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想到这里,面上神色却变得有些为难,但也仅是转瞬即逝,便说道:
“当夜赴宴之时,并无太多异样,张府尹究竟想要知道哪方面的事情?”
张澄还未老眼昏花,自然是捕捉到了赵瑗眼神里的不自然。
他眼神一眯,觉得自己抓住了其中关键,连忙追问。
“国公或许再仔细想想?秦相府中是否有何不同寻常的事物,或是人?或者那些贼人有何诡异之处?若是国公能想起什么,或许就能成为破解秦桧案中的关键。”
赵瑗假装思索良久,这才说道:
“若要真说起来,本公倒是想起来有两件事。”
张澄眼睛一亮,忙道:
“国公请说!”
就连范冲也露出了好奇的目光,回过头来打量着赵瑗。
“本公记得金廷议和使节前来时曾带来了十名穿着甚少,袒胸露背的舞姬在宴会上跳了一曲艳舞,不知张府尹可还记得此事。”
接待金廷议和使节的宴席规格很高,以张澄区区一个临安府尹的官职品级,自然是不够格赴宴的。
但赵瑗所说确有其事,那十名舞姬各个美艳绝伦,身上仅用金银饰物与兽皮遮掩住了羞处,修长的玉腿与蜂腰配合着战鼓胡琴而律动起伏,险些蛊惑住了宴席上的南宋群臣。
后有好色者登门愿以万金向金廷使节团讨一名舞姬,却被金人把人揍了一顿后从大门扔了出去。
这时所有人才知道,这十名舞姬就连南宋的皇帝,金人也只是送了其中两位而已。
这件事情被好事者传扬出去,整个临安城几乎无人不想一睹那些舞姬真容。
因此张澄自然知道此事。
他点头说道:
“这事下官自然知道,据说那十名舞姬可是金廷太师完颜宗弼的宝贝,金人愿意将其两位赠与陛下,可见他们议和的诚意十足。”
议和的诚意吗?
赵瑗气得险些想要跳起来拿茶杯给张澄头上开个瓢。
赵瑗可不觉得这是金人议和的诚意。
正相反,赵瑗反而觉得这是今天对南宋朝廷的嘲笑。
“本公在秦府曾见过其中一名舞姬。”
赵瑗并未说谎,在他穿越来前,原主的确曾在秦府见到过一名金廷的舞姬。
想要用谎言彻底欺骗一个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告诉对方无数个真相,交织在无数真相之中的谎言最容易使人信服,也难以被拆穿。
张澄回忆片刻后,并未对赵瑗所说表示质疑。
因为临安府在遇刺案发生后,将秦府上下尽数看管了起来,其中确实有数名金人男女。
只不过张澄当时还以为那不过是普通的金人侍者和妾室而已。
毕竟金宋两国彼此纠缠了百年,无论战和,两个国家的族裔或多或少都会彼此迁徙交融。
一些南宋的豪门贵胄家中通常都会豢养几名金人来向外人彰显家世底蕴,就如同金人贵族总喜欢豢养大量汉族女子作为奴隶取乐一样。
所以张澄并未觉得赵瑗在故意说谎。
毕竟就算赵瑗说谎,他也只需要去天牢里提审那几名金人女子,一查便知。
不过,让张澄心惊胆战的还是金人赠送舞姬给秦桧一事。
这与他今日刚刚从秦府里新查到的线索不谋而合,却能够让他感到遍体生寒。
但赵瑗根本就不给他停下来思索的机会。
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赵瑗口中说出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除此之外,本公回想起当夜那几名刺客出现时,秦相曾从衣袖里掏出什么东西往嘴里塞,可惜本公来不及看清楚,就见血晕了过去。”
赵瑗的话让张澄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脑海里像是有几只催命的乌鸦在他的天灵盖上盘旋,如同利箭般锋利的鸟喙里不断重复的发出几个词汇。
金廷,合议,舞姬,卖国.....
张澄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离开的建国公府,他浑浑噩噩的站在太平坊那雕刻着精美纹路的青石板上。
身旁跑过几名嬉闹的孩童,嘴里唱着已经折磨了他一整天的童谣。
“去岁石榴枝,今朝半阙瓜,白鹞飞入家,欲筑新巢屋,却闻忠犬声,不敢偷米粮,急急无奈何,硕鼠把计献,石儿作牌匾,偏可封山岳,终把忠犬烹,明年锅难揭。
问谁笑开颜?你若抬头瞧,满梁白鹞羽,你若低头看,鼠穴溢金汁,此处若明年,可还是人间?”
张澄越听越是胆战心惊。
他快步追上了那几名孩童,大声质问那些孩童是谁教他们的歌谣。
却听到孩童说是听外街坊市的孩童唱后,他们跟着学来的。
坊市吗?
张澄心又凉了半截,他只觉得今年的冬日似乎持续得有些太久,太漫长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临安城才能重新开春,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年春天。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推测出来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秦党就要彻底完了。
建国公府的厢房里,赵瑗与范冲两人看着张澄跌跌撞撞的离开。
这位老人轻抿了一口热茶,忍不住好奇问道:
“秦桧一案,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这臭小子当真的彻底晕了过去?”
赵瑗哂笑一声,歉然道:
“老师您也来问我,您还不知道学生我晕血的事儿是真是假?当年您打我戒尺我都还得向您借个布条蒙住眼睛,免得吓晕过去,我要能记得秦桧府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才是见鬼了。”
范冲嘿嘿一笑。
“要是几年前,我当然信你,可现在嘛,就凭你刚刚对张澄那蠢货忽悠的劲,我可不敢全信,不过罢了,你小子不乐意说那就不说,我只是听你连着受了委屈,过来看看你,现在看你小子这精神头可不像是会受人委屈的样子,老夫我就安心了。”
“老师您说的什么话,难道学生真要受了委屈,您会不帮我?”
范冲看着赵瑗对自己撒娇的模样,慈祥的笑了起来,手掌扶在他的头顶上揉了几下。
“帮,老师怎么会有不愿意帮自己学生的,话说回来,老夫我在来你这儿时,路过一间茶铺,听了这么一段歌谣,老师我觉得颇有童趣,准备回书孰后教给你那些刚刚开蒙的后进们,我唱给你听听,你觉得这童谣怎么样。”
范冲将张澄听到的那首童谣唱了一遍。
赵瑗汗如雨下,他尽量保持镇定,让自己不表现的那么尴尬。
“老师,学生觉得不太好,这歌谣里唱的似乎有些不太对。”
范冲瞪了赵瑗一眼,哼道:
“有什么不对的?能把你吓得话都不会说了?老夫反倒是觉得这歌谣写的好啊,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若是老夫见了此人,定要好好夸赞一番!不就是去岁十六洲,今朝半阙国?不就是金人鹊巢鸠占,护主之人却死于十二块烂牌匾?那硕鼠是谁更不必说,若是以后连敢唱这歌的人都没了,明年咱临安城到底该是炼狱还是人间?”
赵瑗被范冲数落的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只能答了句:
“老师您说得对。”
“哼,阿谀奉承。”
“老师您说得都对。”
范冲气得一巴掌拍在赵瑗脑门上。
“对你个大头鬼,算了,老夫我也犯不着跟你在这里怄气,险些忘了还有件事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份册子,说道:
“这东西老夫原本在你出宫开牙建府的时候就交给你,可前些日子犯了些小毛病,便拖到了现在,你若是觉得有用,就拿去用吧,老夫想来,你现在正是需要它的时候。”
赵瑗接过那份书册,好奇的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