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舟深吸一口气,拱手长揖:"诸位,请回吧!"
"大人珍重!"知府衙门众官员齐声回礼,声音在江面上回荡。
"开船!"
随着萧砚舟一声令下,巨大的帆布"哗啦"一声展开,江风鼓荡,船只缓缓驶离码头。
水手们喊着粗犷的号子,声音在江面上回荡。
岸上,石头和六子并肩而立,身后竟不知何时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
有拄着拐杖的白发老者,有挎着菜篮的妇人,还有光着脚丫的孩童。
他们静静地站着,目送着船只远去。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划破晨雾:"萧大人一路顺风!"
像是打开了闸门,刹那间,岸上爆发出震天的呼喊:
"萧大人保重!"
"大人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啊!"
"祝大人一世平安!"
萧砚舟站在船尾,望着这意想不到的一幕。
晨光中,他看到白发苍苍的老塾师在作揖,看到曾经被他从倭寇刀下救出的渔妇在抹泪。
城墙上的"靖海安民"四个大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那是他两年前亲手题写的。
如今看来,自己确实没有辜负这几个字。
"老爷..."沈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福州百姓会记得您的。"
萧砚舟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紧了紧妻子的手。
江风拂面,带着水汽和远处传来的呼喊,让他眼眶发热。
这一刻,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萧砚舟,没有白来这一遭。
......
大船在浑浊的江面上缓缓前行,船帆半张。
萧砚舟站在船头,江风拂面,带着潮湿的腥气。
两岸的芦苇荡里,几只白鹭被船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
"大人,今日只行了八十里。"林墨捧着行程簿走来,"照这个速度,到京城还得一个月。"
萧砚舟眯眼望向远方,江面上泛着细碎的阳光:"不急,孩子们受不得颠簸。"
他回头望了眼舱内——沈云正抱着哭闹的宁儿来回踱步,小丫头哭得小脸通红;
小桃则抱着刚满月的承志,小心翼翼地喂奶,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长途旅行对于小孩子实在太难受。
船身突然一晃,撞上一段浮木,小承志"哇"地哭了出来。
萧砚舟三步并作两步走进船舱:"怎么了?"
"没事,"小桃勉强笑了笑,脸色比怀里的孩子还要苍白,"就是孩子吐奶了..."
沈云递过一块绣着兰花的帕子:"前面就是南郑了,咱们上岸歇两天吧。"
她轻拍着宁儿的背,"孩子们在船上待久了,小脸都煞白了。"
萧砚舟点点头,手指轻轻抚过承志哭红的小脸:"好,就在南郑休整几日。"
这一路行来,他们隔两日必定会上岸休整,否则孩子们实在受不住。
小桃勉强笑了笑,接过丫鬟递来的干净衣裳:"还是姐姐想得周到。上次在衢州歇的那两日,承志睡得可香了。"
船缓缓靠岸,萧砚舟望着渐渐清晰的南郑码头,心中却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大船缓缓靠岸,船板"吱呀"一声搭上码头。
二十名侍卫先行下船,在岸边列成警戒线,钢刀出鞘的铮铮声在沉闷的空气中格外刺耳。
"行行好吧..."
"孩子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娘,我饿..."
衣衫褴褛的灾民挤满了码头,像一群饥饿的蚂蚁。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跪着,怀里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孩童;
几个半大孩子赤着脚在人群中穿梭,肋骨根根可见,眼睛却亮得吓人。
"这..."沈云捂住嘴,眼眶瞬间红了。
她怀里的宁儿好奇地睁大眼睛,小手伸向岸边的孩子们:"弟弟..."
萧砚舟眉头紧锁:"林墨,南郑怎会有这么多难民?"
林墨压低声音:"回大人,南郑今年大旱,三个月滴雨未下,听说好些地方颗粒无收。这些应该都是逃荒来的农民。"
萧砚舟目光扫过那些枯瘦的面容,声音冷了下来:"看来官府赈灾不利啊。"
他指了指码头角落里几个已经僵硬的躯体,"否则怎会有这么多人饿死在这?"
看到大船靠岸,灾民们如同潮水般涌来,枯瘦的手臂如林般伸向空中。
场面瞬间失控,前排的人被后面推挤着,几乎要跌入江中。
"退后!全部退后!"侍卫们厉声呵斥,用刀鞘组成人墙,却挡不住饥肠辘辘的人群。
一个瘦小的女孩被挤倒在地,单薄的身躯眼看就要被疯狂的人群踩踏。
萧砚舟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拽了起来。
女孩的手腕细得像芦苇杆,在他掌心轻颤,仿佛随时会折断。
"谢谢...谢谢大人..."女孩嗫嚅着,声音细若蚊呐。
萧砚舟喉头滚动,却只能狠心松开手。
他何尝不想开仓放粮?
但船上存粮有限,若在此分发,不仅杯水车薪,更会引发更大的骚乱——饥饿的人群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列队!"萧砚舟咬牙下令,"护送夫人小姐先行进城。"
侍卫们立刻组成紧密的方阵,将女眷护在中间。
沈云紧紧抱着宁儿,小桃则把承志裹在斗篷里,两个孩子都被这阵仗吓得不敢出声。
"大人..."林墨欲言又止。
"我知道。"萧砚舟声音低沉,"留二十人守船,其余人随我进城。你先去城中打点..."
林墨带人迅速离去。
......
远处城墙上,"南郑"两个大字已经斑驳褪色,在烈日下显得格外刺眼。
而更触目惊心的是城墙外的景象——
道路两旁,灾民们用树枝、破布搭起的窝棚密密麻麻,像一片片溃烂的疮疤。
有的只是几根木棍撑着一块破草席,连遮风挡雨都做不到;
稍好一些的,也不过是用茅草胡乱堆成的锥形小棚,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好多灾民衣衫褴褛的躺在窝棚里,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胸膛还有起伏,不知道的都以为已经死了。
萧砚舟带着家眷一路行来,远远望见南郑城门大开,却有一队兵丁持枪拦在城门口,粗暴地推搡着想要进城的灾民。
令人诧异的是,这些兵丁个个面色红润,有几个甚至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与城外那些枯瘦如柴的灾民形成鲜明对比。
"滚开!城里没你们的饭吃!"一个满脸横肉的兵丁一脚踹开试图挤进城的老汉。
"官爷行行好..."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刚靠近城门,就被守城兵一枪杆打在小腿上,痛呼一声跌倒在地。
婴儿受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而那兵丁却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