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束知道现在唯一的使命,就是将大王被诬陷、须达弑君篡位的消息带出去!
“走!”他对着身边仅存的四五名同样浑身是血的亲卫嘶吼一声,利用哈兀和众多亲卫用生命创造的最后一瞬混乱,猛地一扯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随即朝着南方兵力相对薄弱的缺口亡命冲去!
他们不顾一切,伏在马背上,任凭箭矢从头顶耳边飞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才能洗清大王的冤屈!
须达看到了那几骑突围,脸色阴沉得可怕,连连下令:“追!绝不能放走一个!尤其是呼束!”
大批骑兵立刻分流,朝着呼束逃亡的方向狂追而去。
风雪更大了,渐渐掩盖了战场上的血腥和厮杀声。
只留下无数倒毙的尸体和徘徊的秃鹫,诉说着刚才发生的惨烈一幕。
左贤王哈兀,战死。
至死,他都背负着弑杀大汗的污名,唯有冲天的怨气,融入了这片冰冷的草原。
而骨都侯呼束,带着两名最后的卫士,如同三支离弦的箭,拼命逃向南方。
次日,洛山城的城墙垛口上挂满了冰溜子,看着就让人心里发冷。
城里最好的酒馆包厢内,却是热气腾腾。
炭火烧得噼啪响,桌上摆着啃干净的羊骨头和几个空酒坛子。
金方和皇甫辉这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都是百户官,一个来自草原是王子,一个是大夏世袭的小侯爷,此刻都脱了外袍,露出精壮的身板,脸红脖子粗地喘着气,互相瞪着对方。
地上桌椅板凳歪倒一片,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呸!”皇甫辉吐掉嘴里的血沫子,指着金方笑骂,“你小子,在洛北口没白待,手底下更硬了!”
金方揉了揉发青的嘴角,也笑了:“你也不赖,比上次抗揍多了。”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重新摆好桌子,叫伙计又上了坛酒。
皇甫辉给两人倒上:“这次出关,往北边送粮?”
金方点点头,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嗯,族里日子不好过,白灾太凶。大帅开了恩,让商队换粮食过去。”
皇甫辉收敛了笑容,神色认真了些:“听说东牟细作最近频繁出现在草原上,你得小心不要被绑了。”
“没办法,等着粮食救命。”金方眼神坚定,“带了三百兄弟,都是好手,问题不大。”
皇甫辉拍拍他肩膀:“有事就派人往回送信,我这边离得近,带人接应你也快。”
“知道,不会跟你客气。”金方用拳头捶了下皇甫辉的胸口。
两人又聊了会儿各自的近况,皇甫辉抱怨他那二十个亲卫,个个家世不凡,本事是有的,就是毛病多,嘴碎欠收拾,训他们训得自己都快成兵痞了。
金方则说了说了在贡雪寨的事。
酒足饭饱,眼看天色不早,金方起身:“走了,明天一早还得赶路。”
皇甫辉也没多留,结账一起出了酒馆。
第二天一早,风雪小了些。金方带着庞大的车队驼队,在洛山城北门集结完毕。
皇甫辉带着他那二十个穿戴整齐、但个个睡眼惺忪、哈欠连天的亲卫来送行。
到了城门口,金方勒住马,对皇甫辉抱拳:“皇甫,就送到这儿吧,回见。”
皇甫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有点犹豫。
金方看他那样子,心里明白,咧嘴一笑:“放心,我会回来的。陈月还在洛北口等着我呢。再说了,咱们的酒和架,都没分出胜负呢!”
皇甫辉一听,顿时哈哈笑起来,那点担心被冲散了:“哈哈哈!好!别的我不信,你说陈月在洛北口,那我信你肯定爬也得爬回来!一路保重!”
“保重!”两人重重一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金方调转马头,大喝一声:“出发!”
车队缓缓启动,顶着风雪,向着苍茫的北方草原迤逦而行。
皇甫辉一直站在城门口,直到车队变成远处模糊的黑点,这才转身回城。
脸上那点送别兄弟的豪迈收敛起来,又变成了那个需要板着脸治军的百户官。
他瞪了一眼那几个还在偷偷活动脖子甩胳膊的亲卫:“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滚去教场!操练!”
一个胆子稍大点的亲卫苦着脸:“大人,这冰天雪地的,要不……今儿就算了吧?兄弟们这身子骨……”
“算你个头!”皇甫辉眼睛一瞪,骂骂咧咧,“身子骨金贵?老子看你们就是欠操练!全体都有,跑步前进!目标教场!谁他妈掉队,今晚别吃饭了!”
一番“粗鄙”的喝骂,效果显着。二十个亲卫立刻老实了,噤若寒蝉地排好队,吭哧吭哧地跑向教场。虽然心里可能还在嘀咕,但动作不敢有丝毫怠慢。
皇甫辉看着这群“少爷兵”,心里也是无奈,骂归骂,该练还得练。
他跟在后面,一路监督着到了教场,带着他们开始了日常的操练。风雪里,呼喝声和脚步声倒是给冰冷的军营添了几分生气。
一天操练结束,晚上皇甫辉睡得正沉。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惊醒。
“大人!大人!醒醒!指挥使大人急令,让您立刻去衙署大堂!”亲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罕见的急促。
皇甫辉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军中夜间急召,必有大事!
他猛地翻身下床,以最快速度穿戴好军服甲胄,抓过佩刀就冲出门。亲卫提着灯笼等在门口,脸色也有些紧张。
“知道什么事吗?”皇甫辉一边大步流星往衙署走,一边沉声问。
“不清楚,但出来了好几拨传令兵了,看样子所有千户大人都被叫去了。”亲卫低声回答。
皇甫辉心里一沉:所有千户?这阵仗绝对小不了!
衙署大堂里,火把通明,照得如同白昼。
气氛凝重。
洛山卫指挥使李章,面色沉肃地坐在轮椅上。副将兼炮营主管黄卫、窦参军,以及卫所下辖的七个千户官全都到了,个个顶盔贯甲,神情严肃。
皇甫辉是最后一个到的,也是在场官职最低的一个。他抱拳行礼:“末将皇甫辉,奉命到来!”
李章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但眼神示意他站到一旁。
皇甫辉心里明白,自己能站在这里,靠的不是百户官的职位,也不是他皇甫家小侯爷的身份,而是因他是大帅严星楚义弟的这层关系。这是让他参与机要,也是让他经受历练。
看人齐了,李章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遍大堂:
“刚接到恰克方向谍报司紧急传讯。”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李章继续道:“昨日,恰克大汗在王庭,被其左贤王哈兀杀害!”
“什么?!”堂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恰克内乱了,这可是大事!
皇甫辉更是心头巨震,下意识地想到了刚刚出关的金方!
李章抬手压下众人的骚动,脸色更加凝重:“但这还没完。紧接着,右贤王须达迅速率兵赶到,宣称诛杀叛逆,已将左贤王哈兀当场格杀!”
短短两句话,信息量巨大,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大堂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
哈兀杀了大汗,须达又杀了哈兀,这一切发生得也太快!
李章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愈发严肃:“现在,须达已经扶持恰克大汗的二王子金真即位为新汗。我军虽与恰克有停战盟约,但据谍报司研判,须达近期与东牟往来密切,态度暧昧。草原此番剧变,背后恐有东牟黑手。我等绝不能掉以轻心!”
他猛地提高声调:“传我将令!自即刻起,洛山卫全军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各营严密戒备,所有斥候加倍派出,巡逻队次增加!边境所有烽燧、哨塔,必须十二个时辰睁大眼睛!有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一只兔子不对劲,也要立刻飞马来报!”
“是!”众将齐声应命。
“各营,立即清点核查所有军械、粮草、箭矢、火药,务必充足!若有短缺,立刻上报补充!”
“是!”
“窦参军!”李章看向负责军需和边防建设的参军。
“末将在!”
“明日一早,你亲自带人,前往前沿三座堡垒巡视,检查战备情况,加固防务!若有疏漏,军法从事!”
“末将遵命!”窦参军抱拳领命。
一系列命令快速下达,众人知道会议该结束了,正准备领命而去。
皇甫辉却忍不住上前一步,抱拳道:“指挥使大人!那……那洛商护卫队金百户他们刚刚出关不久,是否要立刻派人通知他们?让他们暂停前进,或者……接应他们回来?”
他实在担心金方的安危。金方此刻恐怕还不知道王庭发生了惊天巨变,一头扎进去,太危险了!
李章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已经派人以最快速度往北传递消息了,希望能赶在他们进入危险区域前送到。”
皇甫辉闻言,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还是悬着。
却听李章又道:“皇甫百户!”
“末将在!”
“明日一早,你带你本部人马,随窦参军一同前往前沿堡垒,听候窦参军调遣,负责巡视警戒!”
“末将遵命!”皇甫辉立刻领命。
命令下达完毕,众将匆匆离去,各自忙碌起来。
皇甫辉走出衙署,冰冷的夜风一吹,让他头脑更加清醒,也更加担忧。
金方要是知道他父亲被杀……他会怎么样?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多想,加快脚步回营,他得立刻整顿人马,准备明天一早出发。
……
第二天中午。
金方的车队正在茫茫雪原上艰难前行。
车轮和驼蹄在厚厚的积雪中留下深深的印记,很快又被风雪逐渐掩盖。
寒风呼啸,吹得人眼睛都很难睁开。
金方骑在马上,眉头紧锁,不只是因为风雪,更是一种莫名的心悸,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负责断后的护卫队员打马狂奔而来,脸上带着急迫。
“金头儿!后面有我们的人追来了!是洛山卫的传令兵,看着很急!”
金方立刻勒住马头:“停止前进!”
车队缓缓停下。
很快,两骑快马冲破风雪,出现在视野里。
马上的骑士穿着鹰扬军洛山卫的军服,浑身披雪,人和马都喷着浓重的白气,显然是一路拼命赶来的。
“金百户!金百户!”为首的传令兵看到车队停下,金方就在前面,急忙大喊,声音都嘶哑了。
金方催马迎了上去:“我是金方!何事如此紧急?”
那传令兵冲到近前,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呈上一封插着羽毛的信:“金百户!指挥使李将军急令!命您即刻亲启!”
金方接过信,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有些僵硬。他撕开火漆,抽出信纸,快速浏览起来。
下一刻,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拿着信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信上的字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他的眼睛,捅进他的心里!
“你父汗被左贤王哈兀弑杀!哈兀已被右贤王须达诛杀!须达扶二王子金真即位!草原剧变,危机四伏,大帅暂无新令抵达前,一切行动由金百户自行决断,望谨慎!”
“不……不可能!”金方猛地抬头,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吼,“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他无法相信!父亲虽然脾气暴躁,但对部落尽心尽力。
哈兀叔叔,他和父亲亲如兄弟,怎么会杀父亲?
还有须达!那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右贤王,扶持了自己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二哥金真?
巨大的悲痛和荒谬感如同冰风暴一样席卷了他,让他几乎栽到地上。
“金头儿!”旁边的护卫队员赶紧扶住他。
古托也闻讯赶来,看到金方失魂落魄、面色惨白的样子,又看到他手中飘落的信纸,心里咯噔一下,捡起信一看,顿时也是如遭雷击,老泪瞬间涌出:“大汗!左贤王!这……这怎么可能!”
车队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气氛,茫然又不安地看着他们的首领。
金方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压下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混乱的思绪。
自行决断……一切由我决断……
回?还是继续前进?
回到鹰扬军的地盘,暂时安全。但然后呢?父亲死得不明不白!还有那几万等着粮食救命的族人怎么办?他们就活该冻死饿死吗?
继续前进?前面情况完全说不清楚,带着这大批粮食回去,简直是送上门去的肥羊!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风雪扑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寒冷和混乱。
古托擦了一把眼泪,看着痛苦挣扎的金方,嘶哑道:“小王子……我们……现在北上太危险了!”
古托对草原现在发生的事,总感觉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