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登上南城门楼时,李长松独自站在垛口前,背影显得有些萧瑟。空气中硝烟未散,混杂着血腥和火油的焦糊味,提醒着刚刚结束的惨烈战斗。城下,黑汗人的营地已经后撤了数里,只留下一些游骑在远处逡巡。
“陆远,你来了。”李长松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不出太多情绪,但声音却透着一股压抑的疲惫。他指了指旁边临时搬来的木凳,“坐。”
陆远依言坐下,城头的风有些大,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他能感觉到李长松身上散发出的沉重压力。
“西城豁口之事,你做得很好。”李长松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若非你当机立断,以火攻退敌,今日朔方城危矣。”
“属下不敢居功,皆是将士们以命相搏。”陆远欠了欠身。他知道,李长松召他来,绝不仅仅是为了表扬。
果然,李长松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下来:“但是,西城墙为何会出现豁口?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陆远心中一凛,来了。他没有接话,等着李长松的下文。
“吴旋称病未上城,西城墙巡防,本是他的人负责。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险些城破人亡,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李长松的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看透陆远的心思。
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吴旋是朔方城的老牌副百户,根基深厚,手下也有一批亲信。此时大战在即,若是处置不当,极易引发内部动荡。但若是不处置,又难以服众,更无法向死伤的将士交代。
陆远沉吟片刻,缓缓道:“大人,此事关系重大。豁口出现,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是失职还是……另有图谋,需得详查。如今大敌当前,军心稳定为上。属下以为,可先将负责巡防的相关人等暂且收押,待击退敌军之后,再行审问,明正典刑。至于吴副百户……”
他顿了顿,观察着李长松的脸色,“吴副百户称病,是否属实,也需查证。若真是失职,自然难辞其咎。若有他情,则另当别论。”
李长松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对陆远这种“和稀泥”的说法不太满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他沉默了片刻,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军法如山,若不严惩,何以儆效尤?”
“大人明鉴。”陆远接口道,“严惩是必须的,但时机和方式需要斟酌。眼下黑汗主力未至,城内不宜再生大的波澜。属下建议,可先将吴副百户的巡防之权暂时解除,由大人信得过的人接管。同时,对外宣称吴副百户因病重无法执事,待战后再论功过。如此,既能稳定局面,也能给将士们一个交代,表明大人彻查此事的决心。”
这番话,既给了李长松台阶下,也指出了处理问题的方向。李长松深深地看了陆远一眼,这个年轻人,不仅在战场上有急智,在处理这种复杂的人事问题上,也颇有章法,滴水不漏。
“好,就依你所言。”李长松终于点了点头,“西城墙的防务,暂时由你奇兵司协助张都头负责。吴旋那边,我会派人‘探病’,并收回他的兵符。此事,暂且压下,但绝不会轻饶!”
话虽如此,陆远却从李长松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无奈。吴旋在朔方城的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是李长松,想要彻底动他,也非易事。
“大人英明。”陆远起身拱手。
“你也不必谦虚。”李长松摆了摆手,“今日你奇兵司居功至伟,本官都看在眼里。待击退蛮族,定会为你请功。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探究,“你那木鸢和火攻之法,着实出人意料。不知是从何处学来?”
这是必然会问到的问题。陆远早有准备,恭敬道:“回大人,属下曾偶遇一位游方异人,学得一些机关杂学,上不了台面,让大人见笑了。此次也是情急之下,胡乱尝试,侥幸成功罢了。”
这个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在这个时代,奇人异事本就不少,倒也不算太过离谱。李长松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显然也不想深究。对他而言,只要能退敌,管他是什么来路。
“你手下那批人,我看都有些本事,好好操练,将来或有大用。”李长松又道,“只是,火攻之法,太过凶险,日后务必慎用。今日若非风向有利,后果不堪设想。”
“属下明白,定当谨记大人教诲。”陆远知道李长松的担忧不无道理。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城防细节,以及如何应对黑汗主力可能的攻城方式。陆远根据自己所学的历史知识和一些工程学原理,提出了一些加固城防、制作守城器械的建议,例如制作更多的“狼牙拍”(一种带有铁钉的巨大木板,用于砸击攻城敌人)、“塞门刀车”(一种装有大量刀枪的车辆,用于封堵城门缺口)等,李长松听得连连点头,对陆远更是高看一眼。
谈话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了朔方城,李长松才让陆远回去休息。
陆远回到奇兵司的临时驻地,一处靠近西城的废弃军械库。王大石、钱老三等人正带着辅兵们清理战场、修补器械,虽然疲惫,但眉宇间都带着兴奋。见到陆远回来,纷纷围了上来。
“主事,李百户怎么说?没为难咱们吧?”王大石有些担忧地问。火攻毕竟是险招。
“放心,李百户奖罚分明。”陆远笑了笑,将与李长松的谈话内容捡重要的说了说,隐去了关于吴旋的部分。听到李长松肯定了奇兵司的功劳,众人皆是欢欣鼓舞。
“主事,接下来咱们干什么?”孙二狗凑上来,一脸期待。
陆远看着众人,沉声道:“大战未歇,强敌在侧,现在还不是庆功的时候。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更重。第一,加固西城豁口,务必做到万无一失。第二,根据李百户的命令,我们要制作更多的守城器械。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继续改进我们的‘惊马木鸢’,想办法让它在白天也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草图,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结构。“我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在木鸢上加装一些……嗯,能发出巨大声响的东西,或者能抛射小型燃烧物的东西,在白天袭扰敌军,配合城防。”
这其实是他对“土制炸弹”和“投石机”的初步构想,但以目前奇兵司的技术水平,只能先从简单的发声和小型抛射物开始尝试。
众人看着草图,虽然看不太懂,但都觉得新奇,纷纷来了精神。
夜深人静,陆远却毫无睡意。他站在窗前,望着城外黑汗大营方向星星点点的火光,心中思绪万千。今日一战,虽然侥幸获胜,但也暴露了朔方城防御的诸多问题,以及内部矛盾的尖锐。吴旋这条暗线,必须尽快拔除,否则后患无穷。而黑汗主力一旦抵达,攻势必然更加猛烈,单靠现有的兵力和器械,恐怕难以持久。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资源,更需要一股能够打破僵局的力量。而这股力量,或许就隐藏在他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和奇思妙想之中。
而在朔方城另一处隐秘的宅院内,灯火摇曳。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匆匆走进内堂,对坐在太师椅上品茶的吴旋低声道:“老爷,李长松派人来‘探病’了,还收走了您的兵符,说是让您安心养病,城防之事,暂不必操心。”
吴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知道了。李长松,还有那个陆远,倒是有些手段。不过,游戏才刚刚开始。”他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告诉我们的人,盯紧陆远和奇兵司,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另外,城外的‘朋友’,也该动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