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春假一直放到三月末,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一个月,喻鑫必须和表哥在同个屋檐下继续共处。
她回来当晚,表哥就浑身写满了不情愿,吃个饭唉声叹气,说什么肉炒老了青菜没味儿,弄得姑姑好生尴尬。
本该处于风暴中心的喻鑫,倒是全程一言不发。默默吃完饭,默默收拾自己的开学书包,默默洗漱睡觉,然后在凌晨两点被轰然推开的次卧门惊醒。
表哥的橡胶底拖鞋踩在客厅瓷砖地上“啪啪”响,他大步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饮后,用力关上冰箱门,而后一路地动山摇地回到次卧。
被吵醒的喻鑫缩在沙发上,悄悄眯起双眼,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表哥的行踪。
果然,在即将走进次卧前,他朝沙发那处看了一眼,对于她仍在“安睡”的模样,有些迟疑地停顿了片刻。
而后,他又“轰”一声关上次卧门。
喻鑫将头埋进被子里,弯了弯嘴角。
如果把它当成一场对抗游戏,其实还是有其乐趣所在。
喻鑫素来擅长装傻充愣,只要没指名道姓地骂她,对那些阴阳怪气影射暗讽,她一律充耳不闻。而那手只要没打到她身上,甭管是摔筷子砸杯子,都和她毫无关系。
她始终一脸平静,看着表哥因为无人同他对戏而愈发恼怒,都没吃过几顿安生饭,连肚腩都小了一圈。
喻鑫确实是打算这么忍上一个月。
如果表哥没有三番五次偷偷关掉她闹钟的话。
第一次被关闹钟,她以为是自己还没恢复上学状态,响了铃没听见;第二次被关闹钟,她以为是母亲的手机太破旧,出故障了;直到第三次,她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班主任又在班里开起那其实很无聊的玩笑,说她“成绩一上去,就开始耍大牌天天迟到”。
她跟叶方笙说了这事儿,对方建议道:“要不你多设几个闹铃?我也总起不来,一页闹铃都不够我用的。”
她起床时间确实太早,因而通常只设一个闹铃,响了就马上按掉,尽量把对家中其他人的影响降到最低。
但天天迟到也不是个事儿,于是这晚,喻鑫间隔五分钟,整整设了五个闹铃,还反复检查,确定手机电量充足,没有静音。
偏偏这晚的作业又多又难,喻鑫熬到凌晨一点,才洗漱睡觉。
迷迷糊糊尚未睡熟之际,她隐约听见屋里有脚步声。动静这么轻,想必不是表哥,大概是姑姑姑父起夜。
可卫生间明明在另一个方向,她怎么感觉脚步声离沙发越来越近?
该不会是进小偷了吧。
喻鑫猛地睁开眼,手机灯光打在表哥面上的可怖模样,让她险些叫出声。
“你在干嘛?!”喻鑫猛然坐起,冷声问道。
“没干嘛。”表哥说着将手机往背后一藏,转身就要回卧室。
喻鑫伸手往茶几上摸了几下,反应过来:“你拿我手机做什么?”
“拿错了。”表哥头也不回,将手机往沙发上随手一丢,三两步进了卧室。
手机砸在她腿上,隔着被子也疼得她闷哼一声。她拿起手机一看,果不其然,五个闹钟全被取消了。
喻鑫将闹钟重新设好,而后坐在沙发上,看着散发莹莹幽光的次卧门,安静地思考了五分钟。
当天晚上,待姑姑姑父都回房休息后,喻鑫上前敲响了次卧的门。
表哥不耐烦的声音自内传来:“谁?”
“哥,是我。”
“有事?”
招呼都打了,喻鑫也没有耐心在门口和他周旋,径自打开房门:“哥,我想和你谈谈。”
表哥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玩手机,见她就这么闯进来,吓得一骨碌坐起,往远离门口的方向靠了靠:“谁让你进来了,出去,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喻鑫置若罔闻,反手将门关上,朝前走了两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大可以安心,上大学后我就会搬出去,以后也不会再回来。高中时期的学费、生活费,我以后会努力工作,全部还给姑姑。”
表哥逐渐平静下来,拧着一双眉看她:“你说得倒是好听。”
“你放心,我也会做得好看。”
“你爸妈也是这么巧舌如簧,占人便宜的吧?”表哥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信你?”
几乎是听到父母的下一秒,喻鑫三两步走到了他床边。
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在跳,血管好像随时会迸裂,升高的血压模糊了视野,表哥那张令她作呕的脸,已经虚化成一团肉色。
“怎么?要打我?”那团肉色波动了一下。
喻鑫学着之前心理老师教她的,不断深呼吸,逐渐找回呼吸的节奏。
心跳在平复,视野在清晰,末了她笑着摇摇头:“当然不会。”
表哥上一秒还气定神闲,欣赏他这瘦弱妹妹暴跳如雷的模样,而此刻,在看到她脸上的笑时,他下意识咬紧了后槽牙。
“哥,我有件事儿想问你。”喻鑫说,“一般什么情况下,日本在留会被拒签?”
一瞬间,表哥有如五雷轰顶。
他必须攥着拳头,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你什么意思。”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喻鑫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不用抢,我这就给你。你很仔细地把它藏在了床板和靠背的夹缝里,但我因为怕你回来不高兴,所以那天打扫卫生的时候更仔细。不好意思啊哥,我不是故意窥探你隐私的。”
表哥用力攥着那张纸,看见她游刃有余的神情时,一时有些恍惚。
他对这个妹妹印象不深,不过是过年才会见一次的穷亲戚。他尤其讨厌他那个舅妈,每次带点破烂来拜年,走的时候还得连吃带拿搜刮一大堆。
至于那位有点害羞、沉默寡言的妹妹,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舅妈身边,临走时会帮她妈提上两箱奶。
眼下,当初那个每次和她说话,由于词穷只会傻笑的妹妹,此刻还是又矮又瘦,一张脸尚未脱离稚气。唯有那双眼,锐利到让他有些害怕。
那种精明的、算计的目光,和他舅妈如出一辙。
“你想做什么?”他问。
“只要你什么都不做,”喻鑫说,“那我也什么都不会做。”
长久的沉默。
表哥在心里算着,如果此刻一拳擂倒她,她会被他打服吗?就算眼下服气了,这种威慑能覆盖他接下来离家的好几个月吗?
更何况,她看起来像是那种除非被打死,否则永不会服输的角色。
“哥,我也好想出去哦。”
他忽而想起她说的这句话。
当年他虽然没考上国内大学,但好歹最终有地方可去,于是父母给他办了个升学宴,自然也邀请了这家穷亲戚。
她就是在升学宴上和他说了这句话,他敷衍道:“你也想去日本?”
“不。”她摇摇头,“出国太贵了,我只是想离开擎县。”
他拍拍其实成绩比他好很多的妹妹:“加油,好好学习一定可以的。”
“嗯。”她的眼神很坚定,“我一定会好好学习。”
那时候他没太放在心上,满心都是对即将留学的憧憬。
而此刻回想起那个眼神,他印象里单纯到有些天真的妹妹,好像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想来也是,那种父母教育出来的,能是什么简单货色?
“我知道了。”他说,“你出去吧。”
“每次你打游戏时,我都会用这个塞住耳朵。”喻鑫弯腰将一盒耳塞放在他被子上,“你也可以戴着它入睡,就不会被我的闹钟吵醒了。再见,哥哥。”
最后两个字她念得很慢,而后,她也是这般慢条斯理地走出去,轻轻关上门。
直到坐回沙发上,喻鑫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她用力按住心口,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感觉自己的后背在寒冷的初春中,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那天收拾出这张纸时,起初她以为只是乱塞的垃圾,本来打算丢掉。
但看着一整面的日文,谨慎起见,喻鑫还是留下了它。
至于为什么不在那天直接交给表哥,她不知道。
也许从那时起,她的潜意识已经在谋划些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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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自从被闻叙开着玩笑拒绝后,喻鑫便有意躲着不去见他。
虽然每每巧合碰面,她还是会笑着打招呼。
她知道闻叙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也会这么配合,但总该允许她保留一点心碎的时刻吧。
关于留学和签证之类的事,喻鑫一无所知。
她试图找叶方笙打听打听,结果对方也爱莫能助:“我只去过免签的几个国家,不好意思啊。”
能询问出国相关,也不必隐瞒她和表哥之间矛盾的人,喻鑫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除了叶方笙,居然只剩闻叙了。
没辙,她还是将那张纸交给了闻叙。
上面用汉字写着“通知书”,但具体通知了什么,喻鑫就看不明白了。
“我有个堂姐也在日本留学,回头我可以帮你问问。”他说。
隔天,闻叙把那张纸还给了她。
“听我堂姐说,看这张通知书上的办事窗口,包括右上角用荧光笔标记的数字,十有八九是拒签了。”
“可我哥已经入学了啊。”喻鑫不解。
“如果出勤不够,或者成绩太差,续签是有被拒的可能。”
喻鑫单手托着下巴,没说话。
“你有什么想法吗?”闻叙问。
她转头看向闻叙,不知该如何表述。
拿到一个人的把柄,然后威胁对方。
是的,母亲就是这么做的,她为此得到了利益,最终葬送了生命,俨然是给她女儿此生最大的教育。
喻鑫不想变成和母亲一样的人,但她发现,在生活中遇到很多事时,她似乎会倾向和母亲做出同样的选择。
就好像一个永远逃不出的怪圈。
“想要对付一个讨厌的人,难道只有变成比他更讨厌的人吗?”
闻叙轻轻摇摇头:“不要先急着否定自己。”
“欸?”
“你家里人都站在你哥那边,如果你也倒戈,我都替你自己觉得孤单。”
“我……背叛我自己了吗?”
喻鑫的脑袋好痛,这个世界她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了。
她抬头看向闻叙,眼里满是迷茫。
“你总是太在意对错了。”闻叙说。
“因为……”
“嗯,我知道,因为你妈妈的事。在那件事上,作为她的女儿,你甚至没有完全站在她那边。”
喻鑫的背脊陡然一凉。
她一直努力粉饰的事,就这么被轻而易举戳穿。
她下意识摇头,又顿住,她觉得她有很多理由可以为自己辩解,但是、但是……
“很多事的对错哪有那么分明,法律审完了还有道德。”闻叙说,“所以遇到任何事,在纠结对错前,你得先坚定地、第一个站在自己那边。”
喻鑫完全说不出话来。
有很多根深蒂固的思想,好像在这刻被逐渐瓦解。
她能感受到闻叙伸手覆上她的手,携来一抹热意。
“然后,我会第二个站在你那边。”他说。
-
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后,喻鑫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依然没有备注,但很是熟悉的号码。
“成功了?”他的声音透过电流,比平日多了些磁性。
“嗯。”
“恭喜。”她听见那侧传来两声鼓掌,“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喻鑫蒙在被子里,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很小声地在笑。
笑到最后,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有点儿像在哭,也可能确实在哭。
“闻叙。”
“嗯?”
她停顿了好久,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剩下一句:“谢谢你。”
“不用。”
谢谢你,是一个那么好的人。
谢谢你,帮了我好多忙。
谢谢你,总是站在我这边——
除了某件事。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喻鑫的手一点点下滑,将手机逐渐按向心口。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逐渐与她的心跳共振。
起码今晚,终于能安心入睡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