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异常的沉默。
程暖阳也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只知道拉着小军,让他尽量别去打扰周墨川。
但小孩子好像就是有那种治于人的天赋。
“爸爸,冷。”小军轻声说到。
周墨川这才发现孩子的手冻得通红,连忙摘下自己的手套给他戴上。
小手套套在大手上空荡荡的,小军却开心地晃着手指:“像熊掌!”
周墨川笑了笑,把小军裹进自己的棉袄里。
小军胸前挂着那枚铜哨子。
快到元旦,火车站的人已经多了起来。
三个人半天没找到座位,只能找个地方呆着:“还有二十分钟,等会吧。”
小军从爸爸怀里溜下来,蹲在雪地里画房子。
铜哨子垂下来,在雪上拖出细长的痕迹,周墨川盯着那道痕迹出神。
“爸爸,看我画的房子!”小军突然仰起脸,鼻尖冻得通红。
雪地上歪歪扭扭的线条组成了个烟囱高耸的房子,旁边还画了个小人。
周墨川蹲下来,指节拂过雪地上的凹痕:“这是谁?”
“是周叔叔呀!”小军用戴着大手套的手指点着小人,“张爷爷说周叔叔可厉害了,会修大吊车!可帅了!”
程暖阳正搓着手哈气,闻言动作一顿。
周墨川的指尖陷进雪里,画出来的烟囱线条突然模糊了。
“周叔叔...”小军突然扑进他怀里,冰凉的小脸贴着他脖颈,“是不是变成星星了?”
火车站嘈杂的人声像是忽然远去似的。
他收紧手臂,把孩子裹进大衣:“谁告诉你的?”
小军的声音闷在衣料里,看周墨川此时的样子,还以为自己惹他生气了:
“老师说好人都会变成星星。”
“旅客朋友们请注意...”
忽然广播里女声响起,惊醒了周墨川的思绪。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军,孩子正用那双和师傅如出一辙的圆眼睛忐忑地望着他。
“我没生气。”周墨川揉了揉小军冻红的耳朵,声音有些哑,“周叔叔确实变成了最亮的星星。”
程暖阳悄悄握住丈夫的另一只手,发现他的掌心全是汗。
人群突然涌动起来。
周墨川把小军架到肩上,孩子兴奋地晃着腿:“爸爸,我能看见整个火车站!”
铜哨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在嘈杂的人声中格外清脆。
“抓好我!”周墨川喊了一声,脚步加快,冲进人潮。
“爸爸快走!“小军在他肩上催促。
“哇!“小军吓得尖叫,但很快就被他捂住嘴巴。
车厢里暖气扑面而来。
小军挣扎着要下来,周墨川刚放下他,孩子就举着铜哨子往座位跑:“妈妈快来!这里有窗户!“
他们的座位正好在车窗旁。
小军跪在座椅上,鼻子贴着玻璃呵出白雾,列车缓缓启动。
程暖阳掏出保温杯:“喝点热水。”
小军却盯着窗外不断后退的站台灯光,突然说:“周叔叔是不是也在看着我们回家?”
周墨川把儿子冰凉的小手包在掌心:“他一直在看。”
“我就知道!”小军骄傲地挺起胸脯,铜哨子跟着一晃,“我要把哨子给幼儿园小朋友看!”
广播响起时,小军迷迷糊糊睁开眼:“到家了吗?”
周墨川帮他擦掉嘴角的口水印,轻声嗯了一下,然后背起熟睡的小军。
“小心台阶。”程暖阳提着布兜走在前面。
出站口人潮涌动。
周墨川把小军往上托了托,孩子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周叔叔...”
“嗯。“他轻声应着。
这本来就是应该属于他的称呼。
-
第二天程暖阳起了个大早。
她现在没事就休息一两天,她怕员工们懈怠了,打算也想着给他们安排一下休息。
可没想到程氏糕点的门上,赫然贴着盖有红章的封条。
“这...怎么回事?”程暖阳的手指触到冰凉的封条,上面“街道革命委员会”的印章。
隔壁杂货铺的刘婶探出头,她家店铺和住的地方一起,所以一大早也在这。
她连忙走了过来:“小程啊,你可算来了!昨儿下午来了帮戴红袖章的,说你们店..”
“怎么了?”程暖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自己不过一天没来,就发生了这种事儿?
现在通讯没有那么发达,这一出事儿真的是管不上。
看来以后自己不能经常休息了,能在店里还是在店里把。
刘婶压低声音,“重点批评了那个...那个预订蛋糕的本子,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才行,怎么能搞这些东西!”
程暖阳腿一软,扶住门框才没摔倒。
然后开口问道“店里的其他人怎么样?”
“让回家写检查去了。”然后刘婶掰着手指数:
“还拿走你家不少东西呢,什么奶油裱花嘴、进口香精瓶,连你记账的钢笔都...”
“谢谢你王婶,我等一会他们来,然后再想想办法。”程暖阳叹了一口气,这年头做生意是困难。
毕竟相关条例都没有太过于完善,所有事情全凭上面人的一句话。
“来我这等着吧,你现在也进不去,外面冷!”刘婶说着拉程暖阳进屋:
“小翠昨天还在家里哭呢,快过来。”
“谢谢,太谢谢你了。”程暖阳一阵感激,然后跟着王婶进了杂货店。
“小翠?”她撩开蓝布门帘,看见她眼睛都是肿的,看起来哭了挺长时间。
“程姐!”小翠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他们说我记的账有问题...”
她颤抖着推过来一张纸,上面用红笔圈着几处数字。
程暖阳接过一看,是上个月给各个地方送点心的记录。
“这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有什么不对的?”程暖阳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没发现个所以然来。
帐她一直都是自己亲自来,生怕记错,没事儿就核对好几遍。
现在这个流水也没什么记假账的必要。
她清清白白的,哪来有问题一说。
“郑干事说...”小翠的眼泪又涌出来,抽抽噎噎地说到:
“说我们的点心是腐蚀工人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