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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作者:姜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一百二十八章


    滚落在地面的月光石无声照亮了这个昏暗的角落,见大祭司不再动手,云灼然小声咳嗽着,上前一步将其捡起来,影子重新回到他脚边,看样子并没有因为吞噬愿力攻击而受到反噬,心魔充满担忧的声音也很有力。


    “哥哥,小心。”


    云灼然从容地在大祭司面前倒出几粒丹药,慢慢吞了下去。


    “云天风狂化,是你做的。”


    大祭司挑眉道:“他本就走火入魔,时常便会神志不清。反而是你,小家伙,你知道你的身体很虚弱吗?你这样,确定还要跟我斗?”


    “也许云天风本身就有问题,而你只不过是推波助澜。如今你的阵法即将大成,整个云城都将在你的计划中覆灭,更别提云天风。”


    云灼然缓了口气,童稚的声音十分沙哑,“如今云天风于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在他被我们重伤后,你果断地选择完全放弃他。”


    大祭司有些惊讶,“你连阵法都知道,想来我的人也是你杀的。”


    云灼然并不否认,他又问:“那阵法是为我设计的?”


    听完他接连几句问话,大祭司再看他的眼神已经充满惊艳,“数月前,我才发现云城里不仅仅有一个天赋卓绝的云沛然,他的弟弟同样是身怀至宝。阵法的目的是逼出你体内的东西,献给神明,这是你的荣幸。若成功逼出东西,你也不是不能活命。”


    云灼然道:“原来如此。”


    大祭司轻笑一声,“好了,我给够了你喘息的时间。小家伙,你是斗不过我的,我目前虽然很喜欢你,甚至快要胜过对你哥哥的欣赏,不过神明的旨意我必须遵从。你是选择自动向我投降,还是与我作对到底?”


    云灼然不否认他是在拖延时间,也有一些想要解惑的成分,听大祭司这么说,他垂眸望向影子,轻轻点了头,便擡起一手伸进袖兜里。


    “继续吧。”


    大祭司摇头失笑,“你不会还在打算用你的灵符打败我吧?”


    云灼然没有说话,果真抽出一张符纸,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符纸化作雷火,直劈向大祭司,然而雷火落下时,大祭司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云灼然毫不意外地转身,一手抓起什么,直对上身后忽然出现的大祭司。


    大祭司以为这一道符还是雷火符,不退不避,反而伸手去抓,他的手上泛起一层釉质的浅光,像是裹上了一层玄妙的愿力,但看清楚云灼然手里的东西后,他整个身形一顿。


    伺机而动的影子便趁机飞快窜来,贴近大祭司的影子!


    大祭司的影子一角淡了几分,他就在同时感觉到头皮发麻的钻心刺痛,这才反应过来,以极快的速度远离云灼然和他那个怪异的影子。


    心魔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返回云灼然身边。他明白像这样让大祭司走神的机会不多,也有些可惜他才吸了一点神魂,来不及吞噬更多。


    云灼然满意道:“做得好。”


    影子一晃,又变得雀跃起来。


    大祭司这时终于能理解云天风刚才在他面前毫无形象破口大骂时是在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了,比起云天风,他的神魂只伤了浅表,如今识海中还有些隐隐作痛,他再看云灼然时,脸上笑容悉数消失,神色变得极冷,“你手上的神像……你进过我的密室。”


    云灼然举起手中木雕,明知故问,“你是说这个?”


    大祭司看他的眼神里是浓浓的不满,又十分小心地警告他道:“小东西,这可不是你的玩具,你若现在还回来,神明还会饶你一命。”


    “你生气了?”云灼然看了眼手上勉强能看出人形的木雕,眉眼倏然露出几分笑意来,“那若我不还回去,大祭司是不是就要杀了我?”


    大祭司那副清雅温和的外表有了破绽,他冷幽幽道:“我再说一遍,这不是你能拿的东西。”


    他越生气,云灼然便越开心。


    “这些木雕都是你亲手雕刻,让我不得不赞叹一句,大祭司对神明的虔诚世间无人能比。让我猜猜,大祭司肯定是想直接将这些木雕送到神明面前,奈何神明离你太远,所以,大祭司是打算雕刻完后再一把火烧了吗?”


    大祭司冷声道:“把神像还回来。”


    云灼然将神像按在胸前,“想要,大祭司不如亲自来抢?”


    大祭司捏紧双拳,却没有动,只咬牙盯着云灼然手上的木雕。


    “你不动手,我便动手了。”


    在大祭司的怒视下,云灼然一手握紧木雕,便捏了一张符纸拍上去,电光火石间,对面的大祭司拳头紧了又松,到底没忍住伸出手阻止。


    “且慢!”


    云灼然不知道大祭司短时间内经历过什么样的心理历程,大祭司的脸色变得苍白,正紧张地盯着他手里的木雕,额角还挂着一滴汗珠。


    云灼然眼里略过一缕精光。


    大祭司终于舍得移开盯着木雕的双眼,分他一个眼神,但在转眼看他时眼神异常冰冷,完全没了先前对他的喜欢,甚至还多了点怨恨。


    “我放你走。”


    大祭司咬牙道:“把神像还给我。”


    云灼然不由一笑,“你说话算数?”


    大祭司脸色愈发难看,“自然。”


    他像是怕云灼然不相信他的话从而会毁了他的神像,为表诚意,他转身先往外走去,“我送你出去,但出去后,你必须将神像还回来。”


    说完,大祭司冷冷斜了云灼然一眼,示意他尽快跟上。


    约莫是得罪了大祭司,对方这次走路步伐极快,很快就走出了老远,完全没有等云灼然的意思。


    云灼然低头看了看变成影子的心魔,才揣着木雕慢吞吞地跟上。他猜到以大祭司对他的神明的痴迷程度绝对容不得他人触碰他的木雕,这不仅仅是要奉献给神明的,更是他跪在神像的注视下一刀一刀的虔诚心血。


    从大祭司专门诉说给神明听的竹简,再到这些为神明雕刻的木雕,大祭司对神明的用心可见一斑。


    云灼然和心魔是无法理解大祭司的痴迷程度的,但也知道这也许就是大祭司唯一的弱点,而看大祭司果真退步,云灼然也终于放下心。


    他又一次赌赢了。


    云灼然不紧不慢地走到前院时,大祭司已经冷着一张脸等在门前良久,他一看云灼然,就免不得看到他手里的木雕,当即拧起眉头。


    “神像交给我,你可以走了。”


    云灼然斜了一眼门外。


    五更天刚过,天色还昏沉着,城主府里的火光依旧那么明亮。


    云灼然再看向大祭司,破天荒地露出相对于这张脸而言有些甜软的一笑,便带着木雕过去,直到走到门槛,身旁的大祭司忽然出手!


    云灼然猝然不及,只知道眼前有道白影一晃而过,木雕便被抢走了,瘦小的身板也被带得趔趄了下。


    大祭司夺回木雕,一转身便挡在门前,随后珍而重之地将木雕小心翼翼捧在手上,仔细检查过几遍确实没有损伤,才有空顾及云灼然。


    于是云灼然刚站稳,擡头便对上大祭司裹着冰刀般的冰冷眼神。


    大祭司谨慎地将木雕收进储物法器里,便将目光盯向云灼然手上幽幽散发着明亮灵光的月光石上。


    “你的影子很厉害,但若没有影子,你又该找谁来救命?”


    话音落下,天色忽然大变,漫天黑云快速覆盖天边的一缕微光。


    骤然间,城主府里的火光灭了。


    云灼然仰头望天,心下惊叹,虽然早知道大祭司实力可能不亚于巅峰时期的云沛然,但亲眼看着大祭司遮天蔽日,他还是难免为之震撼。


    月光石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


    云灼然意识到这一点,护住月光石往后退了一小步。


    大祭司看得分明,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我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小家伙,别以为拿到一个神像就可以要挟我,你这么做,反而得罪了我们的神明,神明要你死。”


    分明是大祭司要他死。


    云灼然不再后退,他擡眼看向大祭司,苍白的小脸上仍是古井无波的平静,在对方靠近他时,他无比镇定地又在袖子里掏出一个木雕。


    大祭司脚下猛地一顿,惊怒之下,双眼陡然瞪大,“你!”


    云灼然坦白,“一箱子全拿了。”


    闻言,大祭司呼吸变得急促,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冷静下来,他充满怒火的双眼冷冷俯视这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孩童,忽而擡手一挥。


    “那我就看看你身上能藏多少!”


    白影转瞬来到眼前,云灼然早有准备,将月光石收进怀中,举着木雕迎上大祭司裹着愿力的攻击。


    大祭司果然停顿了一下,转而攻向云灼然身上的其他地方,而云灼然已然趁机往后掠去,地上的影子同时擦着地面来到大祭司脚边。


    整个城主府暗下来的那一刻,云沛然和云天青、云浮霜等人还在云天风那里,云天风已完全狂化,如今在城主府里根本无人能拦他。


    云沛然没想跟云天风斗个你死我活,只是想尽量救下更多人,但听云天青说弟弟在大祭司那里后,他连所有人都不管了,转身就跑。


    而等他赶到大祭司的院落时,云灼然和大祭司已打了一段时间,有影子相助,加上神器级别的法器灵犀固若金汤的护体结界,大祭司本就难以抓到云灼然,偏偏云灼然手里还有让他不敢动的神像木雕,二人胶着一段时间,大祭司的怒火蹭蹭往上升,已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也不再顾忌其他。


    云沛然踏进院门,第一眼就见到大祭司挥手将桥上的一道小小身影击落,纵然白衣的小孩周身及时亮起一个球形的天青结界护住了人,也难免被气浪掀翻,眼看就要跌落到莲池里,云沛然想也没想便飞身上前。


    稳稳接住小孩后,云沛然习惯地将人扛在肩上转身就跑。


    云灼然还以为要掉下水池了,没想到一下被人扛起来,一看到这片玄色衣料,便有种仿佛深刻到骨子里的熟悉涌上,他马上就知道这人是云沛然。可这么趴着腹部确实颠得有些难受,他伸手拍了拍云沛然后背。


    云沛然低斥一声,“别闹!”


    云灼然只想让云沛然放自己下来,他擡头时已看不到大祭司了,但他的影子也没有跟上来。看到影子还在远处,云灼然只好向他招手。


    云沛然在跑路这方面似乎有着别样的天赋,一眨眼就跑到了院子门前,云灼然都快被他颠吐了。


    好在影子很快追上,且顺着他的手指爬到了云沛然背上。


    可就在快要离开大祭司的住处时,云沛然猛地一拐弯远离门口,门前同时划过一道颇为刺目的光。


    地面轰然一震,院门竟塌了!


    大祭司从上方慢慢落下来,带着一身怒火拦在云沛然面前。


    云沛然便只得将云灼然放下来,低哑语调似赞叹又似恼怒。


    “从未见过大祭司这么生气的样子,你可真是厉害。”


    云灼然站稳后问他,“云天风呢?”


    云沛然哼了一声不搭理他,却上前挡在了云灼然面前,跟大祭司说道:“大祭司何必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他还小,不懂事,若是哪里做错了,惹恼了你,你找我做主就是了。”


    大祭司冷冷道:“你做不了主。”


    云沛然回头斜了云灼然一眼,“他到底怎么得罪大祭司了?”


    大祭司冷笑一声,二话不说,身形一闪往云灼然的方向去。云沛然心下吃惊,大祭司竟然气得连他的面子都不给了,他也没时间再去多想,毫不犹豫展开双臂挡住大祭司。


    “那我也不跟你废话了,要动我弟弟,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大祭司已被神像被玷污的怒火冲昏了头脑,即便是他最欣赏的云沛然,他也半点面子不给,擡手挥出一掌。所幸云沛然反应及时,他很快便躲开那只带着玄妙且强悍的力量的手,手腕一翻召出一柄灵剑开始反击。


    云灼然怔怔看着云沛然尚且算不上高大的背影,须臾后,快速往手上的木雕贴了一道符,指尖灵符闪烁起一缕光,便隐匿在木雕下。


    做完这些,他就将木雕扔出去。


    “云沛然!快接住!”


    云沛然忙着打架,他一个小筑基哪里斗得过大祭司,真跟人打上就根本无法分心,回头看上一眼的空闲都没有。但大祭司游刃有余,他见云灼然总算丢了木雕,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挥开云沛然就朝木雕飞身过去。


    云沛然被看似轻巧的一掌击落,落地后却险些扑倒在地上。


    而大祭司则顺利地拿到了木雕,他回头看向云灼然,许是想要炫耀一番,却见云灼然脸上无一丝恐惧,反而像在笑,他面容一滞,忽闻一阵极轻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捧着木雕的双手上就爬满了从木雕里钻出来的白色藤蔓,转眼竟牢牢缚住他的双手。


    云沛然见状也是满脸惊奇,正要回头,云灼然已经带着影子朝他跑来,跳起来拽了下他的手。


    “快跑!”


    云沛然想明白怎么回事后笑了一声,提着剑两步追上前面的小矮子,一手捞起人,夹在腋窝下,还没等云灼然扑腾挣扎,就朝外跑去。


    可刚出门,云沛然又停了下来,转身跑回大祭司的院子里。


    云灼然道:“你干什么!”


    云沛然神色紧绷,“云天风!”


    云灼然心下一惊,擡眼往云沛然身后的黑暗夜色下看去,还没看到云天风的身影,就听见外墙坍塌的巨大声响,还有一声愤怒的嘶吼。


    “云沛然……云沛然!”


    云天风披头散发的凌乱身影从烟尘中走出来,他双目已完全被血色填满,无头苍蝇一般,一边喊着云沛然的名字,一边往院子里走来。


    而前方不远,已挣开藤蔓的大祭司正面无表情地等着他们。


    云沛然进退维谷,喃喃道:“完了完了,前有狼后有虎……”


    云灼然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看着前后两人没有说话。


    大祭司冷笑道:“怎么又回来了。”他说着看向正从远处冲过来的云天风,意味深长道:“我就说过,云天风总能在关键时帮上忙。”


    云沛然皱了皱眉,叮嘱云灼然,“我对付他们,你找机会跑。”


    见他真要冲上去,云灼然一把抓住他的衣摆,“等等。”


    云沛然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等什么?”


    云灼然又在袖兜里取出一只小木雕,往云沛然手里塞。


    “放到云天风身上。”


    这话大祭司听得一清二楚,当场便怒斥出声,“你敢!”


    云灼然有何不敢。


    不过没等云灼然开口,云沛然忽然一把捞起他往屋顶上飞去,原来是云天风已经冲着他们的位置跑了过来,他们原来站的地方紧跟着就被轰出一个大坑。云沛然将云灼然放在屋顶上,扔下一句话就提剑下去。


    “照顾好自己!”


    云灼然从屋顶上站起来,云沛然已跟云天风打了起来,怕他们会将木雕放到云天风身上的大祭司也凑了过去,还不忘抽空瞪他一眼。


    多年后的云沛然确实很强,他在巅峰时期,也就是失踪前的两年已是大乘后期,顾神枢曾说过云沛然若要与他一战,他也未必会赢。


    可是现在的云沛然还只是一名筑基修士,他还没有得到最上乘的功法,天赋再强,在大祭司和云天风面前也不过是区区一只蝼蚁。


    云灼然深吸口气,眸光决绝道:“蔚然,你去帮他。”


    “我……哥哥小心。”影子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往下飘去。


    云灼然没有一只在屋顶等,他翻出一张符纸,飞快地折出一只小纸鹤,再次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抹上去,纸鹤旋即变大,他跳了上去,载着纸鹤往大祭司的院落深处而去。


    此时大祭司也已经夺回云沛然手上的木雕,见云灼然要跑,他也急忙追上,一眨眼便到了云灼然前方,挥掌击毁云灼然坐着的纸鹤。


    云灼然脚下一空,瘦小的身体就要跟断线风筝一样坠下去。


    正与云天风纠缠的云沛然和心魔见状异口同声地喊出他的名字,而后影子扑过去一口吞了云天风的影子,为云沛然争取来脱身的机会。云沛然想不通云天风怎会突然间全身僵硬一动不动,情急之下只管御剑过去,想赶在大祭司抓到云灼然之前将人接住。


    只可惜云沛然来得太晚了,大祭司已经抓住了云灼然的手腕,吊着他悬在半空的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面上总算又重展了笑容。


    “蝼蚁就是蝼蚁,你跑不掉的。”


    被吊在空中的感觉并不好受,云灼然面色苍白,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我没想跑。”


    到了此时此刻,这孩子居然还能保持冷静,没能从他眼里看到恐惧的大祭司有些好奇,但他不敢再任由这个孩子在他面前摆弄下去,他竟然开始害怕这个孩子会真的杀了他。


    大祭司羞愤地敛去笑容,提着云灼然的手将人拉起来。


    可下一刻,大祭司便握住了这个孩子纤细而又脆弱的脖子。


    即便大祭司没有用最大的力道掐断他的脖子,云灼然面上总算浮现出了几分痛苦之色,大祭司看着,慢慢笑了起来,“这才像个孩子。”


    云灼然哑声道:“你不敢杀我。”


    大祭司神色微变,怒火与一丝惊惧同时涌上,“你倒是了解我。”


    云灼然笑了笑,“你留着我有用。”


    大祭司语气冷硬道:“小小年纪,心思还不少。我奉劝你一句,别妄想揣测我的心思,你猜不透的。你死了,我未必就不能取出东西。”


    云灼然笑而不语。


    大祭司脸色极难看,“你笑什么?”


    云灼然心道,因为他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也知道大祭司若能杀死他,早在一开始就杀了他。


    云灼然没有再说话,他垂落身侧的手上滑落了一张符纸,在黑夜中唰的一下亮了起来,往下飘落,摇曳着落到斜下方紧闭的房门前。


    大祭司心跳快了几分,以为这是云灼然要对付他的招式。


    最后看着那张符落到地上,火光熄灭,大祭司低声笑了起来,嘲讽道:“你已经没有力气了吗?那接下来,就该到我这个大祭司出手了。”


    云灼然心情颇好地点头,“该的。”


    大祭司完全不懂云灼然在笑什么,只觉得哪里有诈,便感觉到下方卷起了一阵风,他低头一看,漆黑的眼眸里轰然亮起了耀眼的火光。


    在他们下方的院子,房门忽然打开了,露出里面汹涌的火光,这并非云灼然体内的太阴真火,只是阵法中的离火。大祭司满脸错愕地看着屋子里的大火,他的住处被人布了阵,他竟然不知道,而且这些阵眼全都是他平日最为珍视的他亲手雕刻的神像。


    原本该被珍藏在密室箱子里,在神像圣光普照下的木雕,此刻一个个被悬在房间里,被这些火无情焚烧。


    “我的神像……不!”


    大祭司慌张之下,一把松开云灼然,竟直直飞进屋子里,而云灼然本就全靠他才能悬在半空,此刻自然也坠落下去,但这次很快被人接住。


    云灼然擡头一看,果然是云沛然,他也看到了云沛然肩上跃动的一小团黑影,便知道这是他的心魔,他忍着脖子的不适,抿唇一笑。


    “还笑?”


    云沛然板着脸,又看了眼大祭司不管不顾钻进火海的背影。


    “他疯了吗?”


    云灼然揉揉脖子,他看不到,也能从灼痛程度猜到他的脖子一定是肿了,“他是一个很虔诚的信徒。”


    云沛然皱眉,“我们走。”


    云灼然问:“云天风呢?”


    云沛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断气了,七窍流血,没有影子。”他其实看到了从云灼然身边飘来帮他的影子,也知道云天风的死就是这个影子造成的,所以他现在看云灼然的眼神越发深沉,但他也不想再问下去。


    不管弟弟怎么变化,都是他云沛然的弟弟,什么样他都认了。


    “我们离开这里……”


    云沛然还没说完,火海里忽然传出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听声音是大祭司的。云沛然偏头看去,只见到一个浑身着火的人在里面四处乱窜,但就是出不来,他听着那些叫声都觉得毛骨悚然,同时也十分迷茫。


    “他……这是怎么了?”


    云灼然道:“只是将他要用在我身上的阵法,复刻了大半还给他。”


    云灼然不是这时候单纯天真的云蔚然,他曾经为了研究这个邪阵翻过数百本阵图,即便是残阵,他也知晓那些地方是最重要的,如今全都还给大祭司这个创造了这个邪阵的人,将当年的小蔚然承受过的痛苦还给他。


    “他出不去了。”


    云沛然听着云灼然用轻描淡写般的口吻说出最后总结,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从未想过,欺压他们兄弟多年的云天风、大祭司,都会在今夜相继死去。而且他们的死都太过仓促,让云沛然一时间想不起是该高兴的。


    忽地肩头一沉,云沛然恍然回神,便见怀中的孩子双眼紧紧闭着,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竟是晕过去了。他与黏在肩上的影子俱是大惊,没再理会还在阵法里痛苦惨叫的大祭司,抱着弟弟迅速离开了城主府。


    大祭司住处的火烧了整整一宿,翌日晌午才慢慢熄灭,据闻,有人在里面发现了一具紧紧抱着一块被烧得看不出形状的黑炭的尸骨。而云天风的死,在云城果然引起一阵混乱,不过短短半日,便被族中的长老处理好了。


    云灼然醒来时,一睁眼就见到坐在床沿端着药碗的云沛然。


    想来若是他再晚一点醒来,云沛然就该给他灌药了。


    云沛然半晌才反应过来,扔下药碗小心地扶着人起来。


    “可算醒了,你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怎么了,哪里疼?”


    云灼然身上没有任何不适,反而体力充沛,隐约间,他还感应到了心魔就在身边。于是他低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在枕边发现他的影子。


    云灼然笑了笑,“没事。”


    “傻笑什么。”


    云沛然欲言又止,想了想,又将药端过来,“先喝药吧。”


    云灼然摆手,“不用。”


    他现在完全不用喝药,这具身体先前病弱气虚的种种迹象已经完全消失,可谓是一身轻松。


    云灼然摸了摸完全没有肿胀感的脖子,掀开被子下床。


    “我出去看看。”


    云沛然一想到就是他这个变得不听话的弟弟杀死了云天风和大祭司这两个祸害,到嘴边的拒绝就咽了回去,主动给孩子披了件外衣。


    “我陪你。”


    云灼然没拒绝,转眼见到床头的月光石,顺手揣在怀里,便带着影子出门,心情似乎不错。云沛然挠挠头跟上去,既无奈又迷茫。


    没有了云天风和大祭司的云城,显然要热闹且自在许多。


    二人走出院子时,还撞上了云天青和云浮霜兄妹,云沛然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云灼然在城中四处转转。走着走着,二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城门口,城门是大敞着的。


    云灼然站在城门前,静静观赏外面的连绵青山,影子便映在他的斜后方,悄无声息地守护着他。


    看着城外静谧的山水,云沛然紧绷许久的身心也终于放松下来,“从前有云天风和大祭司在,我想带你出去治病却始终没办法。如今好了,这些烦人的东西终于没了,我看你身体恢复不错,这几日我们便出发去灵山宗吧,听闻那里有世间最好的医修,定能治好你的身体,什么活不过十岁的话,都是城中的庸医胡说八道而已。”


    云沛然说起来离开云城的安排就开始喋喋不休,“就我们两个人去,云朵不见了,不过我想她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弟弟啊,你有没有什么想带上的东西,或者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们路上可以逛一逛,我就想去天道宗看看。听说他们的宗主是天道之下第一强者,好像是叫顾什么枢?我猜他定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前辈……”


    听到他这么形容顾神枢,云灼然不禁失笑,“我不去了。”


    云沛然神情一滞。


    云灼然看着他说:“我得走了。”


    云沛然脸上向往的笑容淡去,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不是云蔚然,我是云灼然。”云灼然暗叹一声,垂眸道:“我早就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这里也不是我该待的地方。云沛然,这里只是我的过去,或者说,是我的心结,我曾痛苦至极时想要完成的一个美梦……”


    云灼然看向影子,“这里很好,有你,但却没有我的蔚然。”


    云沛然定定看着他,因费解眉头紧紧拧起,“我不懂。”


    云灼然道:“我也是现在才明白。”


    从头到尾,需要作出选择的那个人不仅是云灼然,还有云沛然。也许是因为当年被伤害时没有等到云沛然,在极致的痛苦之下,无助的小蔚然便有了心结。这个心结一直残留在云灼然心里,即便他早已忘了当年。


    这是云灼然为自己设下的幻境,也只有他自己能困住自己。


    他现在可以选择留恋过去,可以在幻境中跟过去的云沛然一直在一起,不过,这里没有他的心魔。


    “云沛然,保重。”


    云灼然将手里的月光石轻轻放进云沛然手里,便带着影子走出云城。他心里自然是有留恋的,也有点舍不得云沛然,但是他应该走了。


    云沛然仍怔怔地握着这颗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弟弟最喜欢的月光石,下意识轻唤一声,“小蔚然。”


    云灼然顿了顿,却没回头,他一步步远离云城,擡眼望向水洗过一般干净的晴空,忽然想起来问心魔一个问题,“蔚然,你还在吗?”


    影子就跟在身侧,大白日的清晰的很,但凡云灼然回头看一眼,就该知道他一直都是在的。


    心魔忍不住小声嘟囔,“哥哥,我怎么可能会不在你身边。”


    云灼然弯唇一笑,“是我的错。”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目视前方,原先沉重的步伐变得轻快。


    在云城城门前,云沛然目送小少年和他的影子远去,良久未动。


    他似乎已经明白,他曾经病弱单纯的弟弟已经长大了,任凭天高海阔,弟弟都可以单独去闯。


    而他,将永远地留在这座尘封了他们年少记忆的旧云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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