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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今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森宁不太喜欢夏天,尤其是六七月,雨水充沛的南方小镇很少能看见太阳。


    期安镇这样坐落在长江边的,更是四天雨两天阴,一星期只能见半天放晴。


    没有太阳,湿漉漉的衣服就算能穿,也总是弥散出一股风干的霉味。问题在于,她的衣服只有那么两三件,一年到头换着穿。


    好不容易维持住的体面干净像浸过水的铁片一样,锈在盛夏潮湿的角落。


    今天的天气难得晴朗,小镇的阿婆们都说说笑笑挤在河边抓紧洗衣。


    森宁背着陈旧洗得发白的书包路过河边的阿婆时,和她相熟一点的邻居陈阿婆叫住她:“宁伢子,这鬼天气难得见太阳,得把衣服洗一洗呀。”


    边上的阿婆瞪了陈阿婆一眼,陈阿婆讪讪一笑。


    森宁朝陈阿婆笑笑,小开扇兔眼弯弯,向上的嘴角保持浅浅的弧度,露出齐整的一排牙,板牙会比别的牙长一截,是标准的兔牙,很是可爱。


    她是那种看着就很乖的好学生,说话也软软糯糯的:“谢谢阿婆。”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让听到这番话的阿婆们都松了口气,要是真让森宁来,她们九成九不乐意,要不让森宁来,倒像是在欺负人家小姑娘。


    森宁弯腰鞠了个躬,背着包往前走,拉链上她用采来的野花编了个小花环,迎着风一荡一荡。


    她在附近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倚着墙,抬头看不远处的一座三层楼房。


    身后阿婆们的议论就没停过。


    “老陈,你干嘛叫住她?”听起来满是埋怨。


    陈阿婆歉意的声音响起:“我就是觉得小姑娘怪可怜的。”


    “你觉得她可怜,咋不觉得刘奶可怜,那么大一把年纪,儿子说没就没了,家里就剩个没把的女娃。”


    “听说疯病还会遗传,咱们离那娃娃远一点,说不准哪天就学她那个妈。”


    陈阿婆讷讷说好。


    不知道谁又提了嘴:“但不是说这伢子成绩很好吗?”


    “一个女娃,书读的好有什么用,要我说就不该给她读,书读多了,心就野了,她奶给她挑了个那么好的人家,硬是不嫁,躲到学校去了。”


    “学校那几个老师也是多管闲事,别人的家事插什么手。”


    她们越说越起劲,阿婆们说话的嗓门又总是很大,气势很足,清清楚楚地传到森宁耳朵里。


    森宁从不会为这样不值一提的事生气,甚至连嘴角挂起的笑都没往回收,只是拿她当茶余饭后的闲谈八卦而已,被说两句又不会少两块肉。


    她心里半点波澜都没起,这样的话,和刘桂香从小说她的那些比,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


    期安是一座很小的镇子,从这头走到那头也用不了多久,大多是平房,能建起两层楼已经算是富裕,镇里少有的一座三层楼房是沿江搭建的民宿——湘里居。


    三楼朝江的房间被厚实的窗帘遮挡住,森宁看了没一会,从包里掏出高三的课本,提前做起预习。


    她今年高二,过完这个暑假就是高三,必须比以往更抓紧时间。


    既然没钱买辅导资料,她就逮着课本一遍遍学。


    人多的好处是,不用她再抬头看窗帘拉没拉开,阿婆们会帮她看。


    她们的八卦主角换得很快,森宁这种从小在这长大的,还有什么事是大家不清楚的,说她哪有说外面来的人尽兴?


    “听说了没,那女的……”说一半藏一半最吊人胃口了。


    周围的人也很面子,顺着接话。


    “哪女的?”


    “住三层楼那个,整天骚里骚气的狐狸精。”


    森宁停下笔,视线落在拉开帘子的房间,穿炽红色旗袍的女人已经慵懒地走到露台,朝江边抻了抻腰,半边身子倚在栏杆上,肌肤在太阳的照耀下白得发光。


    哪怕隔了一段距离,森宁也能看见女人明媚的笑,和她这些天穿的艳丽衣服如出一辙,都是期安从来看不见的张扬鲜活。


    森宁想,真该感谢历史书上印了照片,让她知道这种漂亮的衣服叫旗袍。


    又有人问:“她咋了?”


    “在这住了快一个月,没个正经营生,还大手大脚,我男人说她是做那个的。”


    “难怪嘞,看着就不正经。”


    “你们可得把家里的男人看好,别着了那女人的道。”


    自家男人什么样,这些人心里真的一点不清楚吗,凭什么觉得人家能看上?


    森宁有点烦躁,扯了扯嘴角,收回笑,径直往民宿的方向去。


    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那么理直气壮地胡说八道。


    ******


    小地方通常有个惯性,居民基本固定,在网络尚未普及的年代,每家每户都大差不差地相互认识。


    作奸犯科的事不算多,毕竟,谁也不想被邻里乡亲戳着脊梁骨骂。


    十几年里出过的大事也就那一件,至今还挂在阿婆们嘴里。


    与之相对的,是安全意识的薄弱,哪怕是民宿,也没什么人看着,老板不管事地坐在后院的躺椅上晒太阳,老板娘估计正和阿婆们凑在一块洗衣服。


    森宁顺顺利利到了三楼,临到门前,她反而有点说不出地紧张,好在,晒得半黄半黑的皮肤看不出晕染蔓延的红晕。


    她重重吸了口气,还是抬起手敲了门。


    每一声咚咚都像是落在她自己心头,退堂鼓也跟着敲,但她想,她没得选,难道要祈祷在最后一年里还能遇上这样的好机会吗?


    门开了,刚刚还只能远远观望的女人骤然出现在眼前,森宁还是不可避免地出了出神。


    她比她想象中更高一些,穿着平底的凉拖还比森宁高出近半个头。


    也比她想象中更美,那身炽红色的旗袍近看反而更有质感,平坦连着适当的褶皱,每一处都精心设计过似的,像是晚霞里最壮丽的火烧云。


    森宁没有抬头看女人的眼睛,她只敢低着脑袋瞧自己的脚尖。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是橘子味,同桌姜芝喂过她一瓣,酸酸甜甜的味道她记了好久。


    森宁抿了抿干涩的唇,预想过无数次的对话到了嘴边,还是只能磕磕绊绊:“您,您好。”


    像是看出了她的纠结为难,女人先开口问:“是找我有事吗?”


    她凑得近了些,视线放在森宁身上打量。


    橘子的清香更浓,森宁扬起头,正好对上女人狐狸似半弯的眼眸,纤长细密的睫毛一眨一眨,遮不住亮闪闪的瞳仁,盯着人瞧的时候,乍看之下,和长江汛期惊起的涛浪一样,能把人溺死在里面。


    可江水潮落后的澄澈清明,又把人心的龌龊肮脏照得一览无余。


    森宁的呼吸滞了滞,挣扎着游上岸,她想起栾花,想起翻烂的课本页脚,想起南下的火车。


    “我想赚钱。”


    第一遍说的太虚,森宁又重复一遍,说得好坚定:“我想赚钱!”


    “赚钱,为什么找我呢,嗯?”她上扬的尾音里带着小勾子,往人心尖挠开个口子,好把她的好奇和困惑灌进去。


    离得太近了,温热的呼吸吞吐在皮肤的肌理,森宁往后退了半步:“他们说,你是做那个的,来钱快。”


    她没有再回避女人的眼睛,反而直勾勾地盯着,想在那里面找到些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东西,好教她心安理得,但什么也没有,还是那一汪春水。


    这实在有些出乎森宁的意料,为什么呢,正常人听到不都会下意识嫌恶吗?


    但女人的为什么倒比森宁更快问出口,她问的好平静,语气都一点没变:“为什么缺钱?”


    森宁避而不谈,她的眼睛瞟回脚尖,掉色的捡来的运动鞋早就脱胶,她挑时间缝了缝,穿着才不会脱落。


    女人确实没有嫌恶,但她也不懂贫穷,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


    困在这里的穷人想赚钱,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她不回答,女人也不追问,又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觉得我是做妓.女的?”


    对森宁这样半大的做惯了乖乖崽的女孩来说,这个词实在羞于启口,连提起都是罪过。


    她瞪大了眼睛,瞳孔微张,不知道怎么有人能把这个词说的那么平常。


    森宁乖乖答:“他们都这样说。”


    “我在这里又认识哪些‘他们’呢?”女人的嘴角天生微微向上,总是似笑非笑,这会儿笑的幅度变大了,显出一种嗤讽。


    拖长的语调似叹似惋:“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


    她的视线又落在森宁的书包上,突然伸出的右手几乎擦过森宁腰侧。


    夏天薄薄的一层衣服挡不住任何感知,细微的窸窣涌动格外明显。


    森宁猛然一僵,但那只修长骨感的手没有实际触碰到她任何地方,指尖停留的位置,是她拉链上那朵花环。


    “花很漂亮。”冲着人说,不像说花,倒像夸人。


    “谢…谢谢。”森宁的舌头打了半个结又绕回去,结结巴巴回到了刚敲开门的时候。


    女人只留下了一声轻笑,径直踱回屋里去。


    这人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但没关系,有些东西是一样的。


    木门关上,森宁唇角忍不住上扬,下意识的笑远比刻意保持弧度的微笑更真实生动,牵起平日不常见的酒窝。


    她当然知道她不是。


    可笑意很快被敛起,森宁鼓动的心跳里还是存余些心虚和愧疚,没多久,又被坚定取代。


    她绝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这是她当下仅有的机会了。


    说自己无动于衷,说老婆就很烦躁(笑)[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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