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总偷偷写剧本》 第1章 第 1 章 赤云蔽天,血水倒流,夜祭重启。 惊啸破空,声音尖厉,即便在喧嚣热闹的人群中,也格外突兀,这声源自龙潭江支流的河岸边。 孟礼闻声抬头,望向商时序。 “去看看吧” 师徒二人随着人群,来到了河岸边,皆被这诡异的一幕给震撼。本应清澈的河道,自上游奔涌而来一抹硃红,似鲜血倾泻,将河水染作一条血色绸缎。 人生如世,记忆如尘,昔日劫难,早都没人记得。可今朝景象竟然与千年前那场骇人听闻的噩梦相似,彷佛在告诉人们天命难违,大难将至。 商时序目光幽晦,神色却格外平静。喧乱之中,他缓缓撑起一柄朱红纸伞,此举突兀无由,引得众人侧目。 他扬袖,掌心朝上,静静接住了一滴殷红的水珠——下雨了,红雨。 据闻这场血雨,至临江仙落至水越城,未及他地,旋即隐没。 这不过是孟礼穿书的第二日,红云蔽日,血河翻涌,一切要从前日说起。 现世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孟礼低头打开绿色软件,便看到了特别收藏夹大大的写着‘更新’二字。 他只收藏了一个人的小说——‘偏我来时花满城’。作家老师为人古怪,从不在互联网出没,不少人传言或许他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可他偏偏是这网上最出名的古言作家。 也是孟礼最喜欢的作家。 现实中做不了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或天资聪颖的仙界子弟,在老师的文里皆可以。 要是能穿进花满城老师的书里就好了…… 这是孟礼数不清多少次感慨。 怀揣着期盼的心情,他点开了花满城老师新小说的第一章。 “喵” 身侧突兀的响起不该属于这里的声音,一只纯白红眼的猫咪居然伏于来来往往的车流间,轿车疾驰而过,车胎险些压到牠。 脑袋空白了一瞬,周身的空气在瞬间停滞,等孟礼反应过来,他正抱着猫咪往回跑。 可时间却忽然加速,只够他把小家伙扔出去,然后自己留在原地,承受猛烈的撞击。尖锐的煞车声接连响起,抱歉的阖上眼睛,想大概不会给车主添麻烦,毕竟他没有家人了。 至少救了一只小猫,一个小生命。 …… “呃……”维持和倒地时一样的姿势,孟礼缓缓睁眼,视线好一会才聚焦,他趴着把周围扫了一圈。 风吹的竹叶沙沙作响,光影斑驳,目光所及是一片茂密的绿林,隐隐能听见淙淙溪水声,空气都清爽干净。 他撑起身子,扶着竹节站起。身上没有传来一丝本该有的疼痛,反倒轻盈不少。 “喂?有人吗?”试探的说了句话,回应他的只有鸟鸣,四周一片寂静。冷静片刻,首要任务是找到人,问问这里是哪。 孟礼寻水声而去,清澈的溪面映照出陌生的面孔,少年约莫十四五六,一袭红衣朴素,好在干净舒服。 继续沿水源往下,果然有居住痕迹。 孟礼是先天少根筋的乐观选手,陌生的环境,无人的枫竹林,他却觉得,只要没死,就没什么问题,心态极好。 不过他很快就不这么想了。 大小不一的石子错落铺成蜿蜒的小路,金黄色世界被剖成两半,周身安静的令人不住松懈,影子逐渐拉长,他终于走到这漫漫长路的尽头。 亭台静卧林间,朱红木柱映着碎光粼粼,几缕薄纱垂挂檐下,随风轻曳,孟礼眯了眯眼,后头隐隐见一单薄身影步履清缓,缓缓登阶。 太小跑上前,正欲搭话,却见那人忽地转身,眸光锐利,忙呵斥住他:“别动!” 身侧的枫林窜出黑色身影,移动速度之快的,待孟礼反应过来,那生物已经杵立于身前,孟礼顿时瞳孔震荡,看清了这个‘人’。 “快蹲下!”男人疾呼,孟礼受惊跌坐在地,面前型态诡异的‘人’型,被喊声吸引了注意。它转过头,身体仍面向孟礼,漆黑的脸孔一百八十度旋转,看向声音的源头。 这诡谲的景象孟礼只瞧见了一瞬,因为下一刹那,亭子后的男人猛地抬手一挥,衣袖随风起,四周的枫叶化作锐利的刀刃,齐齐飞向身前黑影,数量之多瞬间将其包裹,彻底阻隔了孟礼的视线。 黑影灰飞烟灭,待枫叶功臣身退,于面前零零飘落推成了小山,孟礼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刚才那是什么?分明身形似人,可沒有五官,面上漆黑一片,太诡异了…… 他抬眸,对上了方才救了他的男人,二人隔着个亭子,薄纱隔绝了些许视线,那人侧身颔首,举止温雅,随后便抬腿登阶,欲离开。 孟礼飞速起身,小跑追上,“等等!”他并没有注意这台阶陡峭又生了青苔,着急地脚下一滑。 “小心” 一只冰凉有力的手抓住了他,孟礼很快稳住身体,感激的抬眸,对上了双浅褐色的眼睛。他呼吸不由地一滞,只因男人分明神情关切,可偏偏这双眼,不笑也带着三分春情。 “谢…谢你,刚才也…谢谢” 商时序觉得少年磕磕绊绊,一句话都说不清的模样可爱,轻笑出声,狐狸眼弯成一抹狡黠的月。 “吓糊涂了?少年”商时序语气懒散轻挑,尾音微扬,温润的嗓音令人感到的亲切,似是久别重逢,似是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孟礼摇摇头,不自觉地直跟着男人走,步伐极慢,彷佛怕惊扰什么,两人并肩,沉默里透着奇异的平静。 商时序侧头瞥了他一眼,正好撞上那慌忙掩饰的目光,他含笑道:“在这林子里迷路了?” 孟礼:“我昏迷醒了就在这,也不知道这是哪” 商时序垂眸盯着他,并不觉怪异,温声回应:“这里是湘枫林,现在是丞锦四十六年。” “丞锦四十六?”孟礼重复。 这个数字很耳熟,他想起出事前,自己正在阅读的小说《收复魔尊成为丈夫》,第一章第一句,不正是:丞锦四十六年,寒露,临江仙。 难道他…穿书了? “这附近是不是还有座城,叫临江仙?”孟礼语气有些激动,心想这猫没白救,真让他穿进花满城老师书里了。 商时序指尖微弯,指了指孟礼来时的方向:“临江仙就在这小溪上游,临的是龙潭江。” 二人不知不觉,已经走上了平坦的地面,这里的地势较高,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那片深绿色的湖泊,像颗绿色的宝石,静静地铺在山间,幽远而神秘感。 “哇……”孟礼不住感慨。 商时序垂下眼睫,掩盖眸底的思绪。 他一直注视着孟礼。 人类的生命不会真正终结。褪去前尘往事,步入轮回——心善者,重返人世,性恶之人则堕入地狱,偿还罪业。 而孟礼,自是属于前者。 他已经看着孟礼轮回了九世,像他这样的人,注定是寿终正寝,可这第九世,见孟礼居然死于非命,他情急之中,将人拉到了他的世界,尽管这有违天命。 这并不是他创作的书,他的确是原作者,可他只是记录着这世界,并将故事投放人间,也就是说那些人、事皆是真,只不过不在人世间罢了。 “您住在这里吗?”商时序被少年明亮干净的嗓音唤回思绪。孟礼探头望向身后的院子,宅门敞开,四合院干净整洁,那么大的房子如果是一个人住,难免孤单。 灿烂的笑颜和前几生重叠,千年、九世,他只能透过窗棂观看的身影,来到了他眼前,即时并非原来相貌,孟礼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明媚少年。 写的第一本书,孟礼就是第一个读者。 深林幽静,百年孤寂,他靠著书写这些年来所经历的种种,消磨时间,最初是竹简,后来是绫绡,再到纸张。 冥冥之中,孟礼每一世,总会遇上那书,读它、喜欢它,彷佛命中注定般,与他字里行间相逢。 而他也渐渐地,总是写孟礼想看到的故事。 孟礼爱看江湖,他便四处搜罗武林高手的真事,提笔成章。结局太过悲凉,孟礼挑灯夜读,哭得眼眶通红。他连夜增添几笔,铺陈下一世相守。 孟礼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陪了他很久很久。 少年比他还矮了一个头,此刻歪着脑袋,圆溜溜的双眼仰着他,在等一个答案。 “是,独来独往,早已习惯。” 话音刚落,商时序从那双眼睛里捕捉到了丝丝担忧——眉头微蹙、眼角轻垂,孟礼的小表情让他心情微妙地好起来。 商时序:“你叫什么名字?” 孟礼一时被问住了,有些懵懵地挠了挠头,眼神闪烁,语气却诚恳:“我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眼前的男子气质非凡,透著名门的气度,刚才更是救他于不知名生物的手下,孟礼对他几乎毫无防备。 这样的角色,放在花满城老师笔下,一定是那隐匿于山中,远离红尘的无名仙侠,不可能是妖魔鬼怪! 心中这样想,他便毫无顾忌地道出了自己无名无籍的身份。果不其然,眼前这位和颜悦色的男子非但没有丝毫嫌弃,反而提出愿意收留他的提议。 商时序:“这样,那么在你想起来前,便先在我这里住下吧。” “真的吗!”孟礼一下拉住商时序的衣袖,少年稚气未脱的面容贴近。商时序一愣,有些不自然地将身子后仰,眼神中闪烁着无法言喻的微妙情绪。 他轻轻开口:“你,需得有个名字。”语气是轻描淡写,却暗含引导,希望孟礼说出他的真名。 虽然眼前这具身躯并非他的,但至少,名字,该是他的。 可孟礼却开口,他笑容明亮,眉眼间透着未经世事的稚气与灿烂,眸子如初曦,澄澈干净。 “那就拜托您帮我起个名字吧!”他仰头望着商时序,语气坦然又带着些许依赖。 商时序望着眼前人,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漫山红林在秋风中摇曳,凄美而死寂的世界,在少年站定的那刻,有了些许不同。 秋风轻拂,带起那束着的长发,他不属于这里,却像是这山林等待已久的一场重生。 商时序心中忽然浮现一个名字——“惊秋,就叫做叶惊秋吧” 第2章 第 2 章 “叶惊秋”孟礼重复,像在思考这名字有什么涵意,很快又道:“我好喜欢谢谢您!” 商时序笑笑,拂袖往里走:“来吧,莫要站在风中” 于是少年欢欢喜喜的跟上。 院子布置的雅致,纵使深秋时节,也不见落叶四散。商时序直往正房走,孟礼还未来得及细细欣赏,便见那房门无人触碰,自行开启。 还是自动门! 二人刚跨入门槛,眼前景象便叫他瞪大了眼睛——看似简朴的堂屋之中,竟别有洞天。 这‘洞’指的是‘山洞’。 堂中空无一席,窗扉尽开,木质地板被打磨得平滑如镜,映照出后头一片绿树红林,恍若踏进画卷之中。 这堂,分明不像正厅,更似是一条长廊,直通主人隐居的山洞。 孟礼还來不及惊呼,眼前忽起一阵云烟,迷濛视线。 孟礼:“怎么了?” 商时序并未出声回应,孟礼不由的惶恐,好在烟雾散得快,而方才似幻似真的景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大片高耸屏风,与正中摆放一张做工精巧雕工华美的长几。 商时序神色淡然,反观孟礼吱吱唔唔,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这这这…刚刚…嗯?”他抬手揉下眼睛,再次睁开,依然是再正常不过的厅堂,进门时候的美景,彷佛是幻觉一场。 “孤家寡人,房中陈设,随心所好。”商时序于长几后坐定,觉得逗弄小孩又趣 于是待孟礼踌躇着在对面坐下,他抬眸一笑,唤:“惊秋” 孟礼应激:“在!” 商时序红白相间的袍角一掠而过,空无一物的木几之上竟无声中现出一套精致茶具。随后他重新抬眸,眉眼弯弯,手指面前问道:“会沏茶么?” “!”孟礼目光中的崇拜和惊讶要溢出来,饶是没出声,商时序都能猜到男孩下一句要说什么。 孟礼欣喜激动,头一次见现场魔术:“好神奇的魔法可以能不能教教我!” 他伸手要碰桌上茶壶,却被商时序勾住了手指:“烫” 于是孟礼转而小心翼翼的拿起壶把,认真的泡起了茶,后期待的端给男人品鉴,算做讨好。 商时序接过茶:“你以前住的地方,管这个叫‘魔法’?” 孟礼后知后觉用词不妥,摇头又点头,他恍然想起自己要询问方才林中遭遇,所幸转移话题:“请问,方才山脚下那是什么呢?” “是妖物” “那枫叶是您的魔法吗?您用枫叶救了我” “并非魔法” 此乃术。 商时序放下茶杯,缓缓开口:“这世间,魔道魔掌,仙道仙传,天有天法,而妖则能使术。所谓魔道,乃是召唤之术,能呼风唤雨,召唤鬼魅;而仙传者,乃天界分脉,修者凭借天赋,驭器运气,运气为强身健体;驭物则可使器物为己所用,因此仙门中,多有法器随身,诸如剑、弓、锤、斧等,皆五花八门,各具威能。” “法乃执掌天命之道,为天人所学。便似于你所言之魔法。然法阵之威,几可破天裂地,万象皆能成。若能绘出符阵,与之相合,则可通天入地,所向披靡。” 商时序抿了抿唇,纤指轻勾茶壶,斟了半盏,推给小孩,道:“尝尝。” 一壶上顶银针,被他认认真真地沏成了苦的,商时序哭笑不得。 商时序:“你居于此时,我可以传你修仙之法,用于自保” 孟礼闻言,点头如捣蒜:“好的师父!” 他满眼崇敬,托腮而坐,望着商时序,乐呵呵又问:“那妖使什么呢?” 商时序微眯双眸,幽幽开口:“妖使术,与仙法、魔道大异。术最为虚妄诡谲,威力强大,其次难以驾驭。故世人常言:降妖在先,除魔在后。” 言罢,他缓缓放下茶盏,衣袂轻扬间,指尖竟幻出一枝旱烟管,旋转而生。那烟管管身呈糯白之色,莹润如玉,烟嘴与烟锅之间,以金黄铜饰相连,雕有似是浮云之纹,非常精致。 两缕细链垂于其上,分别挂着一金黄烟袋,和翠色玉佩。 “您……”话未出口,孟礼便见他红唇轻启,商时序将烟气轻吸入喉,继而缓缓吐出。 那缕青烟宛若有灵,瞬间缠绕上孟礼,烟雾盘旋于肩,聚于身后,竟缓缓凝形。 烟管在商时序指间轻旋,那小有一尺的东西,一下消失无踪。孟礼觉得肩上一沉,回过头。方才的烟雾,竟化作一柄带鞘长剑,静静趴在他背上。 “这……这是”孟礼将剑小心取下,那剑鞘莹润,糯白微光,与商时序刚才所持之烟管,彷佛出自同源之玉。 孟礼双手微颤,除了菜刀外,他从未握过真正的刀剑。 只抽出看了一眼,他急忙将其重新纳入鞘中,动作之快。 “不行,这…这太贵重了…” 商时序:“害怕?” 孟礼垂着脑袋想,他看过不少仙侠小说,可生死皆在字里行间,他从未真正参与,什么妖魔鬼怪,不都曾是活生生的人么?说不害怕,是假。 见他睫羽轻颤,指尖因用力儿泛白,商时序启唇:“方才你不是问我,山下那是何物?” “那——乃是妖。” 他娓娓道来,“妖魔,是仙堕。人立于尘世,然天在其上,主宰万灵命数与因缘。仙魔对立,现勉强维持和局;而妖者,则多栖于诸界缝隙之间,行踪诡秘,难以捉摸。 若人心险恶,作恶多端,堕而为魔;若天仙贪婪失德,堕落之后,便化为妖。虽已非昔日仙人,却仍保有为天人时之强**力,故而妖难尽除,尤为凶险。” “既你唤我一声师,那么为师给你上的第一课便是——如遇妖怪,格杀勿论” 商时序神情认真,严肃锐利,而眼前人闻见‘杀’字,明显身子一颤,反应之大。 “要杀人…”孟礼喃喃重复。 商时序纠正:“那些,早已非人” 忽地,身后木门传来阵阵响声,似有东西撞击着那脆弱的木板,一下一下,节奏规律却又诡异。孟礼寒毛竖起,飞速窜至商时序身后,已顾不上师徒礼数,双手紧抓住男人的衣襟,声音颤抖,几乎是哑声道:“师……师父……” 商时序见状,刻意压低声音,烟斗于指尖显现,眉目紧蹙,已然是一副戒备之姿:“——是妖。” ‘妖’字一出,孟礼心头发紧,双手愈发用力,将商时序的衣襟都扯得敞开。门后异响不止,反而愈加剧烈,那妖物正欲破门而入。 他紧贴着商时序的后背,心头悸动,暗想:难不成,方才山脚下那个……还有同伙? “怎么办师父…” 商时序烟管一挥,木门应声而开,轰然巨响自门扉两侧炸裂开来。孟礼忙闭上双眼,不敢直视妖物真形。 良久,却一点动静没有,甚至连商时序都未出声。 只是那近在咫尺的肩头,一下一下耸动,似乎是……在笑? 孟礼缓缓睁眼,只见门外杵着一形态浑圆、四肢粗短,腹部几近拖地之——‘猪’ 那猪鼻微动,低哼两声,随即拖着笨拙身躯,缓缓向他逼近。 商时序轻咳两声,强忍笑意:“惊秋,快去将它斩了!此乃猪妖,穷凶极恶,日日夜夜啃食为师栽种之兰草……实在可恶!。” 商时序终究没忍住,笑意藏不住地漾上唇角。随即却又佯装正色,端坐起身,道:“惊秋,还愣着做什么?快拔剑!” 孟礼:“……” 商时序掩唇而笑,眼角泛起细细泪光,轻抚而去,唇边仍残着笑意。他真没想到这时,竟会蹦出一只小妖怪来。 “师父…你拿我找乐子!”孟礼愤愤的道。 这只‘猪’相貌与人间小猪无异,就是多了双云雾般地副耳,哪像是商时序所谓,需‘格杀勿论’的妖怪。 这和山脚下那头通体漆黑的东西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种类! 他忿忿地走到这只‘猪’跟前,胖玩意儿反应好迟钝,直到孟礼抬腿戳了他一脚,才发出惨烈的叫声,跌跌撞撞的溜了出去,甚至还因为受惊吓,在地上滚了半圈。 孟礼:“……” 商时序:“……” 师徒二人相视无言,一人气鼓鼓地,一人满眼无辜。 商时序轻咳一声,收敛笑意,神情恢复清冷温雅,缓缓道:“为师刻意言重,是担心你一时难辨,并非要故意吓唬你。” “方才那黑影是妖,亦是堕仙。而眼下这小猪,也是妖,夺食同伴草饲,堕其品阶,才化作这幅模样。” 孟礼盘膝而坐,双臂环胸,原先瘪着的嘴角这会儿闻言才松了松。 商时序语气不急不缓:“妖亦分种,妖怪、妖灵、妖草,皆是妖。而你如今尚难分辨何者需杀,何者可放,为师之言,宁杀错,莫放过,唯有如此,方能确保你的安全。” 孟礼舒展眉眼,委屈地控诉:“师父,我刚才真的是被吓到了……” 商时序语气温柔:“有为师在,又怎么会让妖物伤你?” 孟礼受了点安慰,又重新沏了壶茶,递给商时序,眨巴着眼,再次问道:“师父,那我该如何分辨,何妖该杀,何妖可放呢?” 商时序饮茶:“其实,都不该留” 男人幻出毛笔,笔尖蘸墨,衣袖一拂,又无声无息地变出一碗清水置于桌上。他将毛笔垂立于清水之上,墨滴轻落,如黑云涌入水中,瞬息,整碗清水便被染成漆黑一片。 “心中的贪念与邪恶,正如这滴乌墨。初时似无大碍,然一旦付诸行动,墨滴入水,整碗清水便为之浑浊。”商时序轻叹,眼中闪烁令人不解的幽深。 孟礼皱了皱眉:“可不是说能降妖吗?” 商时序放下毛笔,目光转向少年,温和却深邃地问道:“你可知为何是‘降妖除魔’?” 孟礼晃晃脑袋,表示不知。 商时序:“魔障可除,能净化,但妖便是妖。它们所化之形与力量,已非凡人可理,若要对付,必需用更强大的力量来压制与驯服。所以为师方才没有言错。” “那只猪妖若是今日不除,千百年后,恐怕会堕为‘大猪妖’,到时再要对付,便非易事。” 虽说对商时序而言,不过是一挥手的功夫,可眼前的少年显然被吓到了。 “那…那怎么办,师父,我刚才戳了牠一脚,牠会不会记仇?”孟礼语气担忧。 商时序轻轻闭了闭眼,忍住笑意:“好好练剑,便不用害怕了。” 孟礼眸光闪烁,信誓旦旦的点头。 殊不知天上天下,最为危险莫过于那传说中幻术入神,狐火焚尽玄灵仙洲的九尾妖狐——而此妖,正笑咪咪地坐在他面前,悠然地啜饮他亲手沏的茶。 第3章 第 3 章 秋风凉,望舒高挂。 孟礼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愣是没睡着,幽幽月光将窗花映到了地上,也映到了床边那玉白的剑上。 他侧过身,伸出手去触摸,却在碰到那冰冷剑鞘时,很快缩了回来,想起日里商时序所说的。 商时序:“这剑…你欲唤作何名?” “师父没有为它取名吗?”他原以为,这是商时序的剑,应当是起了名字的。 商时序又唤出了烟斗,转在手里把玩,指尖灵活,思索了一会才道:“如今剑在你手,自当由你来命名” “仙器之名,乃寄托与期望所系,不可轻视。如今四大仙人之器,各有其意:鹿韭仙之‘秀器’,形似折扇,斩妖时亦端庄雅致,纤尘不染;水华仙之‘涟器’,轻若无物,挥如水影,无声无迹;延年仙‘哀器’,意断悲除念,传闻可斩情丝,心如止水,方可抵达劍心通明之境” “至于疏影仙那把仙器……太费银钱,不提也罢” 孟礼半知半解,看向商时序手里的烟管问道:“那师父呢,师父的仙器叫什么名字” 男人顿了顿,也看向手中的玉器,他并非仙人,起名于他而言,不是必须,不过这一烟一剑,似乎是有名字的,可他记不清,好长一段记忆模糊,于是随口一应:“序器” “以名字来命吗,我觉得和师父特别相配!”孟礼笑咪咪道,后又低头看向腿上长剑。 半响,少年仍觉不妥,闷闷的道:“师父,所有妖怪都会害人么?不能只杀坏的妖怪么?” 孟礼细想,先前山脚下的妖怪,真是害他?若真想杀他,为何他在林子里走了这么久,却迟迟不下手?甚至不见影。 商时序抬眸,心绪不知飘到哪儿去:“清明时节,阴雨飘零,群魅街头狂舞,唯有此夜,妖魔得化人形,潜入人间。有者为探亲入世,有者则满街嬉戏,偷得浮生半日欢。沿龙潭江而行,自水越城起,至临江仙止,将举行一年中最盛大的游行,自日落西山,至晨光初照,川流不息,热闹非凡。” “这一日,妖魔皆失法力,与凡人无异,与众生同乐,世人称之为——百鬼夜行。因天人一念慈悲,妖族反抗之意亦渐消,那时正如你所想,並无‘格杀勿论’这一说。” “安分的妖怪静静栖息于角地,偶有作乱,方才诛之。然而千年前的百鬼夜行,却发生了意外…” 言至此,商时序顿觉太阳穴凸凸的疼,他难受扶额,血腥的场景在脑海中一段段闪过,狐火沿着长江蔓延而上,身边那些还是‘人’的男女,忽然双眼猩红,笑声转为惊恐的尖叫。身体自背后裂开,妖怪爬出现形,撕扯□□,蚕食魂魄,鬼火四散,江水染得如血般赤红。狐火在空中引领妖怪狂舞。那声音温柔而诡异,幽幽低语:食了他们的灵魂,便能化作人形重生。 呼啸的风仿若天地哭泣,万鬼哀嚎,杀戮持续了整整一夜,直至东方破晓,妖怪们才如力竭般,疲倦归林,陷入长眠。 三界动荡,人心惶惶,由此下命缝妖必诛之。 “那一夜,血腥至极,妖怪不仅杀人,更撕碎魔鬼残魂,仙魔两方结下共同的敌人,换来了近千年的和平。自此,血河祭夜结束,天降九日九夜洪雨,方才将血水冲刷,便沒有举行过百鬼夜行。” “那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呢?”孟礼面露难色,这故事疑点实在太多,为什么忽然发狂,事出必有因,在此前没有过妖怪失控,那么这么大规模屠杀,真是它们自愿的吗? “惊秋,世事如烟,和需执着为何?”商时序深色暗了下来,“千年前的事了,查的人自然有,只是无果而终,渐渐地也都淡忘了。” “如今斩妖已成常事,无人想打破这份和平。” 孟礼失落低头。这世界远比他所想的更为纷杂。现世虽然也有坏人,不过总归是同一种生物,而此地仙妖魔共立上还有天庭,恩怨错杂,善恶难辨。 他望着腿上那柄玉剑,五指悄然收紧,轻叹了口气后抬眸,隐有几分决意:“这把剑——起名为‘和’器,和平之‘和’,和睦之‘和’。” 商时序微怔,神色一时有些古怪,彷佛听闻什么稀奇趣事,片刻,他掩唇,笑意从嘴角蔓延至眉梢。 “师父你笑什么!”孟礼本就脸皮薄,方才听完那段旧事,心中尚有几分忧虑感慨,商时序一笑,他后知后觉出一股难言的羞涩,耳尖都泛起一抹薄红。 他忙不迭出言辩解:“我……我只是希望这把剑能带来太平,若人人安好、世间无战,那便最好不过……” 这圆圆的脑瓜里装的东西太过可贵,商时序声音低缓温柔:“为师觉得极好,万物和谐天下和睦——正是惊秋会起的名” 回忆至此,孟礼闭困意上涌,缓缓闭上眼,身子一侧,沉沉睡去,耳边还回响着商时序低沉而温雅的嗓音“——那么,愿此剑所及,真能带来一世安宁吧” 夜风轻抚过窗棂,一室静谧。 次日,朝辉唤醒枫山色。 孟礼迷迷糊糊的从床榻上爬起来,揉着眼角,便听见院外传来动静,他拉开窗,外头商时序正手执竹帚,缓缓清扫那一地飘零的落叶,可他姿势都不正确,扫得有些笨拙吃力。 在这深秋的晨里,单薄的身影显得清冷孤寂。再他来到这之前,商时序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他随手套了件外衣便跑了出去:“师父!现在几点呸…何时了?我起晚了吗” “尚早,为师担心你不大习惯,不忍打扰” “我没事的师父,我睡的可好了!今天可有什么任务呢!”孟礼顺手夺过扫帚,理所当然地接下了打扫的差事,动作自然。 商时序抬手一招,示意孟礼过来。少年乖巧应声,凑了过去,冷不防被他屈指轻敲了下脑门。孟礼吃痛地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道:“师父为什么打我!” “修仙之人,仙器不可离身,此为为师教你的第二课。去,把剑背好,切莫让仙器离开视线。”商时序正色道,不过这最后一句才赶人回去的真正原因:“洗漱妥当了,再出来” 孟礼捂着脑门往屋里走去,方才急急忙忙跑出来,闻言才回过神——自己衣襟松垮,内袍歪斜,胸膛半露,长发披散,这具身体虽说瘦而不弱,肌理分明,比他现实中那副常年久坐而这痛那痛的好太多,可如此失仪模样终归还是…不太妥。 待他整装束发完,背上玉剑,走出厅堂,一地落叶已被细心整理成一叠叠小丘,静静依偎于院角。商时序则倚坐于庭中老树下,手茶盏氤氲,他轻轻吹着气,见人来了,才悠悠的道: “今日教你运气之法。若学得好,午后便带你去临江仙,赏景尝鲜,可好?” 少年猛的点头,静下心来开始冥想打坐。 孟礼非常庆幸自己先前拜读了不少仙侠小说,满腹诗书学习速度之快——引气、练气手到擒来,商时序的指导实在温柔,他心中悄然生出了“你是我带过最好的学生”这样的自信。 不过话也不假,毕竟商时序真只带过这么一个学生。 两个时辰过去,商时序不由感慨,孟礼这身体原先的主真是天纵英才,即便为经商世家,也不怠慢锻炼,这要是生在仙城,早日修道,本不至丧于方才那妖物之下。 奈何世间并无如果。 他双手一挥,“行了,今天先练到这、下山去吧” 二人走着下山,孟礼一路上东瞧西瞧,问这问那,商时序皆耐心回答,他亦被这股活力情绪感染,嘴角含笑,转眼便到了目的。 按孟礼的话来说,临江仙又作‘水上乐园’。 城门口旁。 竹林变得稀疏,商时序拾起地面一落叶,轻吹口气,至于发顶,发丝如霜雪消融,墨色自上而下蔓延,一头白发转瞬间变的乌黑。 孟礼盯着忘了说话,若说銀发的商时序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妖姬,那么这一头黑发,便是书香门第中,手执香扇、低眉浅笑的大家闺秀,如池中清莲,有股不可以亵玩之禁欲。 “怎么了?”商时序问。 孟礼忙摇头,“没有师父,您黑发也好看”真诚的道,而商时序则因为他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得侧首掩笑。 “走罢” 商时序已然迈步向前,孟礼小跑紧随其后,却未留意前者微微仰首,望向天际。那一瞬,他似有所觉,神色短暂凝滞,旋即恢复如常,彷佛风掠眉梢不留痕迹。 二人才走至城门口,卻被拦了下来。 “城主出城,都先让让” 孟礼盯着大道,果然见不远处仪仗森然,百姓避道,骏马金辔,玉辇缓行,一群人風風火火。他乖巧的退回到了商時序身側。 马啼声碎,尘土飞扬,谁知那大部队里忽然窜出一青衣少年,纵马疾驰,身影一下从孟礼眼前窜过,孟礼似乎和他对上了眼。 旁人皆在议论这鮮衣怒马的少年: “城主家小少爷还是这么帅气呀” “哎呦小男孩太闹腾了” “闹怎么了,年轻人就应该这样” 待到旌旗远去,商时序孟礼二人,才得以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