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下，远处炊烟已袅袅而起，田间地头偶有村民劳作。
村道尽头缓缓走来一瘦削少年，单衣布履，衣裳虽打了补丁，那缝纫的手艺却极好，显是费了心思的。
远远看见少年走来，田垄间有认出他的村民本想招呼一声，在旁人撇嘴的间隙又咽下喉间的未尽之言埋头继续忙活了。
少年背着书笼正盘算着心中的千丝万缕，感受到探寻的目光，脸颊微侧，隔着极远打量田垄间的两人，分辨出其中一人是本村有名的大嘴黄婶，不知想到什么，少年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晦暗，收回杂乱的心绪，不动声色的留意起那二人的动静。
风中传来只言片语， “你搭理他做啥，就那闷罐子你招呼他还能讨着好不成。”
是黄婶的声音，言语间带了些不满，见另一位婶子不以为意，她急道 “你该不会也想着跟他老娘套近乎，好去姜家找个活儿干吧？谁知道那严寡妇使的什么手段把姜家那个弄得鬼迷三道的，咱们这样老实清白的妇道人家还是远着点那种不三不四的人好，再说了她一个寡妇靠的啥把这个儿子拉扯大，要我说啊”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都是些没影的事，你还当真了。都是乡亲，打个招呼咋了。”张婶说着话的功夫也没耽误手里的活儿，眨眼功夫就拾掇了一堆杂草出来。心里暗自嘀咕这黄婆子一天天净说些有的没的，村里大半八卦流言都是她闲的没事传出去的。
“再说了，人家严娘子一手绣活儿连田夫人都再三夸赞的，人家田夫人可是见过见过大世面的人，她都夸好，那必然是手艺极好的，姜家绣坊厚道，给的钱怎么也够她养个儿子了。”张婶越琢磨黄氏这话越觉得生气，这人说些话真是腌臜。
黄氏一听田夫人更来劲了，也不与她争辩严寡妇那档子事，转而作出一副忧心模样，“哎，说起这田夫人也真是，天大的福气她偏生享不了。”
张婶实在听不下去了，但没法，她两家的地就挨着的，地也挪不走，活儿也不能不干，只能硬着头皮听这黄氏继续编。
见张婶不搭理她，黄氏撇撇嘴毫不在意，反倒讲的越发兴奋，“你说说，那姜家多有钱啊，姜老爷又生的仪表堂堂，最紧要是对田夫人言听计从不说，还半点没有花花心思。”
“田夫人命好也是人家前世积来的，你光羡慕有啥用，赶紧干活儿吧，天快黑了。”张婶也无奈了，这都老生常谈了。
“你倒是听我说完啊！”黄氏不满她的打断，“可这田夫人吧，不但没能给姜老爷传宗接代，唯一的一个女儿又是个倒霉鬼，听说找外面算命先生算过，还是个短命的。”
少年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短命”二字仿佛攥紧了他的心脏，呼吸陡然急促，双手紧握成拳，面色惨白，尽管早已知晓所谓“短命”究竟为何，但从旁人嘴里听到这般言辞置于她名下，仍叫他愤怒且煎熬。
“你咋还敢编排上姜小姐了，当心被田夫人听去，你家黄三在姜家的活儿都丢了。”
“这不大家都知道的事嘛，怎么叫我编排了，”听到张婶提及自家男人的活计，黄氏不禁讪讪，若不是她男人在姜家做着护院的活儿，她家光靠地里那点收成哪能过的这么滋润？不过到底被戳中肺管子，临了不忿道，“反正啊，这田夫人就是福薄，带累了姜小姐的运道，我看啊，这姜老爷也未必能忍多久，等着吧。”
张婶权当没听见她的疯话，反正姜家追究起来也跟她没关系。
严丛凛却不能当做无事发生，眼见着两个妇人田里活儿做完准备回家，严丛凛平复心绪后，故意放慢脚步，缓缓走到黄婆子跟前，笑吟吟道“黄婶，方才回来的路上有一个小孩儿掉路边池塘里了，我看着像是你家牛蛋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黄婶尖声叫道，丢下手里的家伙什立马就要冲过去，刚冲出去几步，骤然察觉不对，“你啥时候看见的？”
“哦，就方才回来路上，约摸一刻钟以前。”严丛凛淡淡的声音落在黄婶的耳中仿佛惊雷炸响，她脑中想起方才严丛凛不紧不慢闲庭信步一般走来的身影，气的心窝子都在疼，厉声质问，“人命关天的事你不但不着急还不慌不忙的故意拖延，我儿子要有个好歹你看我不撕烂你和你那婊子娘！”
闻言严丛凛收了漫不经心的笑，面无表情道“又不是我儿子，死了又有何要紧，您再多嘴几句您家就得多个短命鬼了。”
张婶闻言面露不自在，想是方才的话都被严家小子听去了，但现下人命关天的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黄氏虽然不好，牛蛋儿还是个孩子呢。忙催促道“行了别说了，赶紧去看看吧，晚了可就真出事了！”
心急如焚的黄婶如何听的“死”字，手指着严丛凛冷漠的面孔，却气的说不出话来，被张婶一拉清醒过来，现在跟他吵什么，再晚她儿子就没命了！
丢下严丛凛便火急火燎往村外赶去。
盯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少年轻嗤，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以前终究是想岔了。
眼见天色暗下来，严丛凛不禁加快脚步，远远看到院子里亮起的烛光严丛凛便知道母亲已经回来了，严氏正在灶上忙活，火光摇曳，将本纤瘦的身子也晃得高大起来，严丛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底深处浮现出些许怀念，严氏扭头见着儿子一副深沉的模样，倒也没察觉不对，她儿子素来沉默寡言，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总是看不懂他的心思。
“娘，今日我在村口碰上黄婶了。”严丛凛漫不经心的说着，细瘦有力的手指抓起一根柴禾往灶里塞去，身后扭曲的影子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张牙舞爪。
严氏诧异的抬头，手里动作也不禁停滞了一瞬，儿子主动同她说话，还明显一副闲聊的架势就已足够她愕然，更别说儿子竟能分辨出黄婶是谁。
以往儿子对什么都不在意，性子也颇为内向，她也不止一次听人嚼舌根说儿子不爱搭理人，没家教，她只作没听见。
故意忽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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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氏的视线，严丛凛泰然自若道“她家崽子掉水了，估摸着待会儿会来咱家。”
怎么会认不出黄氏呢，单她今日对母亲，对她说的那些话就足够他杀她千百遍不足恨，何况前世母亲的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想起前世查到的那些东西，严丛凛半垂下眼睑，盯着眼前跳跃的火光，那温度仿佛也烫进了他的眼中。
严氏虽不解儿子这出，但也隐隐听出来黄家那牛蛋儿落水跟自家儿子脱不了干系，这是提前在跟自己通气呢。
视线与儿子相接时正欲说些什么，就听着院门口吵吵嚷嚷的似有人上门。
严氏瞪了儿子一眼，扔下帕子便往外走，背影糅杂着几分坚定和忐忑。严丛凛轻叹一声，露出几分与年纪极不相符的成熟，“娘，你且安心，此事与儿子无关，他们没有证据的。”
说罢，严丛凛便跨过门槛走在了严氏前方。
听他这话音，严氏心中已肯定就是儿子干的，却被他冷静的态度安抚下来，先看看情况再说。
黄氏背后说的那些腌臜话她也有所耳闻，早就想同她撕扯一番，今日正好。
院子里挤了满满当当一圈人，这会儿正是吃过晚饭纳凉的时节，村里人纳凉时见着黄氏一路哭天嚎地的领着一群人往这边来，也都跟着来瞧热闹，队伍声势便越发浩大。
“你个天杀的小畜生，我家牛蛋儿好好的孩子被你害成什么样了！整天阴嗖嗖的竟是在琢磨害人的点子，可怜我牛蛋儿，多乖巧的孩子啊，淹成这幅样子了！村长，你可一定要为我牛蛋儿做主啊，这姓严的就是天生的坏种，绝不能让这种人留在咱们村里。当初就该把这个小畜生和他那天生□□的娘赶出去！”
挤满人的院子里议论声七七八八，院墙上也蹲了好事的二流子，黄氏尖锐的声音仿佛要扎穿人的耳膜一般，双手死死揪着村长的衣袖，吃人般的眼睛却怒视着严氏。
严氏被她那眼神一激，想到这泼妇方才的诋毁之言，抄起旁边的笤帚就往黄氏身上招呼，边打边骂道：“你个烂舌头的臭婆娘！昨儿灶王爷打盹，倒教你那喷粪的嘴惊了雷！不过帮人介绍进姜家做工，倒成了你黄口白牙泼脏水的借口！还敢上门来羞辱，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黄氏被打的抱头乱窜，头发都被薅掉了一把，偏生院子围满了人，大家伙儿正因严氏难得一见的凶悍模样纳罕稀奇，这黄氏素来人缘就差，有她的好戏看，谁会吭声？
而且她这段日子在村子里到处传严寡妇和那王有福的谣言，有鼻子有眼，仿佛人家办事儿她搁床边亲眼见着似的，如今被人家追着打不是活该？
待严氏打累了，严丛凛才上前搀扶住她，冷着脸顺手将她手中笤帚往黄氏脚下一扔，霎时吓的黄氏又是一抖，再无嚣张气焰。
"黄婶子平日里爱撒泼使坏也就罢了，如今竟敢欺上门来，是觉我孤儿寡母软弱可欺，拿你无可奈何吗？”话里说着软弱可欺，眼神却狠厉得能从黄氏身上割下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