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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珊瑚

作者:三师公和二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黑色越野车从阳关东路往西而去,再沿着党河的流向拐弯,驶入省道。


    靠近莫高窟的地方,还能看到农田。再往后,逐渐又被漫漫荒漠包围,公路两侧都是风蚀的雅丹地貌。


    正午阳光热辣,隔着车窗玻璃依然能照得人睁不开眼。


    宁玛很久没有出过敦煌市了,今天特意换了牛仔裤运动鞋,却偏偏忘了带墨镜。


    她把驾驶座上头的遮光板打下来,但还是刺眼。


    “靠边停一下。”周亓谚突然开口。


    “啊?”宁玛盯着前面的路,减速慢停。


    还没来得及转头问话,周亓谚便往她这边倾身,温暖干燥的柠檬气息,从他领口散发出来。


    他左边手肘靠在扶手箱上,右手把自己的墨镜往宁玛脸上戴。


    一片黑灰色阴影落下,被宁玛的鼻梁稳稳架住。


    她眨眨眼:“谢谢。”


    玉门关是一个成熟的景区,停车场就修在检票口旁边。


    驱车一个多小时后,宁玛直接按照导航所示,开进玉门关的停车场。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买票。”宁玛下车,顺手把墨镜挂进周亓谚胸前的口袋里。


    墨镜腿划过周亓谚心口,酥酥麻麻的。


    他看向宁玛的背影,嘴角无知觉地翘起。


    “我先带你在展厅看一下西域的地图。”宁玛带着周亓谚检票进去。


    玉门关不算热门景点,游客不多,空调的凉意很快把燥热掩盖。


    转了几个弯,宁玛在一个巨大的地图前停下来。是一个用各种手工材料,制作的三维地图。


    “汉武帝列四郡据两关,四郡是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而两关就是玉门关和阳关。”


    宁玛指向地图:“可以看到,敦煌郡是离两关最近的地方。汉代的丝绸之路,从玉门关出关后,大致可以分成三路前进。”


    地图上用黄色的细条表示道路,蜿蜒崎岖。


    “最北的那条,要经过阿尔泰山和天山的交接处,最终抵达现在的伊斯坦布尔。


    中道从高昌、焉耆、龟兹、疏勒,翻过葱岭,到波斯一带。


    南道则经过若羌、于阗,也要翻越葱岭,沿阿富汗、巴基斯坦到印度。”


    周亓谚的地理显然不精通,他指着路线中间光秃秃的那块,问:“那里是什么?”


    “塔里木盆地啊,到现在都是无人区。”宁玛不假思索,“只有山脉脚下,雪水融化孕育绿洲,这样才有族群居住。”


    了解过地理历史背景之后,宁玛才带着周亓谚走出展厅。


    热浪立刻滚滚袭来,两人沿着木栈道往前走,能看见一座方形的夯土建筑。


    不需要宁玛介绍,周亓谚也看见了栈道旁竖起的指示牌。


    “小方盘城……”周亓谚吐字含于唇齿间,气音中兴致盎然,“这名字倒挺有意思的。”


    “远处还有一座大方盘城。”宁玛朝远方指了指,“不过大方盘城的遗址留存得没有这么好,我们就远眺一下。”


    周亓谚跟着宁玛走进这小方盘城。


    其实这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外围近20米高的四面土墙。


    宁玛驻足,指向一侧的墙壁夹角处:“你看那里,是不是隐约有一条往上的斜坡?”


    周亓谚眯眼分辨,确实有,不仅很狭窄,而且到一半便中断了。


    玛介绍说:“那是以前守卫瞭望报信用的马道,能帮助翻上高墙。”


    两人从小方盘城的另一个门走出去,登上一个瞭望台,远眺前方的疏勒河。


    疏勒河这段已经接近干涸,但还有些绿植掩映在黄土间。但再往西,就真的是一片沙漠了。


    春风不度玉门关。


    周亓谚在心中回念着这句诗。大概所有到此的游人都会想起它。


    他们站了一会儿,开始往回走。


    路过木制走廊的时候,宁玛突然停下来,指着旁边的土地,问周亓谚:“那里,有两道印子能看见吗?”


    周亓谚这一路上尽找东西了。他把墨镜拉下来点,毫无遮挡的日光在大地上反射炙热。


    他眯着眼,能看到确实有两道平行的印子,细细的,间宽约一米的样子。


    “这是几千年前,丝绸之路留下的马车车辙印。”宁玛揭秘,有些狡黠的开心,好像认定了周亓谚一定会大吃一惊。


    她确实猜对了,周亓谚插兜眺望着苍茫原野,默默良久。


    博物馆大大小小,周亓谚国内外看过的文物并不少,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幕天席地,刻入旷野。


    长长的车辙印,从远处一直蜿蜒而来,贯连东西,偶尔湮没在摇晃的沙漠芦苇中。


    回到展厅,空调冷风将人的思绪拉回现代。


    在出口的柜台旁,有工作人员穿着古装,诱惑小孩子们去盖“通关文牒”,吵吵闹闹的。


    “接下来去哪?”周亓谚问。


    “阳关。”宁玛回答,“其实准确来说,也不是阳关。”


    “现在的阳关遗址只是一个烽燧,关于真正的阳关在哪,目前学术界还没有百分百确定。”


    边说边走,两人再次上车。


    宁玛发动车子,把空调打到最大:“总之,我要带你去的那个地方,很美。”


    不论终点美不美,但一路荒芜是真的。闭眼再睁眼,窗外还是一样,没有变化。


    周亓谚有点昏昏欲睡。


    最终,在下午四点四十分,越野车开进路边一条小道,在沙地上留下霸道的车轮印。


    停车地方的旁边有几栋平房,但墙壁上开满了蜂窝状的孔。


    周亓谚饶有兴味:“这是什么?”


    “晒葡萄干的晾房。”


    周亓谚笑:“宁玛,你不会带我来买葡萄干吧?”


    宁玛一噎:“这都是多少年前的刻板印象了……”


    她带着周亓谚从房子中间的小道穿过去,爬上小小的土坡。


    “以前交通不便,大家才会晒那么多葡萄干去卖。现在品质好的葡萄都卖新鲜的,只有多了的葡萄,才会做成葡萄干。”


    这小土坡圆圆的,有些可爱。


    周亓谚心意一动,掏出手机搜了一下定位,这一看,笑得更真切了。


    “墩墩山?”


    “你怎么知道?”宁玛一惊,转头发现他握着手机,遂又继续专心爬坡,“小心看路。”


    这边不算完全的沙地,茫茫黄色里,除了零星的植物外,还有一些小石头。


    宁玛突然想到了,第一天接周亓谚去看窟的那个早上。


    他坐在酒店大堂把玩着围棋棋子的样子。


    古代敦煌物产不丰富,但每年依然要向朝廷进贡,除了赋税以外,经常进贡的,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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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小石子做成的围棋子。


    宁玛莫名其妙的,突然蹲下来,假装系鞋带,顺手将那颗标志的黑色小石头捏进手心。


    接着两人继续爬坡,直到站上边缘的最高点,宁玛长吁一口气,指向远处:“看!”


    大漠的风将人吹得心境开阔,但久久站立后,又有一丝孤寂。


    “我一直觉得,站在这里眺望烽燧,才有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感觉。”宁玛望着远处缓缓开口。


    山包之下的近处是小片的绿洲,白杨林直立向上,树顶起伏连贯。而远处沙丘连绵,如长卷水墨,铺就塞北苍茫。


    周亓谚和她并肩站着。


    良久之后,宁玛忽然问:“明天最后一天,你想去鸣沙山还是榆林窟?”


    周亓谚皱眉:“什么?”


    宁玛平静开口:“你不是明晚的飞机吗?昨晚你去冲澡的时候,手机放在桌上,我不小心瞄到了你的出票信息。”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不好意思,但是屏幕一亮,我就下意识看了一眼。”


    远处那被定义为“阳关”的烽燧,一队骆驼正带着游客,慢悠悠走着。


    是啊,游客总要走的。


    周亓谚终于明白,今天宁玛对他的冷淡客气从哪来了。


    他自嘲地哂笑一声:“所以你是在身体力行告诉我,西出阳关无故人?”


    其实机票是左思元先斩后奏替他买的,左思元也就是美丽哥。


    左思元的原话是【大发离婚了,搞了个酒吧开业,其他哥们都来,你也玩儿一星期了,我直接给你买了张回北京的票,必须聚聚啊!】


    但宁玛一直低头不说话。


    周亓谚有些意兴阑珊,插着兜率先转身:“走吧。”


    宁玛跟上他。


    不开心的情绪在两人身边流转,后来一路上,车里更加窒息。


    周亓谚烦躁地打开车窗,风随着沙一起扑来。


    咳了两声,周亓谚又默默地把窗关上。


    更烦躁了。


    宁玛张了张嘴。


    “你想说什么?”周亓谚的声音有些冷倦。


    宁玛踯躅:“我是想问,接下来你回酒店,还是去别的地方?”


    周亓谚转头盯着她看了几秒,明显看出来她想听到自己说回酒店的想法。


    他把头扭回来,不甘心的情绪在胸腔乱撞,周亓谚哼声道:“去夜市。”


    想下班?做梦。


    宁玛有些为难:“但是夜市那边很难停车……”


    话题迅速被周亓谚打断:“那就把车停研究院,再打车过去。”


    OK,fine。宁玛把多余的话咽回肚子里。


    车子一路飞驰,周亓谚望着窗外的小坡坎,都能在脑海里回荡她来时的声音——“这有可能都是当年的长城遗址。”


    可能她真的,只是把这几天当工作而已。


    最终,他败下阵来,落寞一笑:“宁玛,你要是实在不想去,就送我回酒店吧。”


    “我想吃漠北烤鱼。”宁玛回答得没头没脑。


    “什么?”周亓谚拧眉。


    “夜市上,有一家漠北烤鱼很好吃。”宁玛直视前方,认真开车。


    这是她透露出来的挽留吧?一定是。


    周亓谚咂摸片刻,心情转晴,指尖不住敲着车扶手,唇角缓慢翘起,眼中点点笑意,像流沙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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