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旭拿了小马扎坐下。
饭盒里是简单的白粥小菜蒸饺。
李秋旭本来就有些饿，这会儿闻见饭香更觉饥肠辘辘。
宋舒勉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一边抱着保温袋给李秋旭掏筷子一边解释：“我实在是不会做饭，这是从早餐店打包的，饺子是虾仁和香菇两样。”
“谢谢你啊。”
李秋旭弯弯眼睛，道谢后接过筷子：“刚刚等很久了吗？怎么不先进来坐？”
“真真一个女孩子自己在病房里，我进来不太好。”
李秋旭闻言有些意外。
原因无他，实在是宋舒勉看上去太大条了，不像会考虑这么多的人。
他四肢修长，长相也不算精致，但鼻梁高挺，眼睛圆圆的，眉毛跟头发一同漂染成淡淡的白金色，看上去还有点不敢招惹的张扬。
李秋旭与他短暂相处下来觉得他大大咧咧之外有些呆愣的少年心性，没想到宋舒勉却有这样的细心。
这份礼貌和自持让李秋旭心里升起几分对宋舒勉的好感，笑道：“费心了，真真很喜欢你。”
“真真很可爱。”宋舒勉说着看了眼时间，站起身来，“我得去上班了，给真真准备的餐具在保温袋里，是新买的没用过，洗干净消过毒了。”
“好，多谢。”
闻言李秋旭起身送宋舒勉出去，指指洗手间：“我就不送你下去了。”
“没事。”宋舒勉又笑了，知道他是不放心李真真，也不在意，反而调笑道：“你好像一直在跟我说谢谢。”
宋舒勉笑起来眼睛是弯弯的。
这让李秋旭每次看他笑都莫名联想到萨摩耶。
两人都有未尽之语，停在病房门口。
李秋旭摇摇头，认真道:“是真的很感谢，昨晚没有你真真还不知道要冻成什么样，估计没法这么快退烧。”
“不过昨晚上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在我们家门口？”
宋舒勉闻言有点不知所措。
该来的还是来了。
在李秋旭的注视下宋舒勉慢慢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开口解释：“昨晚吃的有点撑胃不舒服，一直睡不着。听见救护车声想起来看看是不是咱们楼的人叫的，刚从床上爬起来就听见你家有声音，就想敲门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真的超大一声，不是我偷听。”他顿了顿，又讷讷道：“你知道的，这破楼隔音真的很差。”
“我不是变态……”
宋舒勉嘟嘟囔囔，声音越来越小。
听到这么个答案李秋旭没撑住笑了。
其实他大概能猜到原因，只是没想到源头居然是自己让李真真送的饭。
“现在胃还难受吗？”李秋旭乐道。
宋舒勉涨红着一张脸疯狂摇头：“早就不难受了，你别笑我。”
“不笑你。”嘴上说着李秋旭表情却没半分变化。
见李秋旭这样宋舒勉也放弃挣扎，没忍住捏着耳垂跟着李秋旭一块笑。
“秋旭！你们笑什么呢？”
是李真真，她在卫生间就听见两个人在门外一通笑，急得不行，草草洗完脸就跑出来找李秋旭。
这会她已经完全把因为生病而不自觉产生的那点委屈全抛到脑后了，洗漱完也清醒了不少。
见李真真情绪又重新好起来李秋旭松了口气。
“笑你是小花猫。”他拍拍李真真脑袋，把黏在她脸上的湿发拨好，抬起她的下巴，“张嘴，我看看牙齿刷的怎么样。”
李真真乖乖张开嘴让李秋旭看，眼神却在宋舒勉身上乱飘，给他使眼色。
宋舒勉不为所动：“我真得走了，再见真真，好好休息啊。”
李真真见宋舒勉要走，急得不行，挣开李秋旭捏着她下巴的手，大喊：“微信、微信！哥哥你加秋旭微信！”
宋舒勉闻言看向李秋旭，见李秋旭点头，赶紧吧手机掏出来。
李秋旭手机没带在身上，干脆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这是我电话，微信等会给你通过，快走吧，别耽误上班。”李秋旭朝他点点头，“等真真出院了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下厨，就当报答今早的早饭了。”
“那太好了！”宋舒勉很高兴，完全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个待遇，眼里的兴奋藏都藏不住：“你知道吗你做饭真的很好吃！真真没骗我，那根本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排骨。”
“我真走啦真真？”
“再见！再见哥哥！”李真真兴奋地直挥手。
“再见。”李秋旭也笑道。
宋舒勉走后李秋旭把拼图给李真真找出来，自己坐在小桌前吃饭。
散了热气的白粥这会正适口，喝进胃里顿时将疲惫一扫而空。
等待检查的李真真不能吃也不能喝，李秋旭实在不忍心让她眼巴巴的看着，草草填饱肚子后把剩下的蒸饺和小菜打包起来，粥合上盖子摆在一旁打算等李真真做完检查给她吃。
收拾好这些他才拿手机通过宋舒勉的好友申请。
宋舒勉的头像是只小狸花猫，怎么看都不像他会用的头像，但就这么跟一串英文一起大剌剌地躺在李秋旭的消息栏。
[Monsoon.]
李秋旭戳了个微笑的表情过去，看对面没有回复应该是在忙，也不在意，按灭屏幕看李真真拼拼图。
思绪却飘得很远，心里隐隐不安。
从李真真确诊先天性肾病综合征之后他一直时刻注意监督李真真的饮食，药也一直按时吃。
真真还小的时候常高热惊厥，但是这两年随着年纪渐长已经很少发作了，这次发作距离上次将近半年，来的突然。
他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往常他偶尔给李真真做口味稍重的菜解馋，控制好量也不会导致水肿。
这次不一样，宋乔跟他说早上的时候李真真的小腿脚踝肿得手指一戳一个坑。
如果病情恶化了该怎么办？
李秋旭不敢再想下去，逃避固然可耻，但有用。
李真真的主治医师上班后果然开了检查。
不知道第多少次走在病房到检查室的路上，李秋旭这次不顾李真真的反对，抱着她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安。
从未有过的、对失去真真这件事的恐惧突然侵袭了他的脑海。
会吗？李秋旭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李真真没看出爸爸的沉默，依旧手舞足蹈，乖乖地跟每一个碰见的医生问早。
李秋旭告诉她做完检查可以吃宋舒勉带来的早饭，她就乐呵呵地去找影像医生带她做检查。
也如愿吃到了刚刚眼巴巴看着李秋旭吃了半天的早饭。
李秋旭这时也已经不动声色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再面对李真真的时候已经是笑着的。
他必须得振作起来。
真真只有他了。
——
出结果的时候宋乔来叫李秋旭去医生办公室单独聊。
“你去吧秋旭，我这会儿不忙，正好陪真真玩会。”宋乔说着坐在床沿对着李真真做了个鬼脸，“想我没小真真！”
李真真被她逗得“咯咯”笑，亲昵地去抱她的胳膊，甜甜道：“最想你啦乔乔姐姐！”
李秋旭看两人闹在一起，跟宋乔道谢后去找李真真的主治医师。
医生正在等他，没关门。
李秋旭老远就看见他蹙着眉翻看着几张报告单，心里咯噔一下，还是强装镇定敲敲门：“韩医生。”
“坐吧。”韩玉杭朝他点点头。
李秋旭一开始带李真真看病就挂在韩玉杭名下，三年来一直没变。
韩玉杭是个挺有趣爱讲笑话的人，自从两个人熟悉起来之后李秋旭就没怎么见过他神色如此凝重。
“真真的情况不是特别好。”韩玉杭没跟李秋旭绕弯子，开门见山道，“这三年控制的一直不错，但是真真越来越大，原本身体发育没受太大影响是好事，但现在看来她的肾脏已经越来越难以负担她的身体需要，这次复查已经出现尿毒症倾向，再往后药物就很难达到很好的效果了。”
“做移植是目前最好的治疗方法，现在的情况如果再恶化下去，需要腹透或血透。”
“你也知道这个病在五岁之前做手术是最好的，只不过小孩儿的肾源太难排，如果现在开始排队还有希望在肾衰前就把手术给做了，真真受到的痛苦最小。”韩玉杭顿了下，又继续说道，“之前是手术的费用对你来说也不是太简单，真真的情况也比较乐观，所以我们才一直采用保守治疗用药物控制。”
后面的话韩玉杭没再继续说，但李秋旭心里明了。
原本不宁的心绪却在听到韩玉杭的话之后平静下来。
看到韩玉杭眼里的不忍，李秋旭反而笑了：“没事，你直接说吧，我要准备多少钱。”
“肾源费用和术前药物费用不能报销，算上各种杂七杂八的杂项，需要准备50万左右才能覆盖术前术后各项费用。还有后续也要做好终生服药的准备，这个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因为这方面药物已经相对成熟反而比现在每个月的药物费用还要低一些。”
李秋旭沉吟片刻：“好，听你的，我们排队。”
韩玉杭点头：“好，那我这边就向医院提交资料了。肾源很难等，如果后面真真的情况进一步恶化，还是得该血透血透该腹透腹透，心疼也没办法，治疗手段就这么局限。”
“我这边私下也帮你联系其他医院和研究所机构，看看能不能早些排到。还有费用，我这边尽量帮你申请医院的基金会。”
韩玉杭顿了顿，又笑：“你别一个人硬抗，实在有压力要跟我开口，真真也算我看着长大的。还有去年你帮我爱人内推，那么大一人情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还上啊。”
这话是韩玉杭跟李秋旭抛开医生与患者家属的身份，作为朋友的真心话。
一直以来的职业素养让他学会与患者和患者家属保持一定的职业距离，但他永远忘不了当时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李秋旭手忙脚乱地带着李真真看诊的样子。
半大小子自己还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连奶粉都不怎么会喂，却在面对高额抢救治疗费用时一脸坚毅地应下，说自己是李真真的爸爸，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救她。
韩玉杭见得多，一眼就看出两个人不是亲生父女。
但李秋旭比他见过很多亲生父亲都更合格。
那是他从业以来第一次不忍，在术后跟李秋旭沟通，教这个稚气未脱的学生仔怎么给没有医保的李真真申请医院的救助金，帮他给他同学在的基金会递了资料。
后来的治疗过程两人合作的也很愉快，李秋旭细心，对他的治疗计划也是全然信任，日常的饮食监督做的特别到位，李真真也被李秋旭教得又懂事又有礼貌，很让韩玉杭省心。虽热李秋旭总是淡淡的，对他疏离又客气，但韩玉杭心里已经把他当作朋友了。
去年韩玉杭妻子李丽被裁员，因为年纪比较大又有两个正上小学的孩子要照顾，好久找不到工作。还是李秋旭无意间得知情况，不声不响地跟自己机构内推了她。不仅待遇好，工作内容也轻松。
但是他从始至终没提过这件事，也没用这个暗示或明示韩玉杭在真真的治疗上怎么样，就像从来没做过这件事一样。
韩玉杭主动提起，李秋旭也只是笑，说是丽姐优秀。
韩玉杭就想，他当年果然没看走眼，这小子装得再冷硬，一颗心比谁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