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村长轻咳一声，来的路上已经听人七嘴八舌的讲了事情经过，他也头疼的紧，向来知道这黄氏混不吝的，牛蛋儿落水不过就是意外，呛了口水而已，这无凭无据的就嚷嚷着要打上严家来，非得要他做主，结果黄氏刚一开口就让这严家母子连打带骂的收拾了一番。
想到这儿，也是无奈的甩甩手，环顾一圈，扫过一张张看戏的脸，斥道，“黄氏，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说话越来越不讲究，谁告诉你是严家小子推牛蛋儿了，你就在这儿胡咧咧。凡事得讲证据，牛蛋儿呢？让牛蛋儿自己来说说。”
黄氏一听更气，扒拉扒拉乱糟糟的头发，反手将躲在旁边的牛蛋儿揪上前来，“大家伙儿看看，我儿子无缘无故被人推下水去，吓得魂儿都快掉了，现在还受惊着！”
众人顺势望去，果见这平时看着就不聪明的孩子瞅着是更傻了，小胖脸苍白失色，落水湿掉的衣裳早已经换掉了，这大夏天的浑身还在打哆嗦，脑袋低垂畏缩着，可见是吓坏了。此刻被黄氏推出来，更是惶恐不安。
黄氏见他这副样子，气的掐了他一把，“你倒是说啊！把那小畜生怎么推你的说清楚！”
牛蛋儿挣了片刻拗不过他娘，只得垂着脑袋瓮声瓮气道“没人推我，我自己掉下去的。”
真没人推他，他本来准备去那塘边挖坑把严丛凛骗过去的，结果还没开始挖呢，不知怎么的，感觉踩了个石子没站稳就掉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严丛凛什么时候路过的，也不敢质问他为什么没救自己，方才他看他和他娘的眼神好可怕，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此刻他娘问起来，这么多人他也不敢往严丛凛身上栽，没见刚才他娘那么凶，追着他娘打嘛！
人群中传出一片嘘声，“黄婶，牛蛋儿自己都说了是自己掉下去的，你咋能平白无故冤枉人呢。”
牛蛋儿平日就是个惹是生非，上蹿下跳的霸王性子，严家小子又跟他井水不犯河水的，推他干嘛。
“就是，成天说三道四也就罢了，现在还污蔑起人来。”村里早有人不满黄婶那碎嘴，跟着嘟囔几句。
黄婶怒气上涌，拽着牛蛋儿质问，“在家时你不是说严丛凛踹的你吗？别怕，谁害了你，娘今天一定给你找个公道。”
“都说了没人推我，你烦不烦！”隐隐察觉到落在身上的冷厉眼神，牛蛋儿头也不敢抬，只恶声恶气的对着黄氏吼，吼完将黄氏一推就想往外跑，却被围观的人眼疾手快的堵住去路，母子俩拉扯起来。
看了许久的好戏，严丛凛这才迈入人群，少年清峻挺拔的身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出几分肃穆，无形的压力使得周遭声压也降了些许。
恭敬的向村长做了个揖后扫视一圈，方才慢条斯理的开口，“我母子二人虽为外姓，当年流落至此，这些年承蒙诸位乡亲照顾，才得以安身立命，小子与家母不胜感激。”少年嘶哑的声音沉沉的回响在院子里，众人视线不由都聚了过来，“今日黄婶不分青红皂白便冲上我家喊打喊杀，无非欺我孤儿寡母无人撑腰。然国有国法，乡有乡规，这谋杀之名我是万万不敢也不能被人轻易栽赃的。黄婶今日所言若传出去，非但毁我声名，也断我将来科举仕途。因此我是断不能认下这无端罪名，还请诸位乡亲和村长为我孤儿寡母做主。”
说完便直视着村长。
莫说围观的人，便是连黄氏也懵了，什么乡有乡规，科举仕途是听不太懂，但这坚定有力的声音，条理清晰的论调，足够把个村妇镇住。
”这小子睁眼说瞎话的样子可真好看！不过，怎么感觉看起来有点眼熟，我没见过他呀？”姜知欢明亮的眼神里透出几分疑惑，压低声音询问小怜。
明明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却叫人家小子，小怜忍不住偷笑，“小姐，你看美人向来眼熟，是因为好看的人都长得千篇一律吧。”小怜无论如何回忆也不记得曾见过他。
早就知道自己的丫鬟兼护卫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姜知欢仍然被她逗笑了，“那严家小子生的冷峻清雅，眉目寒凉，气质卓然，一身单衣布履反衬出通身清贵，倒像是哪个大人物一般。”嘴上如此夸赞，姜知欢心中默默道，当他言语间漫不经意将骨节分明的手自阴影处抬起整理袖口时，她完全挪不开眼睛，回神后隐隐间竟有一种雨打灵幡的凉意直上心头。
听姜知欢叽里咕噜讲些文绉绉的话，小怜默默闭嘴，小姐上次去县城里见着县丞家公子也是这么个夸法，她应该习惯。
姜知欢正欲探着脑袋再往前瞅瞅，瞪圆的眸子却倏然坠入一片貌似平静实则汹涌的深渊。
对上她的眼睛，严丛凛眸中冷意猝然消散，削薄的唇线紧抿，掩在袖笼下的指尖轻颤，她怎么来了？
“咳，严小子你放心，老头子我还没老眼昏花不辨是非，不会让人往你身上泼脏水是。你们娘俩在咱们河西村住了这么多年，那就是咱们村的人！黄氏，念在今日牛蛋儿落水你一时情急的份上，你给严家母子道个歉，这事儿就了了，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胡编乱造，别怪老头子不客气！”村长本就是个正直又不缺人生智慧的，自然分辨的出严丛凛的言外之意，心下暗叹这小子非池中之物，又觉这黄氏着实不省心。
严丛凛置若罔闻，眼睑微垂，不知在思索什么。村长见此，正欲劝他息事宁人，却见眼前少年粲然一笑，“多谢村长及诸位乡亲为我母子仗义执言主持公道，今日之事本也不算什么，只黄婶日后若再如这般口出秽言，辱及家母，我势必不会轻易放过的。”
本也没想今日就把黄氏如何，作恶者惯性使然，不会因善意的退让而罢休，严丛凛眼神愈发沉静。
挨一顿打不说，还得给这小子道歉，有没有天理了！黄氏极度不忿，还想说出下午严丛凛的那些话，却被脑后突然扇来的一巴掌给掀得转了个圈完全懵住，“你个臭婆娘，整天在外面乱说话，害得老子被姜家赶出来！还在这儿丢人现眼，给老子回去！”
黄氏连脑后的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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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顾不得，忙连声问道：“姜家咋就不要你了？凭什么不要你！连那个瘸了腿的王有福都能在姜家做工，你咋就不行？”
黄氏不急不行，要说这姜家，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地主，听说是女人当家，为了给她家那个衰鬼女儿祈福，不仅出资建了个学堂，平日里也常做善事。
开了一家布庄和一处绣坊，这附近有手艺又手脚勤快的村民时常也有机会去姜家谋个差事，对于村里人来说，就是一门极好的赚钱路子了。
黄氏就靠着她家黄三去姜家做护院赚钱送儿子去学堂念书呢！现在这个进项没了，她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啊！
黄三脸色铁青，瞪了不言不语站在严丛凛身后的严氏一眼，只不耐道，“还不是你到处跟人说些闲话，传到主家耳朵里了，人家想不要我就不要我，哪那么多凭什么！行了，赶紧道完歉家去吧！回家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姜知欢竖着小耳朵，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她娘的事儿呢，寻思着待会儿回家一定找娘好好问个清楚，困意上涌，不禁捂着小嘴悄悄打了个哈欠，白嫩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的，仿佛抹了层胭脂。
“小怜，你有没有闻到哪里有香香的？好香好饿啊。”晚饭没吃两口就溜出来，看这半天戏给她看饿了。
寻着香味耸耸鼻子，姜知欢的视线精准落在院子角落的桃树上。
眼看着那黄氏在村长和黄三的威胁下不情不愿的道了歉，看热闹的人也渐渐往院子外散去，那桃子味儿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姜知欢吸吸鼻子，努力说服自己，“都怪他家桃子太香了，我就摘一个，就摘最大最甜最香的一个...”嘴里喋喋念叨着，小怜自觉的掩护着自家小姐往桃树挪去，一手往兜里去摸钱袋子。
鬼鬼祟祟的主仆二人早已落入时刻留意她们的严丛凛眼中，深知小馋丫头秉性的他假作未发现，将村长一行人送至门口，故意多寒暄些时候，给主仆二人留足了作案时间。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却正好与主仆二人撞个正着，做贼心虚的姜知欢吓得小身子一绷，窘迫极了。
她却不知，她自以为心虚，实则胆大又直白的眼神早已将人家从头到脚来回扫了几遍，游移的目光最终牢牢的定在他脸上。
严丛凛少年的脸上浮起笑意，任由她打量，却把姜知欢看呆了，“小怜，我发现他比县丞家公子还要好看。”话音未落便发现他脸上笑意尽收，唇角微哂，堪称翻脸比翻书还快。
姜知欢露出些窘迫来，“我不是故意偷你家桃子的，我真的太饿了，我就摘了两个充饥，银子给你放树下了，你要记得去取啊。”绝口不提自己把最大最红的两个摘了。
说完偷偷给了小怜一个眼神，早已习惯狼狈为奸的小怜故作镇定的跟着从严丛凛身旁走过。
“慢着，”严丛凛不紧不慢的走到桃树下，挑着又大又红的摘了几个，返回二人身边，眼角含笑，“你给的银子太多了，够买下整棵树了，把这些一起带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