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惊秋”孟礼重复,像在思考这名字有什么涵意,很快又道:“我好喜欢谢谢您!”
商时序笑笑,拂袖往里走:“来吧,莫要站在风中”
于是少年欢欢喜喜的跟上。
院子布置的雅致,纵使深秋时节,也不见落叶四散。商时序直往正房走,孟礼还未来得及细细欣赏,便见那房门无人触碰,自行开启。
还是自动门!
二人刚跨入门槛,眼前景象便叫他瞪大了眼睛——看似简朴的堂屋之中,竟别有洞天。
这‘洞’指的是‘山洞’。
堂中空无一席,窗扉尽开,木质地板被打磨得平滑如镜,映照出后头一片绿树红林,恍若踏进画卷之中。
这堂,分明不像正厅,更似是一条长廊,直通主人隐居的山洞。
孟礼还來不及惊呼,眼前忽起一阵云烟,迷濛视线。
孟礼:“怎么了?”
商时序并未出声回应,孟礼不由的惶恐,好在烟雾散得快,而方才似幻似真的景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大片高耸屏风,与正中摆放一张做工精巧雕工华美的长几。
商时序神色淡然,反观孟礼吱吱唔唔,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这这这…刚刚…嗯?”他抬手揉下眼睛,再次睁开,依然是再正常不过的厅堂,进门时候的美景,彷佛是幻觉一场。
“孤家寡人,房中陈设,随心所好。”商时序于长几后坐定,觉得逗弄小孩又趣
于是待孟礼踌躇着在对面坐下,他抬眸一笑,唤:“惊秋”
孟礼应激:“在!”
商时序红白相间的袍角一掠而过,空无一物的木几之上竟无声中现出一套精致茶具。随后他重新抬眸,眉眼弯弯,手指面前问道:“会沏茶么?”
“!”孟礼目光中的崇拜和惊讶要溢出来,饶是没出声,商时序都能猜到男孩下一句要说什么。
孟礼欣喜激动,头一次见现场魔术:“好神奇的魔法可以能不能教教我!”
他伸手要碰桌上茶壶,却被商时序勾住了手指:“烫”
于是孟礼转而小心翼翼的拿起壶把,认真的泡起了茶,后期待的端给男人品鉴,算做讨好。
商时序接过茶:“你以前住的地方,管这个叫‘魔法’?”
孟礼后知后觉用词不妥,摇头又点头,他恍然想起自己要询问方才林中遭遇,所幸转移话题:“请问,方才山脚下那是什么呢?”
“是妖物”
“那枫叶是您的魔法吗?您用枫叶救了我”
“并非魔法”
此乃术。
商时序放下茶杯,缓缓开口:“这世间,魔道魔掌,仙道仙传,天有天法,而妖则能使术。所谓魔道,乃是召唤之术,能呼风唤雨,召唤鬼魅;而仙传者,乃天界分脉,修者凭借天赋,驭器运气,运气为强身健体;驭物则可使器物为己所用,因此仙门中,多有法器随身,诸如剑、弓、锤、斧等,皆五花八门,各具威能。”
“法乃执掌天命之道,为天人所学。便似于你所言之魔法。然法阵之威,几可破天裂地,万象皆能成。若能绘出符阵,与之相合,则可通天入地,所向披靡。”
商时序抿了抿唇,纤指轻勾茶壶,斟了半盏,推给小孩,道:“尝尝。”
一壶上顶银针,被他认认真真地沏成了苦的,商时序哭笑不得。
商时序:“你居于此时,我可以传你修仙之法,用于自保”
孟礼闻言,点头如捣蒜:“好的师父!”
他满眼崇敬,托腮而坐,望着商时序,乐呵呵又问:“那妖使什么呢?”
商时序微眯双眸,幽幽开口:“妖使术,与仙法、魔道大异。术最为虚妄诡谲,威力强大,其次难以驾驭。故世人常言:降妖在先,除魔在后。”
言罢,他缓缓放下茶盏,衣袂轻扬间,指尖竟幻出一枝旱烟管,旋转而生。那烟管管身呈糯白之色,莹润如玉,烟嘴与烟锅之间,以金黄铜饰相连,雕有似是浮云之纹,非常精致。
两缕细链垂于其上,分别挂着一金黄烟袋,和翠色玉佩。
“您……”话未出口,孟礼便见他红唇轻启,商时序将烟气轻吸入喉,继而缓缓吐出。
那缕青烟宛若有灵,瞬间缠绕上孟礼,烟雾盘旋于肩,聚于身后,竟缓缓凝形。
烟管在商时序指间轻旋,那小有一尺的东西,一下消失无踪。孟礼觉得肩上一沉,回过头。方才的烟雾,竟化作一柄带鞘长剑,静静趴在他背上。
“这……这是”孟礼将剑小心取下,那剑鞘莹润,糯白微光,与商时序刚才所持之烟管,彷佛出自同源之玉。
孟礼双手微颤,除了菜刀外,他从未握过真正的刀剑。
只抽出看了一眼,他急忙将其重新纳入鞘中,动作之快。
“不行,这…这太贵重了…”
商时序:“害怕?”
孟礼垂着脑袋想,他看过不少仙侠小说,可生死皆在字里行间,他从未真正参与,什么妖魔鬼怪,不都曾是活生生的人么?说不害怕,是假。
见他睫羽轻颤,指尖因用力儿泛白,商时序启唇:“方才你不是问我,山下那是何物?”
“那——乃是妖。”
他娓娓道来,“妖魔,是仙堕。人立于尘世,然天在其上,主宰万灵命数与因缘。仙魔对立,现勉强维持和局;而妖者,则多栖于诸界缝隙之间,行踪诡秘,难以捉摸。
若人心险恶,作恶多端,堕而为魔;若天仙贪婪失德,堕落之后,便化为妖。虽已非昔日仙人,却仍保有为天人时之强**力,故而妖难尽除,尤为凶险。”
“既你唤我一声师,那么为师给你上的第一课便是——如遇妖怪,格杀勿论”
商时序神情认真,严肃锐利,而眼前人闻见‘杀’字,明显身子一颤,反应之大。
“要杀人…”孟礼喃喃重复。
商时序纠正:“那些,早已非人”
忽地,身后木门传来阵阵响声,似有东西撞击着那脆弱的木板,一下一下,节奏规律却又诡异。孟礼寒毛竖起,飞速窜至商时序身后,已顾不上师徒礼数,双手紧抓住男人的衣襟,声音颤抖,几乎是哑声道:“师……师父……”
商时序见状,刻意压低声音,烟斗于指尖显现,眉目紧蹙,已然是一副戒备之姿:“——是妖。”
‘妖’字一出,孟礼心头发紧,双手愈发用力,将商时序的衣襟都扯得敞开。门后异响不止,反而愈加剧烈,那妖物正欲破门而入。
他紧贴着商时序的后背,心头悸动,暗想:难不成,方才山脚下那个……还有同伙?
“怎么办师父…”
商时序烟管一挥,木门应声而开,轰然巨响自门扉两侧炸裂开来。孟礼忙闭上双眼,不敢直视妖物真形。
良久,却一点动静没有,甚至连商时序都未出声。
只是那近在咫尺的肩头,一下一下耸动,似乎是……在笑?
孟礼缓缓睁眼,只见门外杵着一形态浑圆、四肢粗短,腹部几近拖地之——‘猪’
那猪鼻微动,低哼两声,随即拖着笨拙身躯,缓缓向他逼近。
商时序轻咳两声,强忍笑意:“惊秋,快去将它斩了!此乃猪妖,穷凶极恶,日日夜夜啃食为师栽种之兰草……实在可恶!。”
商时序终究没忍住,笑意藏不住地漾上唇角。随即却又佯装正色,端坐起身,道:“惊秋,还愣着做什么?快拔剑!”
孟礼:“……”
商时序掩唇而笑,眼角泛起细细泪光,轻抚而去,唇边仍残着笑意。他真没想到这时,竟会蹦出一只小妖怪来。
“师父…你拿我找乐子!”孟礼愤愤的道。
这只‘猪’相貌与人间小猪无异,就是多了双云雾般地副耳,哪像是商时序所谓,需‘格杀勿论’的妖怪。
这和山脚下那头通体漆黑的东西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种类!
他忿忿地走到这只‘猪’跟前,胖玩意儿反应好迟钝,直到孟礼抬腿戳了他一脚,才发出惨烈的叫声,跌跌撞撞的溜了出去,甚至还因为受惊吓,在地上滚了半圈。
孟礼:“……”
商时序:“……”
师徒二人相视无言,一人气鼓鼓地,一人满眼无辜。
商时序轻咳一声,收敛笑意,神情恢复清冷温雅,缓缓道:“为师刻意言重,是担心你一时难辨,并非要故意吓唬你。”
“方才那黑影是妖,亦是堕仙。而眼下这小猪,也是妖,夺食同伴草饲,堕其品阶,才化作这幅模样。”
孟礼盘膝而坐,双臂环胸,原先瘪着的嘴角这会儿闻言才松了松。
商时序语气不急不缓:“妖亦分种,妖怪、妖灵、妖草,皆是妖。而你如今尚难分辨何者需杀,何者可放,为师之言,宁杀错,莫放过,唯有如此,方能确保你的安全。”
孟礼舒展眉眼,委屈地控诉:“师父,我刚才真的是被吓到了……”
商时序语气温柔:“有为师在,又怎么会让妖物伤你?”
孟礼受了点安慰,又重新沏了壶茶,递给商时序,眨巴着眼,再次问道:“师父,那我该如何分辨,何妖该杀,何妖可放呢?”
商时序饮茶:“其实,都不该留”
男人幻出毛笔,笔尖蘸墨,衣袖一拂,又无声无息地变出一碗清水置于桌上。他将毛笔垂立于清水之上,墨滴轻落,如黑云涌入水中,瞬息,整碗清水便被染成漆黑一片。
“心中的贪念与邪恶,正如这滴乌墨。初时似无大碍,然一旦付诸行动,墨滴入水,整碗清水便为之浑浊。”商时序轻叹,眼中闪烁令人不解的幽深。
孟礼皱了皱眉:“可不是说能降妖吗?”
商时序放下毛笔,目光转向少年,温和却深邃地问道:“你可知为何是‘降妖除魔’?”
孟礼晃晃脑袋,表示不知。
商时序:“魔障可除,能净化,但妖便是妖。它们所化之形与力量,已非凡人可理,若要对付,必需用更强大的力量来压制与驯服。所以为师方才没有言错。”
“那只猪妖若是今日不除,千百年后,恐怕会堕为‘大猪妖’,到时再要对付,便非易事。”
虽说对商时序而言,不过是一挥手的功夫,可眼前的少年显然被吓到了。
“那…那怎么办,师父,我刚才戳了牠一脚,牠会不会记仇?”孟礼语气担忧。
商时序轻轻闭了闭眼,忍住笑意:“好好练剑,便不用害怕了。”
孟礼眸光闪烁,信誓旦旦的点头。
殊不知天上天下,最为危险莫过于那传说中幻术入神,狐火焚尽玄灵仙洲的九尾妖狐——而此妖,正笑咪咪地坐在他面前,悠然地啜饮他亲手沏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