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围场上,所有人都忍不住提起了心。
发狂的马不停地甩着尾,蹄子踏过的地方扬起尘土,眼见就要朝那位茫然无措的孱弱女娘冲撞过去了。
心肠软一些的贵女和儿郎不敢继续看下去,抬手遮住了眼睛;热切些的,站在原地干着急,却也没有能帮上忙的法子;还有几人神情复杂地瞧着这场面,隐晦地互相换着眼神,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计划被打乱的心烦意乱。
不管众人心绪如何纷纭,但有一点是确凿的。这一回,薛家那位贵女就算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了。
内围场中心,薛时依反应很快地夹紧马腹,单手拽住缰绳,又扬起马鞭,催促马儿赶紧跑起来。
愣着等死吗?她才不要。
上辈子下了多少苦功夫才学好了骑射,现在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沈朝英给她牵的是匹好马,虽然与主人不相熟,但听命令很快。几个呼吸的功夫,疯马和她不断缩小着的距离又拉开一些,勉强多了点转圜的余地。
但这只是缓兵之计。
发狂的马儿跑得比正常马匹要快,虽然薛时依已经很努力了,但继续追逐下去,迟早会被赶上。
围观的贵女儿郎们发出低低的惊呼声,在众人瞩目下,她沉心静气,余光注意着后头的情况,预备挑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弃马跳下。
忽然地,后面不远处出现一个白衣身影。
陆成君骑在马背上,神情凝重,手持长弓,对准着那匹发狂的花马。他唇动了动,尽管她听不到,但是能看出他在说——
“别怕。”
薛时依报之一笑。
没关系,她不会怕。
上辈子被山匪追杀,她一个人策马带着发烧的他逃命,那时候箭矢和刀剑都在后面追,她都没怕过。
如果陆成君也重生了,他会想起的。
但可惜,这些过往注定得她一个人留在心里了,此后也不会有宣之于口的机会。
围观的人被这一幕点醒,“对啊,取箭来,把那疯马放倒!”
“人命关天,赶紧的!”
薛时依也没有放松,她伏低身子,继续策马。既然他们要挽弓,那她得尽量离远点,不然容易被误伤。
一碧如洗的晴空飞过婉转的鸟雀,脆鸣声声。如果没有这出意外,这本该是节不错的骑射课。
如果这真的是意外的话,她默默地想。
看准时机后,陆成君很快便放了箭,连着射出的几只带皮铁箭全都正中马膝,让那牲畜忍不住长长嘶鸣一声,卸了力气不再疯跑,最后轰然跪在地上。
其余热心人也帮忙举弓射了几只箭,零零散散地落在疯马附近,起点助兴的作用。
远远候着的侍从们拿着网过来了,好把这马兜住,免得再生波折。
好歹是脱险了。
疲于奔命的贵女舒一口气,不再紧拉着缰绳。
但下一刻,一只箭轻飘飘地飞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薛时依骑着的马儿旁边。
辛勤奔波了半天的马儿哪受得了这种刺激,立马扬起蹄子长鸣。
“谁!”
薛时依震惊地朝不远处的人群递去一眼,有个面目清秀的少年红透了脸,连忙朝着她作揖道歉,瞧着不是成心作恶的。
但对不准就别放箭啊,这下可把人害苦了。
她慌忙松了脚蹬,弃马而跳,在草地上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下。小臂护着脑袋,手肘狠狠擦过草地,随即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不用看也知道定然破皮出血了。
薛时依疼得直咬唇,小性子一下上来了,她也不顾体面了,闷闷不乐地在原地坐着给自己揉。
委屈不受控地漫上心头,哽在喉中,又在眼眶里晃晃悠悠。
哎,真想问问老天为什么这样为难人。她又没做坏事,还救了人,可祸事怎么躲也躲不过。
该怨谁呢?
是怨那只好心办坏事的箭矢,还是怨她自己上赶着帮忙,最后又不落好,或是怨游芳雪这个一切的源头?
胡思乱想之际,有人屈身单膝跪在薛时依面前,遮下了晴日刺目的光。
微风带来他身上淡淡的荃芜香,陆成君身姿挺拔,即使这样跪下也比她高出一截。
所以他弯了腰,眉梢里都是关切,低头问她:“很疼么,伤着哪儿了?还能走吗?”
薛时依想,无论是出于对熟人妹妹的照拂,还是出于夫子对学生的爱护,他此刻的担忧与温柔都是真真切切的。
本来还想忍忍泪的,但有人安慰,反而更加拦不住泪珠。
“不疼,能走,我就想坐一会儿。”
她真要夸自己一句铁骨铮铮,小臂可能都血肉模糊了,还能嘴硬说不疼。
说完就后悔了。
薛时依抬了头,泪眼朦胧地望他一眼,又默默埋下头擦眼泪。
这一眼再寻常不过,可有人却呼吸一凝。
只觉得水光盈盈,楚楚可爱,全都难以形容。
陆成君很清楚自己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善人。
他从小待人接物,一贯温润和善,但真正动手时不念旧情,从不心软。父母愁他面热心冷,政敌骂他口蜜腹剑,他觉得并无不好。
但是遇到薛家女娘的这几回,他总是在心软。
他从前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好心,好心到会帮素昧平生的女娘拾手帕,好心到譬如此刻,他为她的伤而心疼动怒。
如同着魔一般。
这不像他,却又叫他心甘情愿。
“今日马匹之祸,我会找出幕后主使。”陆成君说。
薛时依愣了下,低低地哦了一声,心想这话他合该跟他表妹说,跟她说干什么。
况且,她也要抓凶手呢。
她现在想得很清楚,这事要怨就得怨那个背后使坏的,不然她也不会凄凄惨惨地摔这么一回。
“时依!”
罗子慈小跑了过来,眼泪汪汪,“你怎么坐在地上不动,腿是不是伤着了?我背你去找医师。”
她说着就要上手,薛时依连忙起身,“没事的,只是手臂擦伤一点。”
见好友真的没什么大碍,罗子慈松了口气,不再提心吊胆。
接着,她便拉平了嘴角,眉眼里展露淡淡不高兴,有种风雨欲来山满楼的势态。
薛时依心虚起来。
果然,下一刻,罗子慈揪着她问:“内围场那么多人,你去逞什么英雄?”
如果不是顾及陆成君还在,她就要大喊了,那人有几分好,值得她去救?
只不过是前世与她夫君纠缠不清的一个表妹。
薛时依低下头,“太紧急了。”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是游芳雪的,但若一开始就知道,她也会去的。
救人,不管那么多的。
罗子慈默然两息,最后声音低下来。
“今早你来得晚,没看见她们欺凌游芳雪。以宋月兰为首的那一伙人,平日最爱仗势欺人,她们笑她衣裙太朴素,笑她手上生茧,家境贫寒,还把常挨着她坐的戚家女娘拉走了。”
“宋月兰说有东西送游芳雪,要她好好受着。今日的骑射课,她们几个也没上马。”
“她们这样嚣张,是因为知道那位女娘没有靠山。千山书院里凡是家中官位低于六品的学子,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罗子慈并不是刻意不告诉薛时依,只是她真的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也不觉得有为游芳雪出头的必要。
这种事太常见了。帮了一个游芳雪,还会有被欺负的李芳雪、孙芳雪,怎么帮得过来?况且寻常人也帮不起。
可她没想到,薛时依真的去救人了。
明明才相识不久,为何要为她做到这地步?
想到这里,罗子慈心里便生了些许酸涩,像是猫儿在咬人,像是即将失去某颗独属于自己的宝珠。
可是如果薛时依真心要为游芳雪出头,她也会站在薛时依身后的。
“你要去找她们问问么?”罗子慈问。
“要的,”薛时依拍掉身上蹭的尘土,“天子脚下,怎能容他们这样仗势欺人?”
*
她们两人在前头走,陆成君就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跟着。
见人过来了,聚在一起的贵女儿郎们连忙从人群里捉出一人,欢声笑语地往前送。
“薛女娘,这就是刚刚放冷箭的混账!”有个人高喊着。
夏侯秋睁大了眼,被自己的好兄弟们绑到前头来,想逃也逃不掉。他脸涨得通红,直僵僵地立在薛时依面前,支支吾吾地开口:
“对,对不住,我是想要帮忙的,可手抖了抖……”
“女娘若要出气,尽管打我吧!”
少年没骨气地闭了眼,彻底没了法子。他身旁的朋友笑得很放肆,浑然不觉夏侯秋心里有多忐忑。
他后背不断地发凉。
面前的可是薛时依啊。
从前她很少赴宴,也很少在人前露面,所以大家都对她不甚了解。
可最近他听说了不少事。
之前的赏花宴上,忠勤伯府的姜景桃惹了她不快,被当众下脸,回家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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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一场;朱家女儿多嘴了几句,然后其父所犯旧案就被薛雍阳翻出来查,如今整个家族都得离京;还有那办宴的沈令襟,眼睛也出了事。
从这桩桩件件可知,薛女睚眦必报,实在可怕。
夏侯秋走投无路地想,好歹他也是个侯府少爷,虽说侯位轮不到他,但是家里人都很疼爱他,看着他们的面子上,薛家总不能对他真的做出点什么吧。
唉,爹娘,阿姐,对不住了,侯秋手欠,给你们的官路上放了冷箭。
“打你,想得倒美。”有谁笑了一句。
下一刻,薛时依一把拨开他,“别怕,我不找你麻烦。大家都是出于好意才帮忙的,我多谢大家啦。”
“我来是有别的事。”
夏侯秋踉踉跄跄地站到一边,懵懵地看着薛家那位贵女到了人群中心。她身着骑装,露出修长的颈项,显得神清骨秀。
她目光沉静地向众人述说:“这马匹发狂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少男少女们讶然,义愤填膺,“人祸?女娘的意思是有人做了手脚?那肯定得抓出来。”
“我也是这样想,”薛时依笑道,她看见沈朝英带着游芳雪走过来。
“那人最好自己站出来,不仅要赔礼道歉,还得发誓再也不犯。只要求得游女娘原谅,我便不多追究。”
刚到的游芳雪闻言怔了怔,没想到有人在为她出头。
薛时依扫了一眼人群,“请吧。”
不明所以的少男少女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奇地四处张望,望了绿草茵茵的围场,又望那位游女娘。
不认识,不是世家宴会里的熟面孔。
他们一下就眼观鼻鼻观心,很轻易地猜出来龙去脉,心知有好戏可以看。
好一会儿,都没人站出来。
薛时依戚了一声,转头问陆成君,“既然没人出来,夫子,那就请您命人将今日所有进出过马厩的侍从全都带来吧。”
陆成君自然全都应好。
掌管马厩的厩使过来时,有人终于按耐不住,走了出来。
“为一介布衣兴师动众,怕是不妥吧?”
这少年高高瘦瘦的,有些眼熟,但薛时依想不起来是谁,罗子慈贴在她耳边提醒,“宋月兰兄长,宋昊。”
这名字也耳熟。
薛时依点了点头,上前一步。
“男君出口就颠倒黑白,什么时候抓凶手也叫兴师动众了?张口布衣闭口布衣,你身上还没一官半职,倒先耍起凛凛威风了。”
“你!”少年气得脸白,却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有人掩唇轻笑,心想好利一张嘴,果然名不虚传。
“是我做的,又如何?”宋月兰推开挡在面前的人,站到宋昊旁边,“我与同窗玩笑一番,你也要斤斤计较?”
“游芳雪平日里仗着自己是堂长,对我们颐指气使。难道只允许她欺负我,不许我作弄她?”
什么?她颐指气使?
好啊,游芳雪今天可算见识了无耻二字如何写。
“你搬弄是非,是为无耻。”
“啧,瞧瞧,她还敢骂我呢。”宋月兰笑起来。
宋昊也开口:“薛女娘,我奉劝你一句,不要把薛家那一套带到这里来,千山书院自有千山书院的规矩。”
薛时依听得直皱眉,其他人也觉得不自在。又不是人人都爱仗势欺人,他们只是来念书罢了,谁一天到晚计较高低贵贱?
“薛家的哪一套?恐怕轮不到你数落我。”
“你要与我论门第,我奉陪。我家是开国世家,太宗亲赐的丹书铁券还供在祖庙,三代为相,太祖父开办白鹭书院,祖母是大景第一女相,名扬天下,我不觉得薛家的那一套有什么不好。”
宋昊挑眉,“你家千好万好,那你为何不读自家书院,偏要来千山书院求学?又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要如你一般,如你祖母薛清一般,偏爱布衣白丁,视高门好儿郎于无物。”
薛时依一震。
她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他就是王策最好的朋友,难怪她会觉得耳熟。
宋昊这是在替自己那被退婚的好兄弟打抱不平,可他绝不该辱她祖父。
当年的第一才女薛清招婿之事轰动京城,人人都没料到薛家的姑爷不是她的青梅竹马,而是个籍籍无名的贫苦书生。
可在祖母心里,祖父比京中其他鲜衣少年都要好,正因为有他在家中侍候长辈,教养子女,她才能无所顾忌地在宦海浮沉,最后官至丞相。
薛时依这下真的动了怒,她抬手就给了宋昊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