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行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屋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
一个人趴在他床边睡得正酣。
可不就是他之前拼死拼活救下来的人。
感受了一下身体相当虚弱,头重脚轻,受伤的腿疼痛依然剧烈,不过他能醒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想喝点水,可看着熟睡的人,又莫名不想打扰,他……好像也很累。
脸比平时苍白,嘴唇也干裂起皮,眼下范青……嗯?睫毛怎么这么长?
还有,这人眉毛怎么这么秀气?
不止眉毛,仔细一看,整个人都长得很秀气。
身高也不算太高,尤其现在趴在床边,看起来小小的一团,让人莫名想要呵护怜惜。
等等,怜惜?
沈知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吗,这世界上好看的人多了。
不就是瘦弱吗?外面瘦成皮包骨的人一堆。
不就是有才华吗?毕先生也有才华。
不对不对……沈知行捶了捶自己的头,通通都不对。
男人!
这才是关键。
他居然想要呵护怜惜一个男人!
沈知行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醒了……头疼?”
乔南枝察觉到轻微的响动,本来就没敢深睡的她醒来就看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在捶自己的头。
“你,你怎么醒了?”沈知行看他关心的眼神,不免有些心虚。
要是对方知道他刚才的龌龊想法,指不定得多恶心。
“老杨说你两个时辰左右会醒,我就在这等着,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点渴,有点饿。”
“有胃口这是好事,等着。”
乔南枝让人把早就准备好的猪肝粥端了上来,又亲手给沈知行倒了水。
“这个是猪肝粥,缺少佐料,有点腥,但补血很好,你将就着点。”
乔南枝看着他苍白的脸,问:“要我喂你吗?”
“不,不用。”
沈知行连忙接了过来。
吃了一口,味道还可以。
大米的香味,配上猪肝的咸香,除了有点腥之外,挑不出毛病。
“你先吃着,我去看看老杨药熬好了没。”
“哦。”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沈知行才松了口气。
对方刚刚的嘘寒问暖,让本就心虚的他有种错觉,好像一个贤惠的小媳妇在照顾自家男人。
让他感觉压力好大。
更让他害怕的是,他居然没感觉到恶心。
怎么会不恶心呢?
他是男子,对方也是男子。
正想着,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有些凌乱,听着人数不少。
果然,乔南枝带着杨郎中,外加卢师爷和李谦走了进来。
一碗粥下肚,沈知行又喝了一碗药。
杨郎中检查过后,欣慰道:“底子不错,比我预想的好些。”
“现在就看伤口情况,如果这药同医书上记载的效果一样,应当很快可以痊愈。”
剩下的话他没说,在场众人也明白。
如果这药没有用,那么大的伤口,一旦红肿化脓,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
杨怀德:“大人,他这种情况夜间肯定会发高热,大人也累一天了,赶紧回去休息,今夜我在这守着就行。”
“还是我来吧。”李谦主动开口留下来。
他其实很愧疚,分开跑的时候,大家想着能活一个是一个。
哪想到剩下的几头狼全部追着大人他们去。
他跟卢师爷倒是啥事没有。
过程如何不说,从结果上来看,倒像是大人为他们引开了狼。
这让李谦跟卢师爷心里都十分过意不去,还好大人没什么大碍,要不然他们俩得愧疚一生。
“我也睡不着,才刚醒,这样,在这屋里再铺张床,老杨去睡一会儿,我守着他,要有什么情况我再把你叫醒。”
“至于李谦和卢师爷,人也看过了,你们都回去休息,明天还有事儿等着你们忙。”
杨怀德:“那听大人的,有事您叫我。”
靖萱很快拿了被褥过来,在地上铺了张床。
杨怀德年纪不算小,加上今天处理了好几个伤患,又教导孩子医术,现在也遭不住了。
几乎是一沾到床就睡过去。
乔南枝看着虚弱的沈知行,交代:“要有什么不舒服跟我说,比如头晕想吐或者需要什么。”
“没事。”沈知行微微避开他的视线。
有些事不注意,就一直不觉得有什么。
而一旦某个念头进入了脑子,就怎么也甩不掉。
之前他注意到的都是这县令总有奇思妙想,是治国之才,他注重的是对方的才华能力。
至于对方长什么样,好不好看,还真没注意过。
可刚刚那片刻间的观察,那张略显憔悴的俊秀脸庞就印在了脑海中。
明明心里清楚,他也算救了对方,是救命恩人,此刻关心照顾他是应该的。
可沈知行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总感觉,对方很……嗯……贤惠。
见对方不想说话,乔南枝也没在意。
经历生死,刚刚苏醒,没精神搭理他太正常了。
索性她现在也睡不着,就习惯性的托着腮发呆,盯着隐隐绰绰的火苗,想着接下来该怎么给起义军交代。
按照她原本的设想,是先发展起来,到时候无论是朝廷赢了,还是起义军赢了,她都有自保之力。
说不定凭借着粮食这些东西,还能封侯拜相。
哪怕上位者真的容不下她,到时候也赚够了大把的钱,把各种技术无条件散播出去。
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自己的小日子。
有钱有闲,也能自在一生。
李冬天的出现,不对,这小子说了,他叫沈知行。
他的出现打乱了乔南枝的计划。
太早了。
那么多的好东西出现在青阳县,尤其是那支万人大军,原本她以为起义军现在根本腾不出手来管她。
哪想到,沈大将军的儿子居然就在她的身边。
沈知行靠在床头,用余光不经意的打量着对方。
俗话都说,灯下看美人……呸。
沈知行啊沈知行,别忘了,对方是个男子。
怎么就是个男子呢……若是女人,他现在也刚好的娶妻的年龄了。
哎!
收起那些荒唐的念头,轻咳一声:“你要是累的话先回去休息,我这边有杨郎中就好。”
累,但现在乔南枝也睡不着。
见沈知行也没睡意,倒是想起了那个被她关起来的人。
“之前你没醒过来时,有个人找过来,说他也是沈大将军的人。”
“我不确定他真是你的人,还是你的敌人,没让他来见你,也不敢放他离开,被我单独关起来了。”
“你现在要不要见一见此人?”
倒不是她不让病人休息,非要在这个时候说。
主要是那个药,杨郎中也没太大把握。
万一对方熬不过去,万一那个被关起来的家伙,真是沈知行的心腹。
那让两人见一面,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有什么事情要安排的。
总归比跟她说要好。
“是不是一个教书先生打扮的人?”
“嗯。”乔南枝点头,吐槽:“大冷天的,已经初冬,居然还拿着个折扇。”
看出他的无语,沈知行也有些忍俊不禁不“那是我的人没跑了,方便的话让人带他过来。”
他也跟着部队行军不少时间,对自己的伤口心中有数。
他这种伤如果在军中,基本就是等死。
面前之人有些不同寻常的手段,可谁也没见过,只能说,乔南枝的存在给了他一线希望。
但也仅仅是一线希望而已。
为避免熬不过去,有些事是该交代下去。
很快,几个衙役把毕旺杰带了上来。
一见到沈知行,毕旺杰哭得像个被暴揍的孩子。
“公子呀,你这怎么伤得这么重啊?”
乔南枝满头黑线。
这爱装逼的老头之前面对自己的时候,那可是一脸我后台强大,怕了吧的表情。
现在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简直没眼看。
乔南枝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
脚步还没踏出房门,就听到这老头在告自己的状。
“公子啊,我都亮明身份了,还把我关押起来,严惩,一定要严惩……”
几个衙役看向自家大人,用眼神询问,要不要进去把那老头揍一顿?
乔南枝哭笑不得:“你们辛苦了,去休息吧,不用看守他了。”
“对了,给对方送点吃的。”
“啊?”一个衙役老不乐意了:“大人,这个老头不是啥好东西,之前一直高高在上。”
“现在还在说大人你的坏话呢。”
“依我看不如饿他几顿。”
“不错,哪有阶下囚还吃饭的。”
别看大家现在都能吃饱饭,不缺粮食,可大家脱离饥饿没几个月。
那艰难的岁月,饿到两眼发昏的日子,大家可还没忘记。
一个个都相当珍惜粮食。
“送点饭吧,把对方身份特殊。”
乔南枝也不太喜欢这老头,不过对方跟沈知行看起来关系匪浅,说不定也是起义军中的重要人物。
之前不确定身份也就算了,既然确定了,该招待还是要招待的。
至于其他的,沈知行伤好再说吧。
事实证明,乔南枝对中医还是有些偏见。
她一直认为,急症,治病得找西医。
调养身体才找中医。
然而,几剂药下去,沈知行恢复的超乎想象的好。
连第一次用上这个药方的杨怀德都叹为观止。
如此快速的好转,打破了乔南枝对中医的认知。
谁说中医是慢郎中,治不了急症、重症?
看,这不就恢复的很好。
伤口有些红肿,但没有化脓,沈知行还是有些发烫,不过在可控范围中。
最起码人一直是清醒的,没有出现烧迷糊的情况。
气色也一天比一天好。
四天过后,沈知行已经能下床了。
乔南枝:“老杨说你恢复的很不错,后续调理他开药方,按方服药即可。”
“既然你是沈将军的儿子,那现在咱们是不是该谈一谈了?”
“比如,你费尽心思来我身边,是什么目的,现在有什么打算,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这人就是个烫手山芋。
乔南枝沾都不想沾。
朝廷要是赢了,这人就是逆贼。
起义军要是赢了,这个人就是皇子,说不定是太子。
总之,她都不想牵扯太深,趁早送走最好。
他怕麻烦的表情全写在脸上,沈知行想忽视都不行。
有些气闷:“我好歹刚刚救了你,现在伤势未愈,你就迫不及待的赶我走,良心呢?”
乔南枝有些心虚:“……我也没说现在赶你走,我这不正跟你商量着么。”
听他这么说,沈知行脸色好看了不少。
“我暂时不想走。”
一是伤还没好,二是对方秘密太多,他总感觉只触碰到冰山一角,舍不得走。
三是要等。
等父亲那边传来消息,再做决断。
“随你。”乔南枝也没办法,好歹是救命恩人,刚脱离生命危险,总不能强行把人扔出去。
“那说说吧,你不惜当个随从来我身边干什么?”
身份都表明了,沈知行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就是觉得这青阳县变化太大,食盐这些都是不应该出现的,想打探打探具体情况。”
乔南枝并不是太意外。
虽然她一直在绞尽脑汁找各种借口遮掩,但破绽肯定还是有的。
不少人对她都很好奇,但也仅仅止于好奇。
她现在就是这青阳县的土皇帝,敢打探她秘密的人基本没有。
若沈知行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肯定也不敢打探她。
就比如现在身份一旦暴露,如果是一般人,抱有坏心思,乔南枝早送他去投胎了。
也就沈知行这样,敢不顾忌她县令身份的人,才敢动歪脑筋。
“那现在打探出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是打算让我主动上交各种东西,给点赏赐,还是打算让我消失,从而霸占这些东西?”
“你是这么想的?”沈知行很挫败。
沈家起义以来,一直打着为天下黎民百姓的旗号,名声还算不错。
但看乔南枝这态度,明显对他们不怎么信任。
“不然呢?”她可不相信对方不心动。
能让天下黎民百姓吃饱饭,亩产八千斤的粮食,这些东西任何一个人得到,都能名留青史。
被皇帝,起义军首领这些人握在手中,那更是利器中的利器。
在这个时代,足以颠覆任何人的统治。
沈知行听着她语气中淡淡的嘲讽,心里有些不得劲。
“我没有想要强行霸占,否则就应该发现红薯的时候,就把你抓起来。”
乔南枝一想,好像也是。
那个时候她手中还没有一万大军,对方真要下定决心的话,除掉她一个小县令还是很容易的。
可如果不是想霸占这些东西,那还能是什么呢?
什么目的,才能让沈大将军的儿子宁愿当个被呼来喝去,被故意刁难的随从,也要跟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