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高三级丢弃的书册堆积成山，学校为方便管理，统一安排校外人员收书，离玦特意让赵婆到五中西门来，好捡上一些卖了补贴家用。
午休时间，几人帮赵婆把书搬上车，昨晚离玦提前把七八箱废书藏在操场旁的草坪，避免和正门收书的人撞上。
自行车装得不多，赵婆先运一趟回家，陈家全念念叨叨说他骑车送可快多了。
“书都绑好了，赵婆慢慢搬也行，她那小屋离五中远，你一来一回指不定迟到。”离玦拍了拍校裤上的灰，“好了我们回去吧，快上课了。”
第一节数学课听得人昏昏沉沉，即将下课之际，老师让大家自习做题，隔壁班上体育课的同学回来了，走廊传来说话声，离玦隐约听见‘有个捡破烂的阿婆被几个男的欺负’。
困意顿时消散，莫名闪过不好的预感。
谁被欺负了？
趁老师不注意，离玦偷偷把手伸出窗外，朝路过的七班同学挥了挥，两名相熟的女生见状走过来，贴着墙壁压低声问她怎么了。
“有个阿婆被欺负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事就来气，我们在操场跑步，学校外面有几个男的围住一个捡废品的阿婆，还骂骂咧咧推阿婆要抢她的东西，我们出不去，只能骂他们，结果学校保安反而驱赶我们，说这是学校的废书，是那个阿婆偷东西。”
果然是赵婆！恰好下课铃响，离玦顾不上老师喊下课，飞奔冲出教室。
趴在桌上睡觉的俞珵听见铃声迷迷糊糊抬起头，未等他反应过来，前座已经空了。
人去哪儿了？他抓了抓头发打了个哈欠，又趴下了。
结果下一秒被张筝儿猛拍肩膀，“俞珵别睡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
懵懂间张筝儿早已跑不见影，回过神才发现教室空了大半，俞珵拼凑其他人给出的信息，终于得知赵婆被外人欺负。
瞬间清醒。
火急火燎赶到操场，隔着半条跑道，远远望见围栏前挤满学生，后面陆续有人加入，乌泱泱的一群。离玦和陈家全身手利落攀爬栏杆，一眨眼功夫，二人稳稳落地挡在赵婆跟前。
俞珵脚下速度更快，吃力挤进人群，离玦的声音隔着栏杆传来，“这是我的东西，我要求你们马上赔偿道歉！”
“现在的学生胆子够大的。”收书男人不以为然，“我们跟学校签了协议，这些书归我们管，你自己看，这是不是高三的书，小心你们老师找你麻烦。”
“别拿协议压人，这是高三学姐送我的书，不归学校所有。”
离玦双手紧攥书箱不放，“倒是你们，推搡老人还抢我的书，我们这么多学生都看见了，也录像了，你说学校让你们收书，按这意思，你们的行为受五中包庇？如果真是这样，我马上让我们老师过来！”
围观同学纷纷帮腔，“对啊！我们都录像了！信不信把你们发网上！看老师是帮你们还是帮我们！”
“发吧，随你们发，反正出名的是你们学校，我可不在乎什么名声。”
男人凶相毕露，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模样，赵婆吓坏了，缩着脖子劝离玦算了，这时老崔大腹便便赶来了。
“干什么都在干什么，围在这里成何体统，赶紧回去上课！”
几十名学生围堵操场一角，影响极大，老崔带着两名保安远远开始赶人，俞珵生怕出事连忙爬上栏杆跳出来，老崔见状喝声制止，离玦趁机松手，将抢书的男人用力往后推。
她以陈家全和俞珵作遮挡，自己扶着赵婆坐倒在地，迅速伪造出被推的假象，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大声冲着视线盲区的老崔喊，“老师！他们打人啊！”
尖利的声音瞬间吸引所有人注意，老崔顾不上俞珵，询问怎么一回事。
“这些是高三学姐留给我的资料，我没办法一个人搬回家，便让我奶奶来搬，结果他们非说我奶奶偷书，还把老人家打了，自行车也弄坏了。”
“不是的主任，我们没有打人，只是推了她一下。”
收书男人声辩，“这婆子偷书，偷的可不止一箱，好几个大箱子，我们看她来回搬了三四趟，发现不对劲才来制止，不信你问你的学生，他们都用手机录了像。”
“我们没有手机！”离玦反应极快，“我们要是有手机，早就报警把你的恶行发网上了！”
“对啊，学校不让我们用手机的，别胡说八道拉我们垫背！”
“就是，要不是你们骂阿婆我们怎么会发现，你们就是推人了，欺负老人家！我们都看见了，全是人证。”
“老崔快把他们赶走，以后我的书烧了也不给他们！”
“行了行了，别吵吵，赶紧回教室去！”老崔被一群小崽子闹得头痛，可无人离开，一群人不服气大声抗议，又是推护栏又是拍墙。
“老师，我奶奶只是帮我搬这一箱书，没别的了，如果她真的偷书，学校的废书都在正门，直接去正门不是更好吗？这些收书的故意绕到西门来，不知道安了什么心。”
“而且他们自己也承认推了人。”
说着离玦让陈家全把赵婆的自行车推来，“老师你看，自行车都推坏了，车链也断了，骑都骑不了。”
“你这女娃可真会说，黑的都让你说成白了，我们碰都没碰她的车，是她自己没扶稳。”
“车子坏了是事实，要不是你推她，她能扶不稳？”
离玦怒目，换上谈判的神色，对老崔严肃道，“老师，学校喊人来收书，碰巧跟我的书撞上造成了误会，这些书我会处理好，但自行车一定要赔。”
“我家是五保户，我奶奶还是残疾人，月末社工慰访，我就让我奶奶说是在五中弄坏的，反正同学们都能作证。”
“对，我们所有人都能作证！我们亲眼看着呢。”
“……”
话一出，老崔顿时明白过来，他早看出离玦拙劣的谎言与威胁，学校有多少五保户他了如指掌，离玦绝不在其中，所以这位老人的五保户是真的。
她在给学校一个台阶，甚至理由都编好了，只是误会，双方各退一步以赔车的名义进行补偿，这件事一笔揭过。
可若处理不当，莫说社工，光是围观学生手机里拍到的东西，都够五中喝一壶，收书的人不顾舆论，学校却不能不顾，不得已规劝着和稀泥了事。
最后，收书男人被迫赔了两百块，书也不要了，哪怕自行车不是自己弄坏的，也只能自认倒霉。
男人掏钱的一刻，全体学生高声起哄鼓掌，如吹响胜利的号角，众人踩着上课铃声扬长而去，热血的激|潮褪去，最后只留下离玦几人。
离玦仔细检查赵婆的身体，确认无碍后让她先离开，说剩下的废书今晚会送到她家。陈家全爬上栏杆正要原路折返，被老崔狠狠打屁股，“你这个猪头，不会从校门进？”
“嘻嘻，忘了。”陈家全笑得谄媚，殷勤给老崔捏肩捶背，“老崔哟，还是您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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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里有俺们。”
“心里有你们顶什么用，一天天净给我惹事。”
年级主任的哼声布满怨气，离玦上前郑重鞠躬，语含感激，“崔主任，谢谢您，这次多亏您在，不然这事肯定无法收场。”
“骗了您是我不对，我太莽撞了，忘记自己学生的身份，差点损害学校名声，最后还费心您为我们收拾烂摊子，真的对不起。”
哼声变得傲娇，年级主任瞪她，面对三张讨好卖乖虚心挨训的脸，原本的怒气只剩下叹息，背过手，“知道错就好，我都懒得批评你们，预备铃都响了还拖拖拉拉干什么，赶紧回去上课！”
“收到！”陈家全敬礼，三人搬起书箱飞快溜了。
教学楼广播响着眼保健操的音乐，离玦让陈家全停下打开书箱，“每人捧一沓书，要是回教室遇到眼保健操的值日生查问，就说是老崔让帮忙搬书。”
陈家全应好，俞珵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安排，“你胆子真大。”
“嗯？”离玦在忙乱中瞥了他一眼，“怎么？后怕？”
“如果刚才来的不是年级主任，而是别的老师，我们不可能这么轻易过关。”
“嘿俞孙，慌啥，老崔就是筝儿喊来的。”
陈家全给他解释，“这事电光火石，拳姐都安排好了，筝儿负责喊年级主任，一旦状况不对，东子在操场另一头守着呢，要是书拿不回来，他就带头号召所有人去抢正门的书。”
“这么多学生一起闹，老师们管得了谁？要罚大家一起罚，大不了写检讨请家长，到时候编一个想要高三复习资料的借口，家长铁定站我们这边。”
“法不责众无懈可击！”
说到最后，陈家全得意地朝他摆出‘完美’的手势。
“行了，别嘚瑟。”离玦把分好的书塞他手里，“快回教室！”
说罢也拉着俞珵跑回八班。
恰好眼保健操结束，这一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正给大家分发英语周报，两人在教室门喊‘报告’。
老师让他们回座，全班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离玦笑着悄悄冲大家比了个‘耶’。
俞珵跟随离玦身后，感觉很奇妙，胸口涌起一股飘飘然、难以形容的巨大满足。
此刻全班皆是一副大捷获胜、荣辱与共的表情，老师不知同学们为何鼓掌，示意安静，掌声停了，大家仍振奋昂首。
好像迎面走来的不是同班同学，而是身披盔甲凯旋而归的大将军。
深受感染，连同他也心潮澎湃，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叫嚣、激颤、沸腾。
很奇妙，太奇妙了，她的个子分明不高，身形分明瘦削，却意外让人心生向往，亦步亦趋。
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映进教室，照在高一八班四十张课桌上，他看着前座的离玦，刚到肩的发尾在阳光中微微翘起，那是麦子秋收金黄的颜色，凉意吹拂脸颊，大片大片麦浪在眼前摇曳。风动，发动。
他置身烈日下，身上是高温包裹皮肉的炙热滚烫，心底是赤脚踩在黄泥土上的安心踏实。
竟如此温暖。
离玦往后传英语周报，一扭头冷不丁对上一张堪比按了暂停键的傻子脸，顿觉毛毛的，“你干嘛？”
没有回应。
数秒过去，俞珵终于收回视线，如机器重启，只是故障难以修复，他无端笑笑，唇角勾起的弧度仿似被细雾遮挡的月，朦胧、隐晦。
理不清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