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那熟悉又陌生的大门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沈知修脚步踉跄,几乎是扑到门前,沉重的门环被他用力拍响,急促的敲门声回荡在空气中。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吴嬷嬷那张脸,与她往日布满和善笑意不同,她看清门外站着的是沈知修时,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随即被疏离覆盖。
“沈将军?”吴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身子牢牢挡在门缝前,“您来教坊司有何贵干?”
“吴嬷嬷!”沈知修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一手撑住门板,力道之大让门框都发出声响,“让我进去,我要见沈清霜,我有话问她!”
“将军,”吴嬷嬷的声音冷硬起来,直言拒绝道:“姑娘说了,不想见您。您请回吧,莫要在此喧哗,惊扰了其他姑娘。”
她手上用力,试图合拢门扉。
此时,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传来,那声音像重锤一般狠狠砸在沈知修的心上!
“清霜!”沈知修心头猛地一揪,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猛地发力就要强行推门而入,“你让开!”
“将军自重!”吴嬷嬷脸色一沉,声音也拔高了,“这里是教坊司!容不得您乱闯!姑娘也不想见您,您请回!”
两人在门缝间角力,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自身后传来。
沈知修动作一僵,一股带着冷冽气息的威压瞬间笼罩了他。
顾砚之不知何时已立于阶下,那双眸子,清晰地映出沈知修此刻的失态。
“沈将军,好大的威风。”顾砚之的声音不高,“如今倒是在我这教坊司门前,对掌事嬷嬷逞起威风来了?”
他径直走到两人僵持的门前,并未看吴嬷嬷,目光瞥过沈知修慢慢涨红的脸。
“顾砚之!让开!我要见我妹妹!”沈知修低吼。
顾砚之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手腕微抬,手中折扇带着一道凌厉的破空声,横亘在沈知修胸前。
“妹妹?”顾砚之重复着这两个字,尾音拖长,
“沈将军莫不是忘了,是谁当众扬言‘沈家没有沈清霜这个女儿’?是谁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对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妹妹恶语相向,甚至...动手!”
他目光扫过沈知修下意识紧握成拳的手,眼底的寒意更甚,
“迟来的悔悟,比野草还轻贱。”
“你!”沈知修被噎得气血翻涌,脸上红白交错,他想怒斥顾砚之的刻薄,可喉咙里却像被堵着了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顾砚之冷冷地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一眼,只对吴嬷嬷微微颔首,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嬷嬷,关门。”
“吱呀——”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沈知修面前缓缓合拢,似乎在将他与沈清霜最后的联系隔绝掉。
......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沈知修脚步沉重地踏入前厅。
“将军!”一声带着哭腔的娇呼立刻响起。
白若璃从内室扑了出来,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寝衣,脸色苍白如纸,眼尾泛红,显然是已经哭过了的。
她脚步踉跄,仿佛随时会晕倒,直直扑向沈知修的怀抱。
“您可算回来了!妾身听闻金殿上的那些漠北人,竟敢那般污蔑您和沈家!妾身在府上都快要担心死了!”她仰起脸,泪水滑落,声音带着惊惶的颤意,双手下意识地就要去抓沈知修的衣袖寻求依靠。
若是以往,沈知修早已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笨拙地安抚她的恐惧。
然而这一次,就在她即将触碰到他袖口的刹那,沈知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张开双臂,甚至侧身避开了她的碰触!
白若璃扑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向前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站稳。
她愕然抬起头,眼中瞬间布满了难以置信的受伤和惊惶。
“将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泪水凝固在脸上,脸上精心维持的柔弱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
沈知修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直让白若璃心头发毛,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今日已时,你在何处?”
“我...我在府上。”白若璃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个更加哀婉凄楚的表情,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莫不是您也信了那些漠北人的话?觉得妾身是故意离间您和沈姐姐?妾身真的没有!妾身只是心疼将军,心疼沈家蒙受不白之冤...”她试图再次靠近,声音哽咽,肩膀微微颤抖。
沈知修依旧沉默地看着她,此刻,阿史那鲁的话语,顾砚之的嘲讽,沈清霜的哭诉声,似乎在他眼前交织在一起。
让他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或许真的藏着些精心编制的谎言。
这念头攀上心头就再也挥散不去。
“够了。”他终于开口,带着一股疲惫,打断了白若璃尚未诉完的委屈。
白若璃的哭声戛然而止,连眼泪都忘了流。
沈知修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只道:“金殿上的事,我自有分寸。你身子弱,不必为这些事劳神费心,早些歇息吧。”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
他说完,不再停留,径直绕过她,大步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白若璃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泫然欲泣的姿态,眼睁睁看着沈知修的背影消失。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她脸上那副柔弱惊惶的表情迅速褪去,只剩下惨白和一种近乎狰狞的恐慌。
他变了!他居然推开了她!他居然用那种眼神看着她!他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有!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白若璃。
沈知修是她在这盘死局中唯一的活棋,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沈知修已经开始动摇,那么她必须在他彻底查清真相之前,让沈万亭的罪责彻底坐实,让沈家永无翻身之日!只有这样,她才能将沈知修牢牢绑在身边,让他彻底成为她的所有物!
...
书房之中死寂一片,直到月上中天,万籁俱寂时。
呆坐着的沈知修才仿佛回过神来,走到书案前,拿起笔,蘸了蘸早已干涸的砚台,又探入杯中蘸了些冷茶,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两行字迹。
茶水写就的字迹在纸上迅速晕开,最终只留下几乎难以辨认的浅淡水痕。
他拿起那张纸,确认字迹已完全隐没,才将其折好,压低声音道:“赵阔。”
赵阔的身影悄然在屏风后出现,身上还穿着便服,显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将军。”赵阔抱拳。
沈知修将那张看似空白的素笺递给他,“即刻动身,去找我们在江南道的老暗桩。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彻查白家商队在边境被屠一事,尤其是关于白明辉家室情况。”
“第二,”沈知修眼中寒光更甚,“调一队从未在京都露过面的兄弟,给我盯住陆靖琪的行踪,事无巨细,全部报于我。”
赵阔接过那张素笺,感受到将军周身凛冽的杀意,心口一颤。
“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