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帆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睛死死盯着陈东的每一个动作。
就陈师傅这手艺，别说厂里那些个评上先进就翘着尾巴满世界溜达的。
就是院儿里那几个天天牛皮吹得山响的易中海、刘海中，绑一块儿，怕是连给陈师傅提鞋都不配！
就算是他们车间的刘师傅，那也是厂里数得着的老师傅了，可跟眼前这位一比，程帆觉得还是差着那么点儿意思。
那点儿意思，或许就是顶尖高手和优秀匠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这活儿，陈东一干就是一个多小时。
中间除了换了几次钻头，调整了几回角度，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程帆瞅着他额头上渗出的细汗，赶紧手脚麻利地倒了杯热茶，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这才小心翼翼地递过去：“陈师傅，您歇歇，喝口水润润嗓子，这活儿不急。”
陈东停下手里的活儿，接过茶杯，也没客气，“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
他抹了把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瞥了程帆一眼。
“小子，光看可不行。看出点门道没有？”
程帆心里一紧，知道这是要考校自己了。
他连忙点头：“看出来了点。陈师傅您这手艺，真是绝了！那定位，那下钻，简直神乎其技！”
陈东嘴角微微一撇，不置可否：“光说好听的有啥用？嘴上会说，不如下手会做！刚才我怎么操作的，你小子也上去试试。”
“就用那边的废料，照着我刚才打的那个孔，你也来一个。”
他指了指旁边一堆被他挑剩下的，但依旧是那泛着特殊光泽的合金钢边角料。
这些料子，在别人眼里可能是废品，但在陈东这种老师傅眼里，用来练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程帆心说，来了来了，正戏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那堆边角料前。
他学着陈东之前的样子，也捡起一块合金钢，掂了掂分量，又用指关节敲了敲，侧耳听了听回响。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陈东眼皮微微一跳的动作——他居然也把那块小小的金属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甚至还极快地用舌尖碰了一下那冰凉的金属表面，随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陈东：“……”这小子，学得倒快，连老头子我这点儿不值一提的小癖好都给学去了？
程帆可不知道陈东心里在想什么。
他只是觉得，老师傅这么干，肯定有他的道理。
自己照猫画虎，总不会错。细节决定成败嘛！
他放下那点儿小心思，走到立式钻床前。
刚才陈东操作的每一个细节，他都牢牢记在心里。
戴上护目镜，拿起卡尺，在另一段备用钢棒上划线定位。
陈东眯着眼，靠在旁边的机床上，也不说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
程帆调整好钻头，深呼吸，手腕轻轻一压。
钻头旋转着，带着轻微的啸叫，稳稳地接触到钢材表面。
切削液及时跟上，发出“滋滋”的轻响，银亮的铁屑同样卷曲着飞溅。
他记得陈东下刀的角度，记得进刀的速度，记得退刀的时机。
整个过程，虽然在速度上比陈东慢了大约三分之一，但每一个步骤都异常标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一个孔位打完，他松了口气，用布擦了擦额头的汗。
陈东走过来，拿起游标卡尺一量，又拿起一套塞规，挨个试了试孔的内壁光滑度和垂直度，眉头先是微微一挑，随即脸上露出惊讶。
“小子，行啊！”陈东的声音里带着点儿意外，“这手艺，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强多了！这切削的手法，还有这打磨的力道，都挺标准。”
程帆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都是师傅教的好。”
陈东“嗯”了一声，目光又落在那堆合金钢上，突然指着旁边一个角落里放着的小型锻锤和一块厚实的铁砧，说道：
“光会钻孔打磨可不够。有些精密的配合，还得靠锻打来调整。”
“小子，那边有几块废料，你给我锻个大致的形状出来，就照着图纸上这个凸台的尺寸来，不用太精确，我看你有没有这方面的底子，抡锤子的手稳不稳。”
这下程帆有点懵了，钳工师傅还考锻造？
不过他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应道：“好嘞，陈师傅，我试试。”
他走到锻锤和铁砧旁，挑了一块大小合适的边角料，熟练地用火钳夹着，伸进旁边一个简陋却火力正旺的小煤炉里烧了烧。
他眯着眼，仔细观察着金属块的颜色变化，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便用火钳稳稳地夹出来，放在冰冷的铁砧上。
“当！当！当！”
程帆抡起小锻锤，沉稳而富有节奏地敲打起来。
火星四溅，金属在锤击下逐渐变形。
他的动作，一开始还有些生涩，像是许久未曾活动过的关节,但很快，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了上来，仿佛这活儿他已经干过千百遍。
锤起锤落，越来越顺畅，每一锤都似乎敲在了最关键的点上。
陈东原本只是想看看程帆有没有基本的锻造概念，毕竟一个顶级的钳工，有时候也需要自己动手修整一些毛坯。
可看着看着，他的眼睛越睁越大，脸上的惊讶也越来越明显。
这小子……这锻造的手法，这锤击的力度和角度，怎么……怎么那么眼熟？
甚至，有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不，不对，有些地方，甚至比自己当年还要老道几分！
“乖乖……”陈东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心里翻江倒海。
这小子，难道是钳锻双修的怪物？
这种天赋，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几个！
他看着程帆专注的神情，看着那烧红的金属在他手中逐渐成型，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
这年头，国家百废待兴，最缺的是什么？就是人才！
尤其是他们这种搞工业的，太需要有天赋、肯钻研的年轻人了！
他陈东一身本事，眼瞅着就要带进棺材里，能在这时候碰上这么个好苗子，那是老天爷开眼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考校了，这简直是发现宝贝了！
陈东的心脏怦怦直跳，比自己当年评上八级钳工还要激动。
他越看程帆的动作，越觉得这小子是个天生的打铁匠，是个真正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