有特殊癖好的另有其人。
孙铭见兄弟生气,立马举手做投降状:“我错了,错了好吧。”
王富贵心思没在孙铭这,只摆手让一旁的人闭嘴,双眼一动不动看向对面的苏燕宜那头。
苏燕宜今日前来侯府赴宴只带了王嬷嬷一人随行,多亏王嬷嬷老眼昏花,这才未第一时间发现王富贵方才的举动。
等孙铭也跟着王富贵的视线看向苏燕宜那头时,王嬷嬷才发现苏燕宜脚下的帕子。
老嬷嬷定睛一看,见到苏燕宜裙边躺着一条锦帕,她弓身拾起帕子,还以为是苏燕宜落下的。
“夫人,您帕子掉了。”王嬷嬷将手中的锦帕递给苏燕宜。
苏燕宜接过东西,一眼就见到了上面宋府的徽记,这东西用的料子称不上多好,因印着宋府特有的印记,多是分发给下人使用的,当然偶尔会有府中男仆去库房认领些手帕以作己用,不过多是丫鬟侍女用的东西。
苏燕宜将锦帕又塞给王嬷嬷,轻笑道:“是嬷嬷落下的吧。”
王嬷嬷果然将锦帕接过,拿在手中瞧了又瞧,疑惑出声:“这也不是老奴的东西啊。”
苏燕宜皱眉,今日宋府只来了她二人,还能有谁将此物件落在侯府?
苏燕宜想到这,额头渗出几滴冷汗,直觉告诉她此事一定不简单。
还未等她想清其中缘由,对面一个魁梧的男子突然出声吆喝住她要将帕子塞进袖中的动作。
出声这人正是王富贵。
王富贵适时惊呼:“这帕子怎会在此?”
他自小习武嗓音洪亮,一开口就惊动了花厅中的众宾客,诸位大人与女眷皆将视线汇聚到王富贵与苏燕宜二人脸上。
王富贵继续出声,满脸天真模样:“前几日我去宋府拜访,恰好瞧见宋家三公子宋青被关在柴房,看见我仿若看到救命稻草一般不住哭喊……”
早在王富贵出生时,苏燕宜就认出了面前这人,她咬紧牙关冷冷吐出三字:“王、富、贵。”
他这是要干什么?
苏燕宜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眼看向说话那人。
王富贵欲言又止的模样令在座的诸位心中困惑不已,其中一位夫人开口问道:“这宋家被关的三公子,与这帕子有何关联?”
王富贵闻言,也是不解的模样,继续道:“宋青见了我,喊着‘莫要’告诉我母亲,说他与府中小厮私通的事被父亲发现,宋御史这才将其锁进柴房,……”
“至于帕子,正是那小厮之物……”
他这话信息量太大,在坐众人皆满脸错愕。
宾客们脑中不约而同闪出一行字:御史大夫家的小儿子是断袖!
众人顾不得苏燕宜左相之女的身份,与身旁紧挨着的熟人们交头接耳起来,而那些顾忌自己身份不便开口的妇人,则与好友们目光相接,其中不言而喻全是对此事的惊诧。
苏燕宜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哪里不知王富贵满嘴谎话!
且不说王家公子从未去过宋府,她儿宋青也并未被关在柴房,而是一直被锁在自己小院,再别说此事她从始至终都是知晓的。
还有这锦帕……锦帕定是他故意仍在自己裙边的!
这人为何要这般诬陷他儿?!
一瞬间,苏燕宜背后冷汗岑岑,她双目如炬,看出对面的王富贵脸上露出得逞的微笑看向她。
“难不成,他知道了什么?”
苏燕宜立马想到前不久她曾再三与王宝会面,王富贵究竟知道了多少?
宋玉的事,他是否清楚?
一时间,数不清的疑问萦绕在苏燕宜心间,扰得她理不清半点头绪。
苏燕宜看着花厅中众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的情形,尚未想到破解之法,只能维持住方才的动作不敢动作。
王富贵却是个会演戏的,他扫了眼众人的神情,装作惊慌捂住嘴:“糟了,我是不是多嘴了?”他嘹亮的大嗓门并无半分愧疚,“许是我认错了,那公子不是宋府少爷,可他腕间的银镯分明与苏夫人今日所带款式一模一样……”
王富贵说完,还惊讶般指向苏燕宜的手腕,苏燕宜身旁众人忽然随着他的动作看过来,果然看到一副金丝鸳鸯镯。
苏燕宜这下浑身颤抖,他儿宋青手上确实也带着一款同样的手镯。
宋青十岁那年,一位算命先生说他命格带煞,需亲生母亲和他带同款银镯到十八岁方可化解。
他儿手上的镯子带了七年,京中不少妇人都知遮煞这桩事,王富贵如此说,更是坐实了那人正是宋青!
在坐的各位大人皆浸淫官场多年,女眷也多是些看惯了后宅阴私的妇人,哪里看不出王公子这桩似是而非的‘指控’。
这番似是无意的‘泄密’,不仅暗指苏燕宜教子无方,又将宋青指控为断袖,引得众人纷纷半是斥责半是同情看向脸色惨白的苏燕宜。
在各个守旧派的大人眼中,苏燕宜此刻身上的红裙似乎给她增添了更多难以言喻的谴责。
亲子在家中柴房紧闭,哭喊着不要告诉母亲,可做母亲的难道就真的不无辜吗?
“没记错的话,有好几月都未见到宋青了吧。”一位从前与宋青交好的公子在男宾那头出声。
他身边的好友与人点头:“正是如此。”
那好友也算和宋青一起长大的玩伴,此刻却对少年玩伴落井下石:“我看苏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儿子的喜好,要不怎么还能若无其事来参宴,再迟钝的母亲都不会不知儿子消失了这么长时间是为何吧?”
花厅中众人心中皆有猜测的结论,借由两个熟知当事人的少年说出口,更将事件添向一个高潮。
这两个少年继续交头接耳,被花厅的众人听在耳中:“你可别与他走得太近,小心人家将目标转向你!”
被指向的少年捂住自己半点不透风的衣襟,满脸惊吓:“你可别吓唬我!”
他一把将说话的少年推远,以朝众人展示自己的‘雄风’,满脸骄傲:“小爷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苏燕宜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她双腿酸软,蓄了几次力才得以站起来,嘶声力竭对众人呵道:“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