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卿……”
“姜雪卿,该醒醒了。”
被呼唤姓名之人眉心微蹙,听着竹林被风扰动的沙沙声,睁开双眼。
和风拂面,将檐角一枚银铃摇曳出清澈细碎的响动。
她仍躺在竹制的小楼露台上,日光被玉兰树冠错落横斜的枝桠挡住,透下斑驳稀疏的明亮印痕。
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
一切都是那般安宁、祥和,让人只想就这样躺平,任光阴消磨、无声流逝。
“终于醒了。”
身侧传来杯盏相碰的动静,姜雪卿下意识转头,与一人对上视线。
浓密青丝仅以木簪松松绾就,一身素衣却难掩气质高华,桃花目娴静清冷,可偶尔流泻出的眸光却分外生动,光华煜煜。
见她望来,那人展眉一笑,嗓音温和:“是不是累了?起来喝杯茶吧。”
姜雪卿猛然起身,眼圈顷刻红透,不敢置信地喃喃:“母亲……?”
不,不对。
真正的母亲早在十五年前便已逝世,是她……亲手将之入殓。
姜雪卿登时清醒,眸光冰冷,周身剑气缭绕、杀意纵横。
“你是何人??”
对方似乎早已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轻叹一声:“唉,别这么紧张嘛。”
她说着,将盛满翠绿茶汤的玉盏推了推,缓声道:“我生来无相,世人见我皆会当作心中眷恋之人,并非刻意如此。”
姜雪卿神情戒备,显然不信:“这是何处?”
她为何会在此,烬归雪呢?
对方扬眉,笑道:“我以为,春见剑主会对此地十分熟悉。”
姜雪卿抿唇,没有回应。
她当然熟悉。
这竹林小屋,她与母亲居住两年有余,因而也清楚记得,此地是如何被毁去的。
“我只是将春见剑主的神识唤来,至于此地是何模样,全凭阁下意志。”
那人微笑:“幸会,春见剑主。”
她稍稍歪头,指指自己:“云笈步天斋,明镜。”
姜雪卿默了默:“传闻中,明镜斋主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正与其有过交集的不过寥寥几人,阁下如何证明自己身份?”
明镜一怔,似乎没想过自己也有被人怀疑言语真实性的一天,半晌,方无奈低笑:“春见剑主这问题,是在让我证明‘我是我’——这个论题很复杂,我的确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但实际上并没有这个必要。”
明镜放下茶盏,指尖轻扣桌面,一盏巴掌大小的琉璃灯凭空显现。
姜雪卿眸光漫不经心地落在灯盏之上,却似被黏住般,再也无法移开。
“此番之所以大费周章,是想将此物给你。”
明镜说着,将那灯盏推至姜雪卿面前。
剔透淡白的花瓣随之微微颤动,却又莫名显得十分柔软,仿佛一朵枝头盛放的玉兰。
姜雪卿勉强克制住将其捧入掌心的念头,视线落在空荡荡的花芯处,眸光微凝:“……此灯,没有灯芯?”
“有,”明镜点头,“但要阁下自行寻找。”
姜雪卿:“……往何处寻?”
明镜眨眼:“谁知道呢?”
姜雪卿:“……”
她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为何是我?”
细细想来,她短短二十三年的人生除却运道不好赶上个有病的师门外,并不似话本故事中常见的跌宕起伏,甚至连死亡都悄无声息。
更何况这个世界的主角还另有其人。
明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黯淡无光的花灯,笑得高深莫测:“非我选择了你,而是阁下命中注定,会做执灯之人。”
姜雪卿听得云里雾里,正待追问,对方却骤然一扬衣袖,梦境顷刻被云雾笼罩。
“回去吧——”
明镜的轻笑声逐渐淡去:“再留你,怕是有人要杀上云笈步天斋了。”
姜雪卿:“等等——”
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对方衣袖,却骤然脚下一空,猛然跌落!
“!!!”
沉眠的女子身体轻颤,猛然睁开双眼。
月华流照,经层层轻纱过滤成极为柔和的辉光,将昏暗的室内照亮。
姜雪卿一眼望见绣着玉兰花枝的绣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了房间。
空气中,有幽微辛冽的冷香浮动。
姜雪卿迷蒙的意识清醒些许。
她尝试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却发现今日的枕头有些不对,似乎更高、更硬些。
贴着颊颈的布料也格外冰凉柔滑,并非她用惯的棉麻质地。
正腹诽着,她手指无意识地在弹性十足的“枕头”上捏来捏去,便闻低沉悦耳的男声自脑后响起。
“……醒了?”
姜雪卿浑身一僵。
……不会吧?
不会是她想得那样吧??
“还不起来,”那道恶魔低语般的嗓音再次响起,染上几分笑意,“喜欢这样?”
姜雪卿尴尬地几乎要将自己一掌拍晕,赶忙起身,只见对方姿态散漫,一腿曲起,单手支颐,另一条腿直直伸着,被她充作靠枕。
向来严丝合缝的繁复衣襟也因他的动作有些松散,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
姜雪卿如遭烫伤般移开视线,垂首不敢看烬归雪的表情。
“额,圣君,”她绞尽脑汁,“我睡相向来不是太好,若有冒犯——”
“发现了。”
烬归雪轻笑一声,将她打断:“抱得那般紧,险些将我勒伤。”
姜雪卿:“……”
神啊,杀了她吧。
她都二十三岁了,又不是还没断奶,难道要和烬归雪解释自己是因为梦见母亲了吗??
即便在昏暗中,烬归雪的视线也精准投放在姜雪卿身上。
自然不会错过,女子白得晃眼的肌肤逐渐涌上绯红,仿若月下盛放的娇艳海棠。
他移开视线,按住了自己愈发躁动不安的影子。
“……所以,你见到她了?”
姜雪卿猛然抬头,满面惊讶:“谁?”
她顿了顿,神情有些恍惚:“你……你知道我的梦?”
烬归雪调整姿势,又回到了一贯清圣孤冷的模样。
“不知,”他理平衣襟,云淡风轻道,“但你的神识被召走时,她知会我了。”
姜雪卿张了张嘴:“所以,那人当真是云笈步天斋之主,明镜?”
烬归雪被她问得一顿,俄顷,忽然一声低笑:“……不愧是你。”
他早有预料姜雪卿不会轻易相信明镜,却不想对方当真谨慎到这等地步。
“不错,那正是明镜。”
烬归雪给出肯定答复:“世间能运用此召神之术者不过寥寥,明镜是此中翘楚。”
姜雪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若真是斋主明镜,那所谓执灯之人又是何意?
还有那盏灯……离开梦境后,还会存在么?
它究竟是某种暗示,还是世间真实存在之物?所谓“灯芯”,又是什么,该去何处寻找??
诸多疑问相互纠缠,仿佛被小猫拨乱的毛线团,教人找不出个头绪。
许是看出她面上纠结,烬归雪思索片刻,缓声开口:“数月前,明镜夜观星象,曾为世间降下一句天机谶言——‘逢祟之世,执灯破夜’。”
姜雪卿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关键:“前半句我记得裴州牧曾提及,是说此世受祟邪所扰,但后半句又是何意?”
烬归雪微微摇头:“无人知晓。”
他并不在意这些,连这句谶言也是出行时偶然听闻,似乎在五圣仙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传说明镜斋主轻易不观星,一观便知前后三千年。”
姜雪卿有些失落地感慨道:“未曾想我有生之年,也能见她一面。”
前世她受困太清山,对于很多名扬修界的人物的了解仅仅止于耳闻,不像几位师兄,常能下山历练交游,见闻广博。
如今重生了,也是为了治病绕着烬归雪一人打转,如今还是初次与前世听闻过的修界名人见面。
但显然,这对于她来说,并非一次理想的会面。
姜雪卿轻叹一声:“圣君也见过明镜斋主吗?”
原著话本对烬归雪的描述极少,除却他为了毁灭世界所做出的努力外,没有半点多余着墨。
所以姜雪卿还挺好奇的,心中只有毁灭世界的恒华圣君,又会将生而无相的明镜斋主看做哪位眷恋之人呢?
“从未,”烬归雪垂眸,“不需要。”
他生而孤独,在这世间本无牵挂。
若真有一日需与明镜相见,除却他的计划成功施行外,烬归雪不做他想。
姜雪卿心道“果然如此”,完美符合了她心中对烬归雪的一些刻板印象。
“……罢了。”
姜雪卿甩甩头,振奋精神,披衣起身。
烬归雪仰头看她:“去做什么?”
姜雪卿为自己捏了个洁净术,闻言稍稍侧头,似乎有些意外他为何会开口询问。
“唔,我想去揽月宗休憩的据点看看,”她思索道,“我想过了,仅是两碗汤剂,并不能证明蛊虫乃是经由揽月宗之手,亦有可能是归一天污染了水源。”
更何况,医修向来受各路修士推崇,在少元界地位很高。
揽月宗虽然规模不大,比不上玄稷仙都的济世谷,却也称得上御明仙都有名有姓的医道仙宗了。
姜雪卿实在不愿相信,揽月宗会放弃而今取得的名望地位,对玄门百家倒戈相向。
烬归雪点点头,见她裹好披风,便起身广袖一振,二人周遭环境瞬变。
横生的灌木枝桠由四面八方挤占而来,姜雪卿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体,又被烬归雪一把按住:“别动。”
姜雪卿满眼疑惑,正待开口,却闻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
“大师兄,那位今日有消息吗?”
这个声音,姜雪卿不久前才听过,是那名揽月宗弟子,顾影。
“没有,”属于揽月宗大师兄孟则的声音跟着响起,“我午后问过宗主,他也联系不上那位。”
顾影叹了口气,声音很是焦虑:“箭已上弦,我们举阖宗之力配合行事,归一天就这般说弃便弃了?那揽月宗怎么办……”
“噤声!”
孟则嗓音一厉:“师尊不是叮嘱过,在外不可透露那边名号么?当心隔墙有耳!”
空气陷入寂静,只余二人各怀心事的脚步声。
良久,孟则方打破沉默,沉声道:“适才我已传讯宗主,她与师尊明日便到。届时不必圣子到场,吾等亦能启动仪式,获得神启。”
顾影又等了片刻,方有些犹疑道:“师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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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会成功的吧?”
孟则嗓音坚定:“吾神委以重任,不成也要成。”
“……”
二人再度各自沉默下来,相携而去。
灌木丛中,姜雪卿直起身体,没有出声。
烬归雪靠着交错花叶,懒懒道:“还要看什么?”
她摇摇头:“不需要了。”
烬归雪眯眼:“将他们都杀了?”
姜雪卿略一思索,从袖袋中摸出一把线香:“何必徒增杀孽,用这个吧。”
这东西她收藏了很久,前世也曾用上,能令人几日内失去灵力,变得如同普通凡人,着实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之必备好物。
烬归雪显然也知道这是什么,忽而扬眉一笑:“狡猾。”
姜雪卿将他的评价坦然接受,先是摸出两枚解药分给烬归雪一颗服下,旋即指尖一晃,一点猩红火光亮起。
烬归雪没有多余行动,只是眯眼看着她调动灵力,清冷流风悠扬流转,带着袅袅香烟四散而开。
不多时,房间内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与倒地声。
姜雪卿侧耳倾听片刻,道:“一共十七人,都倒了。”
她转向烬归雪,展颜一笑:“不知可否劳烦圣君将他们送出蕖州?嗯……最好送去御明仙都,我再修书一封,知会典月仙君……”
“不必如此麻烦。”
烬归雪抬手一扬,本有些逼仄的小院顷刻空空如也,一派寂静。
姜雪卿:“……”
……有实力就是方便哈。
她心道此间事了定要冲击第四窍了,接着轻呼一口气,拨开灌木枝桠,踏入庭中。
揽月宗的问题暂时解决,接下来便是那些已被植入蕖州居民体内的蛊虫了。
十万生灵并非小数目,逐一排查几乎是天方夜谭。
烬归雪跟着出来,正等着姜雪卿开口向自己求助,便见对方一垂手,解下腰间一枚模样精巧的香囊。
“听闻天星虫兰花开时香飘百里,可引万虫朝拜。”
姜雪卿眸光晶亮,难掩激动之色:“古籍中言,幽魂渊薮曾有一株天星虫兰成功化形,花香遍布西南山脉,所有虫类皆为之痴狂。”
烬归雪扬眉:“哪来的这些东西?”
封灵香、天星虫兰……如此千奇百怪的收藏,不像惯以端方清正自居的太清山弟子,倒像五圣仙都外那些亦正亦邪的散修。
姜雪卿咳了一声,敷衍道:“个人爱好罢了,都是收藏,收藏……”
钻研医书枯燥无味,她偶尔会看些杂籍调剂,见到有趣之物便央几位师兄买来。
本以为只作收藏而已,谁知后来为了逃脱太清宗,还能一一用上呢?
她自嘲一笑,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让幼时的她一直在无意中拯救自己呢。
只是终究力量微薄,无法与既定的命运抗衡罢了。
生怕烬归雪追问,姜雪卿立刻道:“圣君,我们将此花种在蕖州城最中心吧?”
这样辐射的范围最广,效率也最高。
后者不置可否,跟着姜雪卿来到昨夜看社戏的高楼,见她施展身法,飞鸟般跃上楼下广场中央的雕塑,将香囊系上。
再回首,只见烬归雪已于露台落座,不知从何处幻化出整套桌案茶具,正不紧不慢地烹茶。
姜雪卿还是初次见他这般行径,一时间颇为新奇,飞身落下。
烬归雪抬眸看她一眼,将刚刚斟好的一杯推至她面前:“现在呢?”
姜雪卿也没客气,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方道:“天星虫兰遇水则发,一日便可开花。”
她装作没看见烬归雪有些复杂的眼神,将空盏推过去,见他又沉默着满上,方笑眯眯道:“西南春季多雨,适才见天边浓云聚集,只需等待雨落——”
烬归雪听着,搁下茶壶,忽道:“何须如此麻烦?”
姜雪卿一怔:“……圣君还有更好的法子?”
烬归雪没应,只是伸出两根冷白修长的手指,捏起刚刚注满的茶盏,随手一扬。
冒着热气的茶汤洒落,于此同时,狂风呼啸,大雨倾盆!
姜雪卿惊呼一声,有些手忙脚乱地撑起屏障,却闻对方低笑一声,方见露台雨棚不知何时已被支好。
“……”
烬归雪再度斟好一杯热茶推至姜雪卿面前,后者红唇轻抿,再次一饮而尽。
“圣君,”姜雪卿支颐听着激烈错落的雨声,忽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真相了?”
以烬归雪的行事风格,不会将事情拖到现在。
但以他乐子人的性格,倒很有可能只是觉得姜雪卿到处乱撞很有意思,想看她能如何将此事解决。
烬归雪轻抿一口清茶,不置可否。
有人托底,姜雪卿却高兴不起来:“但我总觉得,此事解决得有些过于顺利了。”
所有线索都像被人送至手中一般,来得过于轻易,反倒教人生疑。
要知道,前世蕖州之祸后,凶手销声匿迹,无论何种方法皆不见踪影。
最后可是由御明仙都之主御典月以自身百年修为亲叩观世镜,方得真凶线索的。
为何重活一世后,反倒如此简单呢?
“看来,你不喜欢在此地赏雨。”
烬归雪放下茶盏,嗓音低沉轻缓,似乎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若换去归一天,会不会开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