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术分析室里，齐清佳独自坐在屏幕前，一帧一帧拖动着进度条，反复查看。
终于在倒数第三秒，视频画面出现了一次严重抖动，大概是录视频的人被旁边人撞了一下。
一闪而过的镜头里，隐约晃过一条手臂，棕黑色皮肤，上面有几处看不清楚的纹身，只可惜这两个特征在球队里都并不鲜见。
把视频重复播放了二十多遍，齐清佳仍旧一无所获。
果然，约翰内斯能那么轻易地把视频发给她，一定是笃定她什么也查不出来。
她按下暂停，靠在椅背上，给约翰内斯发了一条消息：
中午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一下。
消息直接显示已读，而约翰内斯却迟迟没有回复。
直到午饭后，齐清佳给约翰内斯打去电话。
“还以为你会更有耐心一些，真是让我失望。”约翰内斯嘴里咀嚼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
齐清佳没有理会他的嘲弄，直言：“下午有时间聊聊吗？”
约翰内斯吞下嘴里的食物，不紧不慢地说：“晚上，来我家。”
“你如果不想聊，就当我没问过。”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说完就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而事实上，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去。
齐清佳紧握着手机，死死盯着屏幕。
一、二、三、四、五……
她默数到第五秒，手机传来一阵短促的震动，屏幕亮起——是约翰内斯的消息。
晚上七点，塞缇亚中心广场78号，LaCueva见。
*
LaCueva，洞穴，塞缇亚最知名的脱衣舞俱乐部之一，就藏在一排洗衣店和彩票站之间，招牌上的霓虹灯胡明忽灭，似乎随时可能熄掉。
齐清佳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室内光线昏暗，一股混合着香水、酒精、烟草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远处的舞池里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孩扭动着身躯，节奏缓慢、姿态夸张。
灯光游走在她们的皮肤上，细密的汗珠闪烁着光芒。
齐清佳把风衣领子往上拉了拉，顺着吧台走进去。
约翰内斯坐在靠近舞池的卡座里，手边放着一杯没怎么动的酒。
他穿得很随意，整个人懒散地靠坐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划动着手机屏幕，倒是对舞池里的女郎们兴致缺缺。
齐清佳在他对面坐下，把包放在膝盖上，双手叠放在上面，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
“来了。”他抬头瞥了她一眼，然后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机。
“喝点儿什么？”约翰内斯问。
“气泡水。”齐清佳答。
他饶有兴趣地笑了笑，招手示意一旁的服务生，“这位女士要一杯气泡水。”
服务生又重复了一遍，才满脸错愕地离开。
“说说吧，想和我聊什么？”约翰内斯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当然，如果你只是单纯想见我，我也很乐意。”
齐清佳强忍不适，挤出一个微笑，“先说说你之前的‘合作伙伴’吧，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抛弃他，而选择我？他给不了你想要的消息吗？”
“不，我只是更欣赏你。”约翰内斯言语轻佻。
“其实我并不是不能考虑你的提议。”她稍作停顿，“但你要拿出你的诚意。”
“当然，我诚意满满。”他依旧油腔滑调。
“告诉我，视频是谁拍的？”齐清佳正色，“以及，那个谣言是谁编造的？”
“然后我们再聊聊你想知道的事情——这才是规矩。”
约翰内斯不紧不慢地起身，踱到她身后，双手重重地落在她肩上。
“你没必要知道那人是谁。”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只需要明白，你答应我，这个视频就不会曝光、那些风言风语我都会替你处理干净，以后你也都不需要再担心这个人了，他马上就要离开球队了。”
马上就要……离开球队了？
约翰内斯突然松口，让齐清佳一时不知所措。
“我说的这些你录得还满意吗？”他话锋一转。
齐清佳一愣，下意识攥紧腿上的手提袋。
他放开手，重新坐回沙发上，“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吗？”
“我给你机会，不代表你能掌控节奏。”约翰内斯喝了一口酒，“别太高估你在这场游戏里的角色。”
齐清佳起身就要离开。
“坐下。”约翰内斯语气突然冷下来，“我没让你走。”
齐清佳挑衅似的勾起嘴角，“我同事知道我在哪儿，半个小时不回去就会报警。”
约翰内斯愣了愣，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还是这样，一点儿没变。”
听到这话，齐清佳心里泛起一丝疑惑，但当下顾不得多想，一心只想立刻离开这里。
走出店外，天空正飘着小雨，夜色格外迷蒙。
她拿出手机，把刚刚录的音频发给了安东尼奥。
教练组有一个叫米克尔·阿斯图里亚加的助理教练，这个月底合同到期，俱乐部没有和他续约。
安东尼奥的消息回得很快。
我会让安赫尔去和他聊聊。
齐清佳放下手机，长舒一口气，随即一阵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
恰好不远处轻轨到站，她紧跑两步，踏上车。
车上人多得不像话，大部分穿着不知名球队的球衣，喝得烂醉。
含糊不清的对话里隐约听得出，他们似乎是一支第六级别联赛的球队，刚刚提前七轮夺得了冠军，即将在下个赛季升入第五级别。
他们欢呼、高歌，仿佛刚刚拿下的西甲的奖杯，甚至他们的喜悦似乎更加纯粹、无所顾忌。
一对中年夫妻，踉跄着走到她身边。
女人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塞进她手里；男人从棉衣的帽子里掏出一罐啤酒，打开，递给齐清佳。
“谢……”齐清佳刚想道谢，两人已经转身，重新投入属于他们的狂欢。
她茫然地看着车里的人，一时失神。
似乎很久以前，她也曾为足球欢呼、哭泣、彻夜难眠。
但那些情绪似乎已经离她很远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足球世界只剩下无休无止的转会官司、队内竞争、危机公关、伤病、降级……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认认真真看过一场球赛了。
*
周日，国王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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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决赛首回合，巴里奥尼亚在主场对阵皇家贝蒂斯。
塞缇亚球场灯火通明、人声如潮。
即使天气冷得出奇，天空中还零星飘着小雨，依旧无法阻挡人们的热情。
本场比赛安赫尔沿用了与上周对阵马竞时相同的阵型。
马特奥作为单前锋顶在最前面；艾托在他身后，名义上作为前腰，实际作用更接近拖后前锋，活动在弧顶位置，在禁区边缘寻找缝隙。
齐清佳站在场边远远望着他，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天气很冷，草皮也有些湿滑。
没来由的，她感觉有些焦躁不安。
来不及多想，一声长哨打断了她的思绪。
几乎是开场的瞬间，艾托直直冲向对方中卫巴尔特拉。
巴尔特拉猝不及防，仓促回传，传球线路稍偏，被马特奥抢在边线拦截，顺势推进两步，回敲中路。
艾托已经转身启动，迅速插入禁区弧顶，横身护球、摆脱，吸引两名防守球员夹击。
他没有继续带球，而是轻巧地一磕，将球回做给后插上地队长胡里安。
胡里安不停球推射，角度十分刁钻。
可惜皇家贝蒂斯的门将克劳迪奥·布拉沃反应神速，侧扑将球挡出。
禁区内瞬间陷入混战，边锋卢卡抢到二点，小角度补射打在边网上。
短短二十秒，全场沸腾。
这次进攻如同整个上半场的缩影。
艾托频繁回撤拿球，串联前场，几次精妙的直塞轻松撕破对手的防线。
可惜，似乎总是欠缺一点运气。
第22分钟，艾托禁区外大力抽射击中横梁；第37分钟，马特奥单刀被门将封堵。
中场哨响，双方比分仍旧是零比零。
尽管没有进球，全场观众依旧为他们送上了掌声。
下半场开始，皇家贝蒂斯在战术布置上做出了明显的调整——他们将防线收紧，增加了对艾托的贴身防守，显然是要切断他的进攻路线。
从开场的几分钟内，艾托压力陡增。
每当他准备回撤拿球，总有两名球员紧贴在他身边，试图阻碍他的跑动空间，而且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可即使在这样的贴身盯防下，艾托仍旧凭借出色的技术和无与伦比的视野屡次突破对方的高压防线。
第53分钟时，他又一次送出精准长传，直塞马特奥脚下，然而马特奥的射门再次被门将封堵出底线。
第57分钟，场地状况急剧恶化，雨势加大，草地开始积水。
艾托在中路接应回传球，准备转身启动，却被死死贴上的塞拉诺抢先一步。
他几乎没有时间做出反应，就被对方从侧后方直接铲中膝部。
那一瞬间，场边传来沉闷又刺耳的“咔哒”声。
艾托被瞬间掀翻在地，身体在地面上滑出数米。
他没有发出喊叫，只是在地上紧紧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抱着右膝，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惨白。
替补席和教练席上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就连场边第四官员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情。
一瞬间，齐清佳感觉心脏好像突然停止了跳动，刺骨的寒意蔓延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