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夏诊疗记录》 第1章 第 1 章 森宁不太喜欢夏天,尤其是六七月,雨水充沛的南方小镇很少能看见太阳。 期安镇这样坐落在长江边的,更是四天雨两天阴,一星期只能见半天放晴。 没有太阳,湿漉漉的衣服就算能穿,也总是弥散出一股风干的霉味。问题在于,她的衣服只有那么两三件,一年到头换着穿。 好不容易维持住的体面干净像浸过水的铁片一样,锈在盛夏潮湿的角落。 今天的天气难得晴朗,小镇的阿婆们都说说笑笑挤在河边抓紧洗衣。 森宁背着陈旧洗得发白的书包路过河边的阿婆时,和她相熟一点的邻居陈阿婆叫住她:“宁伢子,这鬼天气难得见太阳,得把衣服洗一洗呀。” 边上的阿婆瞪了陈阿婆一眼,陈阿婆讪讪一笑。 森宁朝陈阿婆笑笑,小开扇兔眼弯弯,向上的嘴角保持浅浅的弧度,露出齐整的一排牙,板牙会比别的牙长一截,是标准的兔牙,很是可爱。 她是那种看着就很乖的好学生,说话也软软糯糯的:“谢谢阿婆。”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让听到这番话的阿婆们都松了口气,要是真让森宁来,她们九成九不乐意,要不让森宁来,倒像是在欺负人家小姑娘。 森宁弯腰鞠了个躬,背着包往前走,拉链上她用采来的野花编了个小花环,迎着风一荡一荡。 她在附近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倚着墙,抬头看不远处的一座三层楼房。 身后阿婆们的议论就没停过。 “老陈,你干嘛叫住她?”听起来满是埋怨。 陈阿婆歉意的声音响起:“我就是觉得小姑娘怪可怜的。” “你觉得她可怜,咋不觉得刘奶可怜,那么大一把年纪,儿子说没就没了,家里就剩个没把的女娃。” “听说疯病还会遗传,咱们离那娃娃远一点,说不准哪天就学她那个妈。” 陈阿婆讷讷说好。 不知道谁又提了嘴:“但不是说这伢子成绩很好吗?” “一个女娃,书读的好有什么用,要我说就不该给她读,书读多了,心就野了,她奶给她挑了个那么好的人家,硬是不嫁,躲到学校去了。” “学校那几个老师也是多管闲事,别人的家事插什么手。” 她们越说越起劲,阿婆们说话的嗓门又总是很大,气势很足,清清楚楚地传到森宁耳朵里。 森宁从不会为这样不值一提的事生气,甚至连嘴角挂起的笑都没往回收,只是拿她当茶余饭后的闲谈八卦而已,被说两句又不会少两块肉。 她心里半点波澜都没起,这样的话,和刘桂香从小说她的那些比,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 期安是一座很小的镇子,从这头走到那头也用不了多久,大多是平房,能建起两层楼已经算是富裕,镇里少有的一座三层楼房是沿江搭建的民宿——湘里居。 三楼朝江的房间被厚实的窗帘遮挡住,森宁看了没一会,从包里掏出高三的课本,提前做起预习。 她今年高二,过完这个暑假就是高三,必须比以往更抓紧时间。 既然没钱买辅导资料,她就逮着课本一遍遍学。 人多的好处是,不用她再抬头看窗帘拉没拉开,阿婆们会帮她看。 她们的八卦主角换得很快,森宁这种从小在这长大的,还有什么事是大家不清楚的,说她哪有说外面来的人尽兴? “听说了没,那女的……”说一半藏一半最吊人胃口了。 周围的人也很面子,顺着接话。 “哪女的?” “住三层楼那个,整天骚里骚气的狐狸精。” 森宁停下笔,视线落在拉开帘子的房间,穿炽红色旗袍的女人已经慵懒地走到露台,朝江边抻了抻腰,半边身子倚在栏杆上,肌肤在太阳的照耀下白得发光。 哪怕隔了一段距离,森宁也能看见女人明媚的笑,和她这些天穿的艳丽衣服如出一辙,都是期安从来看不见的张扬鲜活。 森宁想,真该感谢历史书上印了照片,让她知道这种漂亮的衣服叫旗袍。 又有人问:“她咋了?” “在这住了快一个月,没个正经营生,还大手大脚,我男人说她是做那个的。” “难怪嘞,看着就不正经。” “你们可得把家里的男人看好,别着了那女人的道。” 自家男人什么样,这些人心里真的一点不清楚吗,凭什么觉得人家能看上? 森宁有点烦躁,扯了扯嘴角,收回笑,径直往民宿的方向去。 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那么理直气壮地胡说八道。 ****** 小地方通常有个惯性,居民基本固定,在网络尚未普及的年代,每家每户都大差不差地相互认识。 作奸犯科的事不算多,毕竟,谁也不想被邻里乡亲戳着脊梁骨骂。 十几年里出过的大事也就那一件,至今还挂在阿婆们嘴里。 与之相对的,是安全意识的薄弱,哪怕是民宿,也没什么人看着,老板不管事地坐在后院的躺椅上晒太阳,老板娘估计正和阿婆们凑在一块洗衣服。 森宁顺顺利利到了三楼,临到门前,她反而有点说不出地紧张,好在,晒得半黄半黑的皮肤看不出晕染蔓延的红晕。 她重重吸了口气,还是抬起手敲了门。 每一声咚咚都像是落在她自己心头,退堂鼓也跟着敲,但她想,她没得选,难道要祈祷在最后一年里还能遇上这样的好机会吗? 门开了,刚刚还只能远远观望的女人骤然出现在眼前,森宁还是不可避免地出了出神。 她比她想象中更高一些,穿着平底的凉拖还比森宁高出近半个头。 也比她想象中更美,那身炽红色的旗袍近看反而更有质感,平坦连着适当的褶皱,每一处都精心设计过似的,像是晚霞里最壮丽的火烧云。 森宁没有抬头看女人的眼睛,她只敢低着脑袋瞧自己的脚尖。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是橘子味,同桌姜芝喂过她一瓣,酸酸甜甜的味道她记了好久。 森宁抿了抿干涩的唇,预想过无数次的对话到了嘴边,还是只能磕磕绊绊:“您,您好。” 像是看出了她的纠结为难,女人先开口问:“是找我有事吗?” 她凑得近了些,视线放在森宁身上打量。 橘子的清香更浓,森宁扬起头,正好对上女人狐狸似半弯的眼眸,纤长细密的睫毛一眨一眨,遮不住亮闪闪的瞳仁,盯着人瞧的时候,乍看之下,和长江汛期惊起的涛浪一样,能把人溺死在里面。 可江水潮落后的澄澈清明,又把人心的龌龊肮脏照得一览无余。 森宁的呼吸滞了滞,挣扎着游上岸,她想起栾花,想起翻烂的课本页脚,想起南下的火车。 “我想赚钱。” 第一遍说的太虚,森宁又重复一遍,说得好坚定:“我想赚钱!” “赚钱,为什么找我呢,嗯?”她上扬的尾音里带着小勾子,往人心尖挠开个口子,好把她的好奇和困惑灌进去。 离得太近了,温热的呼吸吞吐在皮肤的肌理,森宁往后退了半步:“他们说,你是做那个的,来钱快。” 她没有再回避女人的眼睛,反而直勾勾地盯着,想在那里面找到些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东西,好教她心安理得,但什么也没有,还是那一汪春水。 这实在有些出乎森宁的意料,为什么呢,正常人听到不都会下意识嫌恶吗? 但女人的为什么倒比森宁更快问出口,她问的好平静,语气都一点没变:“为什么缺钱?” 森宁避而不谈,她的眼睛瞟回脚尖,掉色的捡来的运动鞋早就脱胶,她挑时间缝了缝,穿着才不会脱落。 女人确实没有嫌恶,但她也不懂贫穷,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 困在这里的穷人想赚钱,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她不回答,女人也不追问,又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觉得我是做妓.女的?” 对森宁这样半大的做惯了乖乖崽的女孩来说,这个词实在羞于启口,连提起都是罪过。 她瞪大了眼睛,瞳孔微张,不知道怎么有人能把这个词说的那么平常。 森宁乖乖答:“他们都这样说。” “我在这里又认识哪些‘他们’呢?”女人的嘴角天生微微向上,总是似笑非笑,这会儿笑的幅度变大了,显出一种嗤讽。 拖长的语调似叹似惋:“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 她的视线又落在森宁的书包上,突然伸出的右手几乎擦过森宁腰侧。 夏天薄薄的一层衣服挡不住任何感知,细微的窸窣涌动格外明显。 森宁猛然一僵,但那只修长骨感的手没有实际触碰到她任何地方,指尖停留的位置,是她拉链上那朵花环。 “花很漂亮。”冲着人说,不像说花,倒像夸人。 “谢…谢谢。”森宁的舌头打了半个结又绕回去,结结巴巴回到了刚敲开门的时候。 女人只留下了一声轻笑,径直踱回屋里去。 这人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但没关系,有些东西是一样的。 木门关上,森宁唇角忍不住上扬,下意识的笑远比刻意保持弧度的微笑更真实生动,牵起平日不常见的酒窝。 她当然知道她不是。 可笑意很快被敛起,森宁鼓动的心跳里还是存余些心虚和愧疚,没多久,又被坚定取代。 她绝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这是她当下仅有的机会了。 说自己无动于衷,说老婆就很烦躁(笑)[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陆溪午来的那天。 有人说,小镇上出了个狐狸精,走起路来风骚放浪得不得了,吃穿用度也全要最好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这样劲爆的消息顺着连绵的梅雨,飞溅到期安的每一个角落。 ****** 斜吹的雨珠飘过屋檐砸了几颗落在森宁裸露的脚踝。 她提着小板凳往桥头书店的方向挪了挪,特意把赵老师送她的高三课本放在靠里的位置,不想让雨水打湿。 期安只一所中学,生源也大多是留守儿童,人数不算多。没有市场,书店也只开了桥头这一家。 但毕竟全是纸质书,每日点蜡烛总归不保稳,老板纠结许久,一咬牙装了电灯。 从此多了只赶不走的兔子。 老板心很好,她自己没机会念太多书,但挺希望后生女孩们都能把书念下去。 每次见森宁来蹭灯也不赶她走,还总招呼小姑娘进屋。 但店面实在小,是窄窄的一个小长方形,多了人坐在那,其他客人要是想走动挑挑书就太不方便了。 森宁拒绝了好几次,时间长了,老板姐姐就不再问,只是特意在屋里备了个小板凳,森宁一来,她就把板凳放到店外。 小姑娘盘腿坐下,拿板凳当小桌板用。 自行车轱辘转动踩过水坑,姜芝用脖颈夹着把伞,风风火火过来。 猛踩一下刹车,把自行车停稳,姜芝一跃而下,兴致冲冲:“小宁,镇上来了个大美人。” “顾盼生辉,像曹植写的洛神!不,单长相气质,更像封神里的狐狸精妲己,看人一眼,能把人骨头都看酥!” 她爱读文学,夸人都要用些古典的词。 森宁瞟了她一眼,不感兴趣。 姜芝凑过来,也盘腿坐下,凑过脑袋看了看课本,哦,是物理啊。 文科生姜芝默默缩回脑袋,但兴致不减半分:“真的,骗人是小狗。” 森宁“嗯”了一声,万分真挚:“我信你。” 姜芝噎住,学乖了几分,从店里挑了本小说买下,也在森宁身侧盘腿而坐,静悄悄地读。 ****** 森宁没想过去看什么美人,她知道自己和姜芝不一样,她没有资格享有那些闲情逸致。 把课本塞回包里,反背到胸前,森宁和闭店关门的老板姐姐道了声“再见”。 撑开伞往回走,边角破了几个洞的伞面没办法遮住角度刁钻的雨珠,森宁只能尽量护住书包。 但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见到姜芝嘴里的美人狐狸精。 湘里居的三楼从来没亮过灯,森宁不知道,会这么耀眼。 暖黄色的灯光穿过伞边的破漏,滤下几束,洒在森宁湿漉漉的衣服上。 她抬了点伞,在黑漆漆的阴雨夜,看见一个逆着光的女人。 倚在栏杆上,昂着头,紧致的衣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是正正好的匀称。 或许是森宁的视线太灼灼专注,那女人垂下头,俯首往下瞧了眼。 森宁感觉到身体的僵直,她没做过偷看的事,心跳漏了两拍,有点手足无措。 只好默默把伞举回头顶,好让那人看不清她的脸,不至于找上门。 垂着脑袋,森宁看地上发亮的水坑怔怔出神。 她想,这只妲己实在太好辨认,哪怕她没见过,也能一眼认出——这是和期安格格不入的一个人。 就算是开朗外向的姜芝,身上也偶尔会有小镇的畏缩,但这个女人,她就站在那,落落大方地展示着她的美。 她不属于这,属于远方的大都市,那个森宁一遍遍想象的地方。 森宁心里有点悸动,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滋味,好像梦想中的远方先一步到了她眼前。 灯熄了,森宁再抬头,已经看不见那个女人。 ****** 第二天,森宁难得迟了些,背着包来桥头书店时,姜芝竟比她先到。 说了声“早”,姜芝用惊奇的目光上下打量起森宁:“小宁,快帮我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啦。” 森宁:…… “今天没有太阳。” 森宁从老板手里接过板凳道谢的功夫,姜芝小嘴叭叭:“就昨天说的狐狸精,湘里居那个老板娘今天来我家买菜还说到她了。” 森宁掏书的动作顿了顿,没接话。 “她说,那人要求可多,吃的喝的用的,全要买最好的、新鲜的,但是出手也确实大方,一天给老板娘这个数,专门买菜。” 姜芝伸出了三根手指,用夸张的语气惊叹:“三百。” 这会儿的物价,一家人大鱼大肉饱餐一顿,也花不了30块,森宁每天吃的馒头,才两毛钱一个。 那女人一天光饭费的花销,就是森宁想象不到的数字。 姜芝还在絮絮叨叨,森宁有点晃神。 她在想,那女人可真够有钱的。 ****** “小宁,今天去我那吃饭吧?” 老板收拾了一下店铺,把上午被客人翻乱的书架又理得整整齐齐,准备闭店回家做饭,临走,心疼地打量着森宁:“正长身体的年纪,整天吃那馒头也不是个办法。” 森宁笑着摇摇头,老板轻轻叹口气,没再多问,她知道这孩子看着乖软,其实内里倔得很。 和老板告别,森宁走小道往馒头店去,路难走些,但比正常过去要快。 更重要的是,这条路上有她的一个好朋友。 医生是一条土狗,腿断了一只,被原来的主人家抛弃,扔到这自生自灭,本来路过的人还会偶尔投喂点东西,但没多久,它得了皮藓。 模样变得恶心丑陋,毛发大片大片脱落,就没什么人愿意喂它了,每次见到,恨不得绕路走。 森宁想,那它就做她的小狗好了,想了好半天,还给它起了个新名字,叫医生。 一开始小狗不应,它可能是觉得它有自己的名字,为什么要换,但越往后,它大概是搞明白了现状,每次见到人摇得像螺旋杆似的尾巴开始变得蔫巴巴,总是垂在地上不动了。 只有森宁叫它的时候,还愿意摇两下。 远远看见那女人的时候,森宁简直不敢相信。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这种时候,才显出了些和年龄相符的稚嫩感。 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毯子包裹住医生,把它和外界隔离开。 那混蛋小狗乖乖趴在那女人怀里,甚至能隐隐看见它转得飞快的尾巴。 那女人抱着她的小狗走了! 森宁呼吸重了重,她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只是下意识先跟上她们的脚步。 各种思绪乱转,都在导向不那么好的结果。 森宁瞟了瞟前面那女人萱草色的精致长裙,又瞧了瞧医生裸露在外的大片大片皮藓。 这样的人,真的可以不嫌脏不嫌邋遢地去救医生吗? 还是,她其实是个虐待狂,专门捡没人要的流浪狗回去虐待? 可她的小狗不是没人要的! 森宁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揣测很可笑,但她太知道人可以恶到什么地步。 女人带着小狗回了湘里居,她们上了楼,森宁挑了个不显眼的阴影处往上看。 窗帘把房间遮的严严实实,森宁从中午看到晚上,直到暖黄色的灯光亮起,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和僵直的脖颈,才无精打采往回走。 她不能不回去。 ****** 白天,森宁把学习的地点改到湘里居楼下的墙角。 这的屋檐往外伸出来点,可以挡住些雨。 反正那女人每天都会开灯,不在乎电费,这墙角比起桥头书店的门口,无非是亮度暗一些,不影响她学习。 在确认医生安全之前,森宁打定主意,和这人死磕到底。 小镇上的风言风语偶尔也会传到森宁耳朵里。 只在墙角待了三天,她就对这些谣言嗤之以鼻。 总有些男人说的多真似的,有时间有地点,说他们在何时何地睡到了这女人,付了多少钱,一副引以为豪的样子。 森宁打包票,她只看见死缠烂打之后恼羞成怒的男人。 那女人什么话都不用说,惯常用眼尾上下瞟一眼面前的男人,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收敛起勾人的滋味,流露出的轻蔑足够让那些家伙破口大骂。 骂得可脏,什么装出来的风度全没了,森宁默默堵上耳朵,观察那女人。 她正饶有兴致地听,嘴角勾起的弧度也像无声的嘲讽。 直到那男的把能骂的词骂完,嘴里反复叨叨的,全是已经骂过的车轱辘话,女人才轻笑一声,全无兴趣地转身离开。 可没多久,森宁就听见那天那男人的老婆在外面抱怨,说她老公整天把睡到了狐狸精挂在嘴边吹嘘。 ****** 姜芝不知道森宁这几天去哪了,她在桥头书店蹲了好几天,没见到人,问了老板姐姐,也说不知道。 无奈,她只能挑了个早上的点守在森宁家门口。 让她进去,她是不敢的,明明大家都说刘奶是个可怜人,可姜芝莫名感觉,这个老人不太好相处。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犯困打着哈欠,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指甲盖,心里想,等会该和小宁说些什么话呢? 只要能说上话,她保准今天一天都会高兴。 森宁推门出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差点没注意到地上坐在的姜芝。 还被姜芝突如其来的一声“小宁”吓得往后缩了缩脑袋。 姜芝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露出了八颗牙的笑:“今天去桥头书店吗?” 森宁摇了摇头,往馒头店走。 姜芝跟在后面,嘴巴一刻没停:“这两天都没见到你。” 各种话题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她特意挑了个新鲜的:“那女人,昨天要湘里居的老板给她房间换灯,说是太暗了。” “天呐,都那么亮了还不够她用吗?” 森宁脚步没停,只是兔牙咬在了嘴唇上,心沉了沉,她是发现她了吗? 姜芝的话题跳转很快,没在这件事上停留多久。 森宁脚下绕了个弯,往姜芝家的方向去。 姜母如她所愿,拽着姜芝的耳朵把女儿拎走,训斥的声音隐约传来,一点没避着森宁。 “死崽,这就是你和我说的刻苦用功,早起出门学习?” “学到宁伢子那了?” “和你说了多少遍,离她远点,宝里宝气,不长记性是吧!” “哪天你出了事,你妈我往哪里哭?” ****** 森宁坐回她的墙角。 期安今天的雨很大,用这的土话讲,怕不是老天爷发怒了。 雨珠砸了好多到她脸上,冷冰冰的。 真好,提神醒脑。 森宁望着课本上的公式,难得发了会呆。 今天的光好亮,比她在桥头书店蹭到的还亮。 那女人到底为什么要换灯呢? 为什么要换灯啊,好难猜[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再见到医生,是某个傍晚。 小狗汪汪的叫声欢快又兴奋,毛茸茸的脑袋挤着三楼露台栏杆的缝隙往下看,黑漆漆圆溜溜的豆豆眼一转不转盯着楼下的森宁。 隐隐约约一阵声音过后,医生从湘里居正大门冲出来,像个小炮竹一样跳到森宁怀里。 毛发顺滑光亮,皮藓的痕迹几乎看不出来,就连瘸的那只腿也治好了。 森宁为医生高兴,又为自己此前无端的揣测而难堪。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三楼那个房间,没有人。 说不上心里那口气松没松,森宁摸着医生的脑袋,鼻头酸酸的。 她照顾不好医生的,既没钱给它治病,也没办法给它一个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的家,每天能做的不过是把馒头分一半给它,结果是一人一狗都在饿肚子。 和那人在一起,医生应该会活得更好。 森宁重重撸了把小狗的毛,认认真真看了眼小狗现在的样子,板起脸凶它:“回去!” 小狗的尾巴垂下来,还是赖在森宁怀里不肯走。 森宁把它放到地上,医生用脑袋抵着森宁的膝盖蹭了蹭。 森宁背起包往回走,医生跟着她走了好几次,都被她用脚尖抵住拦下来,反复如此,小狗才停在原地。 拽着书包带的手紧了又紧,森宁克制住回头的冲动。 她想,那女人其实蛮善良的,至少对弱小会心软。 又或者说,她起码有保护欲和拯救欲,做这种事是能让她获得成就感吗? 也对,反正她不缺钱,只是付出了一点对她来说微不足道的东西而已,就可以成为弱小者的神明。 ****** 哪怕确认了医生的安全,森宁依然每天来这学习。 毕竟,整个期安没有哪个地方比这更亮了。 她偶尔能看见那女人在三楼的露台上逗医生玩,那些玩具她从来没见过。 每次医生玩累了,就会趴在栏杆缝隙往下看她,但她的小狗又乖又聪明,一声都没叫过。 森宁蹭着光学完第三轮课本,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 翻开扉页,只写了两个字:离开。 她很快翻到后面的某一页,上面列了各种既定的任务。 森宁在数字3后面画了个勾。 笔尖停留在纸面,渗出一点油墨,在白到刺眼的劣质本子上尤为显眼,森宁却恍若未觉。 她在想,这是一个有钱且心软的女人。 这是她的机会,她该抓住才是。 森宁抛下那点心虚和愧疚,在本子上预设着种种方法,假定着那人的各种反应。 她得先让那女人知道,她需要被拯救才是,救风尘再好不过了。 一个即将失足的女孩,在她门前蹲了一夜,只是想得到一份工作,那人会愿意救吗? 但如果,她真是做那行的呢? 森宁扯了扯嘴角,看向傍晚的天空,绚烂的晚霞铺满半边天,张扬又热烈——可这不是她的人生。 晚霞过后,森冷的蟹壳青总会取而代之,那才是她的色调。 森宁对自己说,愿赌服输,哪怕最后真要出卖这一具身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聪明、坚定,只要攒够钱,总会从泥潭里爬出来,去到她想去的地方。 ****** 陆溪午踱回屋里,在巨大的落地镜面前站定。 她伸手抚过盛夏裸露在外的手臂,力度一点点加大,白皙的肌肤随着指尖的走向出现一条条红痕。 她轻蔑地看了眼这具身体,就像她此前看那些找上门的男人一样。 小狗在柔软的狗窝里汪汪叫,声音轻柔,像是在安慰。 陆溪午扬了扬唇,心情莫名好一些。 她半蹲着,一只手把小狗举到眼前,和那一对小小的豆豆眼平视,另一只手点了点小狗的脑袋:“你知道吗,你认识的那个小姑娘找上门啦。” 小狗的尾巴摇得更快,陆溪午扭过头,只肯拿眼尾瞟它了:“不是找你,是找我。” 她哼哼笑一声,语调拉得可长,是刻意的恶趣味。 把蔫巴的小狗放回窝里,陆溪午坐在露台的欧式小圆桌前,刻意往下瞧了瞧,没在熟悉的角落看见那小姑娘。 她凝了凝眉,眼尾一勾一挑,想到刚刚那小姑娘在她门前和她说的那些话。 长得挺乖,其实是在装乖。 眼睛里的心虚和愧疚都快溢出来了,谁能看不出她打的主意。 陆溪午只觉得有趣,她甚至有些期待,心底里在暗暗思忖,明天那小姑娘又会出什么招呢? 或许,她应该先问问,这只小狗叫什么名字? ****** 从浴室洗完澡出来,陆溪午拿毛巾擦了擦头发。 期安的环境远比她想的更恶劣,这里贫穷、愚昧,和她生长的地方截然不同。 但出乎意料,她适应得挺好。 至少,不会因为小姑娘把nin说成lin,就不知道她在问好。 放在床头的初代智能机震动两下,陆溪午把毛巾披在肩头,点开手机。 宋:「陆小姐,我的建议是,你不能总一个人待着。」 「嗯」 期宁的信号实在不好,陆溪午简短的一个字转了好半天才发出去。 她盯着手掌大小的屏幕怔怔出神好久。 ****** 天色蒙蒙亮,陆溪午坐在化妆桌前,拿粉底遮了下黑眼圈。 她睡得不太好,梦到些过去的事,夜里惊醒好几次,凌晨三点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只能睁眼到天亮。 小狗的耳朵很灵敏,哪怕陆溪午已经轻手轻脚,它还是醒了,晃晃悠悠往陆溪午脚下来,半趴着用脑袋蹭脚踝。 有点痒。 陆溪午把小狗抱在腿上,从柜子里找出根才买好的牵引绳,套在小狗脖子上:“腿好了之后,每天都要遛弯。” 木门开关都有明显的咯吱声,惊醒了门外打瞌睡的小姑娘。 点一下又点一下的脑袋猛地抬起,兔眼也睁得圆滚滚,看向来人时眼里还带着没睡醒的懵圈。 陆溪午心想,还挺可爱。 她半蹲在小姑娘面前,和她视线齐平,勾唇笑:“呆了一个晚上吗?” 森宁摇头,原先想好的措辞堵在嗓子眼,怎么也吐不出来,只好诚实答:“刚来没多久。” 陆溪午有点意外这个答案,抿了抿唇,笑的更热烈。 森宁这会儿眼神一点没躲,直勾勾光明正大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出神。 直到医生叫唤了好几声,她才清醒过来,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心脏没来由地跳了一下,鼻尖沁出细密的汗。 又是这种感觉,像是被看透了。 森宁喘了口气,直起腰站起身,板板正正,只藏在背后别着的手用力蜷紧,想给自己一点力量。 陆溪午也跟着站起来:“今天来找我,又是为什么呢?” “我想要一份工作。” 陆溪午“哦”了一声,本就柔妩的声音拉得长长的,染上点不明的意味。 “您来期安,需要导游吗?”森宁心跳得更快,她不知道这声“哦”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尽力为自己争取。 “我在这里长大,对这很熟悉。” “我成绩很好,语言组织能力不差。” “我,我工资可以很低。” 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垂下眼,咬着牙说的含糊不清。 陆溪午收敛笑意,明艳浓烈的五官长在一张骨感分明的脸上,一旦没有勾人的媚态缓和,压迫感和攻击性就会极具冲击力地扑山倒海而来。 森宁只用余光扫到,都觉得呼吸滞了滞,心尖颤个不停。 “抬头。” 森宁下意识抬头。 “呼吸。” 森宁大口大口吸着气。 “好玩吗?” 森宁讶然。 陆溪午抱着胳膊,舒展的眉眼重新凝出勾人媚意:“装乖装的不错,很娴熟,就是还差点意思。” 森宁兔牙咬住唇瓣,无措。 她预设了四百种情形,这女人的反应和她猜想的那些压根不沾边。 陆溪午慵懒地伸了伸腰:“我不需要导游。” 她这话出口,森宁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心里舒的那口气和冬天刮的风一样,小刀似的割在心脏的血肉上。 “那您需要什么?”森宁抬眸看陆溪午,“我会做很多。” 这种倔强太眼熟,陆溪午声音柔了柔:“回答一个问题,我可以给你一份工作。” 她看着那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好亮,又在下一刻暗暗揣着迟疑,再下一刻重新变得坚定,昂着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实在没忍住莞尔。 “您问吧!” “小狗叫什么名字?” 森宁:“啊?” 陆溪午弯腰摸摸小狗的脑袋,转了点眼尾瞟她:“小狗叫什么名字?” 森宁呆愣愣回答:“医生。” 小狗大概以为是在叫它,汪汪叫了两声,算是应下。 陆溪午“嗯”一声:“下午来上岗。” “什么岗?” “导游。”陆溪午顿了顿,又问,“你成年了吗?” 她上下打量着森宁:“我这不收童工。” “成年了。”森宁犹豫片刻,“我二十。” 陆溪午:“在上学?” “马上高三。” 森宁从书包里掏出高三的课本,递到陆溪午面前:“……我没有证件,只有书。” 陆溪午接过,随手翻开一页,看公式看得头晕,闭眼翻回扉页,0.5的铅笔写着隽秀的两个字:森宁。 她带着书踱回屋里,没多时又出来,把书递还给森宁:“一天200,下午过来。” 森宁翻开书页,里面果然夹着两张百元大钞。 “用不了这么多。” “我要求很高。” 陆溪午腰肢一扭,牵着狗往楼下去:“你的价值,取决于你自己,剥皮扒肉主动让别人吃,豺狼虎豹闻着味就凑过来敲骨吸髓了。” 这话真是傲慢极了。 森宁眼睫轻颤,氤氲出薄薄一层雾气,如果有选择,谁又愿意剥皮扒肉。 前面的女人突然顿住脚步,扭过头回望:“陆溪午。” 森宁懵懵抬头,眼睛红红:“什么?” “陆溪午,陆地的陆,溪午不闻钟的溪午。” “你好,森宁。” 第三章了,终于算是互相认识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陆溪午解开小狗的牵引绳。 医生累得趴在地上直喘气。 “医生。” “汪。”小狗有气无力地应一声。 陆溪午笑笑,摸摸它的头。 真叫这个名,她试着喊了好几次,每次小狗都应。 陆溪午洗过手,处理从南城带来的茶包,没忍住想,为什么叫这个名呢? 或许那小姑娘想当医生? 她瞧了眼窗外乌沉沉的天光,由衷地祝愿天底下每一个梦想都能实现。 如果她日复一日的抗争顺利……被满刺荆棘包裹住的属于她的理想,大概也能重见天光。 ****** 吃过午饭,轻但急促的敲门声顺着闷热的夏风咚咚作响。 陆溪午就着绿茶不急不缓咽下一把药,勾唇挑眼,直起腰肢一摆,踱向房门。 和紧闭的木门一起打开的,还有森宁亮晶晶的眼睛。 陆溪午想到屋里医生黑闪闪的豆豆眼,和它毛茸茸摇得飞快的尾巴。 挺像小狗,可分明是兔子长相。 陆溪午往森宁平坦的腰后瞧,兔子尾巴那么短,要是像小狗一样摇…… 她扬唇乐不可支。 陆溪午又瞟一眼森宁,那双小开扇兔眼一眨一眨,呆呆满是困惑,像是不知道她在乐什么。 森宁是真不知道面前这人到底在笑什么。 她不明白,难道她长得很有乐子吗,怎么看她一眼就这么乐呵。 可她打心底生不出一丝恼怒,陆溪午笑得好真,没有素日里的妩媚勾人,也和上午冷下脸时的压迫疏离不一样。 她嘴角上扬的弧度其实很小,不仔细看,甚至辨别不了这是她天生的微笑唇还是真的在笑,唯有那双勾挑的眉眼肆意舒展,和沉闷阴湿的盛夏雨季分隔成两个世界。 暴雨斜打在楼道的隔窗,啪嗒啪嗒,声音好响,和森宁鼓噪的心跳一样响。 陆溪午笑够了,视线落回森宁发红的脸颊,浅淡的红在半黄半黑的皮肤上其实不太显眼,偏偏陆溪午对颜色格外敏感,落在她眼里就尤其清晰,和在白纸上画油彩没什么区别。 为她脸红的人数不胜数,起码森宁的目光不令人作呕,没有审视评估的打量,也没有下作恶臭的占有。 陆溪午体贴地只当没看见。 她顿了顿,转眼再往下。 唔,和早上穿的衣服不太一样了。 她记得小姑娘早上穿了一身洗得发白黄色短袖,很不合身,短了半截,稍有点动作,勉强遮住肚脐眼的衣服就会往上缩,露出小麦色的的紧致腰线。 但现在这一身红色短袖,虽然看着还是劣质,起码尺寸合适,能松松垮垮遮到胯骨。 只是,红配绿,谁家的审美? “新衣服?”陆溪午撇开眼,垂眸看自己的青瓷釉旗袍。 森宁迟迟没回答,陆溪午克制住自己的视线流动,直直放在小姑娘还算可爱的脸上,绝不往脖颈以下看。 “嗯?”陆溪午想,要是这个问题实在为难,她就不问了。 “嗯。”森宁回的简短但坚定。 陆溪午没有打探别人**的兴趣,她没有问森宁为什么要买这两件衣服。 青瓷釉旗袍一扭一摆,陆溪午踱向楼道窗,兴致勃勃往外看:“那么,导游同学,今天该去哪里玩~” ****** 很少有人能喊对森宁的名字,至少在期安镇是这样。 在她前二十年的人生里,只有两个人能喊对,一个是为她起名的妈妈,另一个是带她走进学校的老师。 现在又多了一个。 森宁反复咀嚼着陆溪午这个名字,她和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恶趣味十足的好心人?傲慢但善良的有钱人? 森宁没办法在短暂的相处中给陆溪午下一个明确的定义。 她看着风情万种的美人一摆腰肢牵着小狗下楼,束腰旗袍勾勒出的清瘦背影渐行渐远,慢慢从她的视线里消失,只有高跟鞋踩在木质楼梯上的哒哒声还清晰可闻。 森宁又翻开书页,崭新的红艳艳的百元大钞静静夹在那,她用小麦色的纤长手指捻起来一张,怔怔出神片刻,猛地把书一合,也噔噔下楼了。 等再回神,人已经在期安唯一的服装店里。 这家店开在菜市场边上,人声嘈杂,老板是个脾气泼辣的中年女性,热情好客,不宰人。 森宁的穷是期安出了名的,见她进店,老板先是一愣,还是伸手朝她招招:“宁伢子,要买衣服吗?” “我给你介绍下?” 森宁站在原地不动,只攥着钱的手越发用力。 店外来来往往的人多,有个人探脑袋进来看,笑一嗓子:“李姐,她哪买得起,别白费你那口舌了!” 老板鼓着眼睛瞪外面那人一眼:“去去去!每次来只看不买的是你。” 森宁乖乖软软朝老板笑。 不用老板介绍,她也知道店里的价格,姜芝是个爱买新衣服的,这里出了什么款式什么价位她总第一个知道,凑话题的时候,总爱拿这件事在森宁耳边叨叨。 从15到55的五档,姜芝都一股脑说过。 老板拿了件黑色的短袖:“15的。” “我给你打个折,要真想买,只收你10块。” 森宁摆摆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件红色短袖:“老板,我想看看那件。” 这种红看上去很粗劣,可却是期安少见的鲜艳颜色,在一堆或黑或白的衣服里特别显眼,有种明媚的张扬。 老板有点错愕:“这颜色在镇上可不好卖,大家都说骚气。不过质地算是好的,得卖35才不亏本。” 森宁阖了阖眸,比15多出20块,是她50天的饭费。 攥着钱的手捏得更紧,森宁还是开口说:“老板,我就要这个。” 老板说了声“行”,拿叉子把那件叉下来,递到森宁手里,指了指更衣间:“宁伢子,你去那换上试试。” 等森宁穿这一身出来,老板眼睛亮了亮:“小娃娃长得俊,穿这一身怪可爱哩。” “就是太瘦了,皮包骨头瘦竹竿似的,得多吃些,要是你妈还在,哪能饿这么瘦?” 说到这,老板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笑,但也不扭捏:“姐说错话了,今天只收你25,算是赔罪。” 森宁摇摇头,心里酸酸胀胀的,比起避而不谈,有个人能毫不避讳地说起她妈妈,她反而是感激多过其他。 老板唉一声,没再多说。 森宁又在裤子堆里挑了件绿色的。 老板:“这颜色也不讨喜,一见到绿,镇上这些男人总能想起头上戴的,觉得不吉利,进货到现在,一挑都没卖出去,还好进的不多。你要想要,10块钱就卖。” “老板,我想要。” 比起世界赋给绿色的含义,森宁更喜欢自然本身馈赠给这种颜色的意义:生机盎然的勃发。 这也是她对自己人生的希冀。 穿着这一身坐在湘里居楼下,森宁抬头望了望三楼的露台,没有人,她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裤,新鲜出炉的红和绿。 她问自己,为什么要买这两件衣服? 按她的性格,明明拿到了钱该好好攒着才是。 真可笑,难道就因为陆溪午叫对了她的名字,她就想在她面前保有一份体面吗? 闷热的夏风吹进湿红的眼眶,森宁想,不是为了陆溪午,只是陆溪午让她想起了生命里出现过又离开的那些人。 她在陆溪午面前换上的新衣服,就像是在告诉天上的妈妈和老师,她往后会活出一份体面。 森宁最爱绿色,尤其爱小草的绿,她总觉得自己就是生长在期安的一株野草,只要有一点根,来年春风一吹,又会坚韧地从黄土地里破土向上。 妈妈和老师当初洒下的一把草籽,正在拼尽全力生长。 ****** 在期安能去哪里玩呢? 森宁带着陆溪午走在期安的街道,去第一个目的地,她的学校——期安中学。 森宁不想也不喜欢走人流密集的地方,挑的都是古早的小道,民国时铺的青石板在年复一年的梅雨季长满湿滑的青苔。 赶时间的人没法走这样的道,一不留神会摔个四脚朝天。 森宁还担心过陆溪午走不了或者不喜欢,她思忖纠结好半天,这样做什么都高调张扬的大小姐,真的有耐心慢慢挪着步子走清净人疏的小道吗? 但陆溪午远比她想的更适应这种环境。 甚至边走边叫她停下,兴致勃勃蹲在路边观察青苔的颜色。 “这的青苔比毛绿更鲜亮一些,偏近于翠绿,很漂亮的颜色。” 森宁没见过期安以外的青苔,更不知道毛绿和翠绿的区别,她的颜色观只有最基本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更细致的划分一点也不清楚。 只能“嗯嗯”两声,好在陆溪午并不在乎她回答与否。 这时的森宁发现,陆溪午其实是个很独的人,随便一件她觉得有趣的事物,都可以让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那里看起来不对外开放,森宁也没想往里走,陆溪午研究的时候,她就从包里掏出自己的书看,等陆溪午叫她,她再领着人去她订好的目的地。 谁也没觉得这样不好,反倒更自在些。 “期安没什么存在感,硬要说特色,大概是桥头会卖的酥糖点心。” 从青石小道走上夯实的土地,就快要到桥头了,走过桥头没多久,就是期安中学。 森宁尽量让自己的话多一些,想做个还算称职的导游。 陆溪午看起来很感兴趣:“今天会卖吗?” 阴雨绵绵的天气并没有因为森宁的好心情就有所改变,哪怕雨点没往下坠,阴沉沉的云还是半压在天际。 酥糖点心淋不了雨,这样的天通常不会出摊。 明明有答案,可陆溪午纤长浓密的睫毛眨呀眨,转一点眼尾瞧她时,森宁就没法把答案说出口。 她换种委婉的方式说:“不一定,要看天气。” 陆溪午“哦”一声,读懂森宁的意思,没再多问。 她依旧昂着脑袋轻扭腰肢,可森宁莫名感觉,陆溪午在失落。 可她来期安一个月,根本不怎么出门,都不像来旅游,怎么会在乎吃不吃到一个特产? 况且,吃喝都要最好的陆溪午,真的会因为今天吃不到路边的酥糖点心而失落吗? 森宁垂着眼眸,觉得这个想法太可笑。 走过桥头没多久就是学校,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可真当走到桥头没见到卖酥糖点心的小摊时,明明陆溪午没说什么,森宁拽着书包带的手还是紧了紧。 风吹着小花环荡漾,花瓣扫在森宁手背,细微的痒顺着因紧绷而微微凸起的青筋血管流到心脏。 森宁脚下生了根,顿在原地半步也走不了,陆溪午瞟过来:“嗯?” 森宁冲她扬起大大的笑:“陆溪午,你等我一下。” 她很少这样笑,嘴角咧到耳根,看着还有些不自在的僵硬。 也很少直呼别人的姓名,叫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还能听见明显的迟疑,一顿一顿,像卡机的磁带。 陆溪午看着在眼前狂奔跑掉的小姑娘,头回觉得,红绿搭在一起,也能是很有生命力的模样。 细雨飘洒在期安,陆溪午轻扭腰肢半倚在墙上,等到那个背着重重书包的小姑娘跑回她面前。 发丝淋雨耷拉在脑门,额头、鼻尖覆满水珠,不知道是细密的汗还是绵密的雨。 森宁拆开包裹用的黄油纸,把买到的酥糖点心举到陆溪午面前,不自觉扬起的唇带动浅浅的酒窝:“陆溪午,酥糖点心。” “你吃过吗?” “啊?” 森宁当然没吃过,她哪有钱买不抵饱的点心,这对她来说为未免太奢侈浪费。 陆溪午一本正经说:“你吃一口。” 森宁又“啊”了一声。 陆溪午更正经了:“我怕死。” 森宁:…… 她听话地吃了一口,桥头书店亮了灯,细雨积起的浅水坑倒映出陆溪午弯弯的眉眼。 酥糖点心比森宁无数次想象过的味道更甜。 现在的森宁:好独的人,对她的世界不感兴趣 后来的森宁:我要努力走进老婆的世界[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