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少君，请注意你的言辞。”
见男子追来，姜雪卿本就不愉的面色显得愈发冷漠。
她是真没想到，在蕖州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居然也能碰见御明仙都少君·御长琴——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两年前天阙琅华宴后，凌夷仙都之主·凌青棠便带着一群人寻上太清山，说是要为她与御明仙都少君·御长琴缔结婚约。
据说联姻之事还是这位少君亲自提出，气得凌无心当场提剑上御明仙都，最后甚至由御明圣君亲自出面，方将这桩婚事谈妥。
而凌无心的条件，是必须待姜雪卿开第四灵窍后，二人方可完婚。
姜雪卿对这位少君属实没什么印象，加上凌无心保证会想办法在她开四窍前取消这桩婚事，便也没将对方放在心上。
只不过小师妹入门后不久，御长琴便转移了目标，又大费周章要将婚约转给小师妹，闹得玄门百道沸沸扬扬。
也是巧得很，直到她前世含恨而死，都未能成功打通第四窍。
而今想来，亦是处处透着蹊跷。
“呵，言辞？”御长琴骄矜的眉微掀，仰着下巴道，“两年前去太清山，本少君可是见了你师尊师兄们好大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同你订婚，本少君才是路人！”
“而今太清山出事，又换谁护着你了？”
他视线由姜雪卿掌中花灯向上，越过她肩头，投向后方，嗤笑一声，“依我看，你挑人眼光也不过如此，就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也有狗胆与我御氏一族相抗？”
少年双臂环胸，冷峻锋利的面容隐于黑暗之中，教人看不清样貌神色。
可姜雪卿却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十分平和，只是倚着墙阖目养神——比起曾在太清山展露的雷霆手段，烬归雪今日脾气居然出奇得好。
见他没有反应，御长琴愈发变本加厉：“姜雪卿，没事也好好擦亮的眼睛，看清楚谁才是你该讨好的人，少同这些不三不四之人鬼混——”
说着，他竟伸手，欲夺姜雪卿一直提在手中的花灯。
“锃！”
巷中响起利刃出鞘的短促嗡鸣，御长琴后退两步，面色不善地避开了出鞘半寸的银白长剑。
姜雪卿秀眉深锁，横移一步，彻底隔绝御长琴窥探的视线。
“御少君，你我之间的婚约只是师长之命，但如今我与太清剑尊师徒缘尽，婚约自当作罢。从此以后，各不相干。”
“其次，”她横剑身前，嗓音冰冷，“少君既自恃身份，言辞举止便该体面些，莫要自降身价。如此简单的道理，没人教过你么？”
御长琴一噎，飞扬恣肆的面容顷刻涨红：“你、你敢这般同本少君说话……”
话音未落，便见女子玉白指尖一顶剑格，春见又脱鞘半寸，寒光四溢、锋芒凛然。
“没记错的话，上届琅华宴，少君败了。若你还想切磋，姜雪卿随时奉陪。”
她本就站在台阶上层，垂眸俯视之时，桃花眼底剑罡飒沓，竟令人不敢直视：“所以现在，你冒犯了我的朋友，向他道歉。”
御长琴一口气憋住，半天没能顺上来。
他想发作，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打不过姜雪卿。
事实上，若非两年前琅华宴上被她击败时对其一见钟情，他也不会死皮赖脸求着母君向太清山下聘。
但想让他堂堂御明仙都少君道歉，怎么可能？！
无法掌控的感觉令他气急败坏，正欲召唤暗中保护自己的长老，却觉袖角被人轻轻拉住。
“长琴哥哥——”
一张俏丽可人的面容由他身后钻出，圆润精致的桃花眼黑白分明，衬着少女有些苍白的脸色，像是林间受惊的小鹿。
“我们回去吧？”玄心薇有些畏惧地望了一眼姜雪卿身后，摇了摇御长琴的袖角，嗓音绵软，“我累了，而且还要给花花治伤呢。”
说着，还将怀中抱着的一只毛团子向前送了送。
姜雪卿看着小兽眉心的精血契印，有些意外地扬眉。
这便是女主的特殊之处么？
由恒华圣君亲自出手，却仍能逃过一劫，甚至有余力耗费精血救治灵兽。
“师姐，”玄心薇微微垂首，“我们只是路过，无意冒犯师姐……”
“非你之过，无需道歉。”
姜雪卿摇头打断，顿了顿，又道：“但你没事吗？”
玄心薇有些意外地抬眸，抿了抿唇。
尚未开口，即被御长琴充满保护意味地拉到身后，阴着脸道：“姜雪卿你什么意思？我警告你，少欺负薇薇！”
“长琴哥哥，我们走吧——”
玄心薇视线止不住地往姜雪卿身后瞟，本就苍白的面色愈发难看，抱住御长琴的手臂死命向外拖。
后者拗不过，只好不情不愿地被她拽走。
姜雪卿没再阻拦，见他们身形快速融入人群，收剑入鞘。
“抱歉，圣君，”她回身，望向阖目养神的少年，“是我没有处理干净，让您受累了。”
烬归雪冰蓝璀璨的眼眸微抬，不答却问：“你很喜欢他？”
姜雪卿摇头道：“……不喜欢。”
她与御长琴拢共见过两面，连他的长相没记清楚，何谈喜欢？
少年直起身体，嗓音云淡风轻：“那便不要为他道歉。”
姜雪卿目露意外。
方才与御长琴对峙时，她还在想烬归雪几时会出手制裁，谁承想恒华圣君今日温和得过分了。
她张了张嘴，方垂眸道：“我还以为——”
“社戏，还想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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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烬归雪拍拍衣摆，出言将她打断：“现在过去，还能看到压轴表演。”
姜雪卿目露挣扎，好奇心还是胜过了想找个地方独自待着的冲动，点点头。
少年锋利冷峻的眉眼缓缓展开一个笑。
他上前牵起姜雪卿手腕，后者只觉眼前一晃，便被陡然强盛的夜风吹了满怀。
她眨眨眼，浅眸倒映出远处绵延数十里的火树星桥、繁闹人间。
烬归雪一掀衣摆，坐在她旁边的瓦片上：“那里。”
姜雪卿循着他指尖望去，但见万点流金伴着游人欢呼轰然迸开！
匠人次第上前，将金红铁汁抛洒而出，焰芒纷飞，纵情飞散而落，噼噼啪啪炸裂于尘寰，几乎灼穿沉重夜幕。
姜雪卿屏住呼吸，眸底无数光点随着下方铁花的炸开刹那明灭，将蓄积已久的沉重郁色驱散，只余温和绚烂的微光。
“人间的迎春节，果然很热闹。”
她转向身侧单手支颐的少年，由衷道：“烬归雪，谢谢你。”
姜雪卿心底前所未有的轻松，她向后一仰，就这般随意地躺倒在瓦片上，长舒了一口气。
烬归雪跟着躺倒，抬手一挥，隔绝了屋顶呼啸的夜风：“那少年，逃了。”
二人铺陈的青丝逶迤交织，在月色下难分彼此。
烬归雪的影子伸出手，搭上了姜雪卿的袖角。
“猜到了，”姜雪卿毫无所觉，望着深蓝夜幕之上点缀的寥落星子，“他身份特殊，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她顿了顿，忽然莞尔：“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圣君才带我来迎春节的吧？”
这算什么，将功折罪？
姜雪卿被自己没来由的想法逗笑了，又压下唇角。
关系缓和是好事，最起码日后的“治疗”也能方便些，不必时时担心对方一个不爽将她捏死。
烬归雪：“……”
他望着夜空，没有出声。
下方的喧闹声逐渐平息，人们相携归家，整座城池都被静夜笼罩，陷入沉眠。
烬归雪不知何时恢复了原本面貌，单手支头，视线描摹过女子安静柔和的轮廓。
蓦地，瓦片上铺陈的阴影也游走舒展，化作单手支颐的玄衣男子。
他顶着一模一样的冷峻面容，却笑容邪异，示威般倾身而下，蜻蜓点水般啄了下姜雪卿左眼下那两枚淡红泪痣。
雪山般逶迤延绵的白衣铺陈，与夜幕般重叠繁复的黑衣一左一右，将坠入美梦、毫无所觉的女子围拢在内。
烬归雪移开视线，挥散阴影。
银辉遍洒，清冷安宁。
听着近在咫尺的平缓呼吸声，烬归雪时时戾气横生的心中竟无比平静。
他想，似乎很久未曾见到如此清澈的月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