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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告别

作者:所今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光阴易过,不觉到了月落日出的辰时。浮萍缓缓睁开眼,火堆早已熄灭,徒留一地灰烬。


    司徒南仍维持她睡前的姿势,双腿盘坐,坐直闭目,听浮萍唤他,方才睁开眼睛。


    邱浮萍倾身凑近,与他对视,这是她本能谈话动作:“我接下来要去吃早餐,前辈要跟我去吗?另外今天我就要离开望梅山,前辈要还有什么问题,尽快问吧,过时不候。”


    司徒南对邱浮萍的殷勤并不奇怪,经昨晚谈话,他已经大致估摸出这女娃心性。


    一个无心视作自己朝露的女娃。


    修仙者常言修仙孤独,可世间万物又有哪个能做到无挂无牵。虽然他背靠别人艳羡不已的世家,但是他也做不到这般程度。


    有时候他会想,也许能做到的人都是非同常人吧。对比他们,自己反倒平凡如蝼蚁。


    如今这种奇特的人让他遇上了,岂能放走道理。这还是名修仙者,尽管她时日不多,也算对得起别人常说的‘上天总对司徒南不薄’。


    司徒南轻咳一声,道:“老子昨晚还救你一命,你就这样回报?”


    浮萍眯起眼睛,道:“回报?”


    司徒南道:“我初来乍到此处,你无法回报,也得尽地主之谊。我和老头五天前来这破山,五天下雨三天,好不容易找到你,还没玩就要走,什么道理!”说罢,曲腿站起,又弯腰伸手环浮萍腰将人捞起,再将人放下。


    帮浮萍拿她的包袱,交给浮萍后,撂下一句我在外等你,便先出庙一步。


    浮萍看着他背影,心想道:“司徒南这次心性没变,这是好事,我提前与他关系升温,说不定有新收获。”


    浮萍自认推测合理,也不客气。


    出庙将人径直带下山,先是到她寻常小摊,点了四五道小吃。


    摊内坐满了人,摊主也有帮手,但浮萍点的小吃,皆是摊主亲自送上。


    当送上最后一份早点,摊主喜笑颜开,对浮萍道:“少长老,熊家寨族长派人让我问您,明日午时可有时间。”


    浮萍没抬头,把装有绿豆水的推给司徒南,才道:“告诉他,我今日就离开望梅山,没时间处理他那二两肉。”


    掌柜不明白此话含义,只道小的明白,先退下了。


    司徒南倒是听出来,脸上写满诧异,“你与他还真有这段关系?!”


    浮萍不想对方胡思乱想,与他简单叙述一遍,尤其说到‘隔裤切肉’,惹得司徒南止不住的大笑。都笑得挤出两滴泪。


    司徒南擦掉自己眼泪,断断续续道:“你这小娃娃,小小,小小年纪,从哪学来这手艺。”


    浮萍捂住自己半边碗口,以免某人口水,溅进她碗里,一边道:“我自小同我母亲杀猪,她怕我无聊,每次趁工作之余教我,有时工作实在忙,我还能搭把手。”


    司徒南听了此言,却收回笑容。浮萍对此洞若观火,缄默不语。木桌上的食物临近光盘,司徒南脸上仍不见笑容,看浮萍时面上总闪过复杂之色。


    浮萍视而不见,喊完掌柜结账,跟司徒南道:“前辈,浮萍眼下还有两事要去处理,处理完了,想尽快寻个门派,安心修仙。”


    司徒南心领神会,却顺她话打蛇随棍上,道:“还有两件事?桃露老鬼的徒弟都帮你摆平,你还有什么事?此外以你资质,老子倒想看看,哪个门派收你。”


    二人走到马厩,跟厩长说明情况,又给厩长和车夫添些酒钱,提前上路。


    司徒南进车一坐,尚面不改色,待马车动起来,大部分时间都望窗外沿途风光。


    车夫开得很快,一路狂奔,开到一个村口,由奔改走。


    正值清晨,村中劳动力都去干活,现在在外游逛的,基本都是孩童。


    孩童们看到陌生的马车,各个仰面仰望,少数还会好奇凑近。


    司徒南明显不喜欢小孩,他一下车抬手轰赶他们,浮萍随他去了。


    此时骄阳似火,浮萍轻车熟路地绕街走道,司徒南跟她后面,又绕又晒令他头晕。


    浮萍左看右瞧,终于在一间有院子的茅草屋停下。


    她大步迈进去,敲屋下木门,三长一短。不一会,门从里面开了。


    是相貌比司徒南成熟的年轻男子,身穿麻衣布衫,头顶拢成发髻,看着还是乱糟糟。


    浮萍愣住了。


    而男子一见浮萍,反而大喜,道:“萍儿?!我就知道你会回……这位是?”


    男子注意到浮萍身后的高挑少年,面露不解,少年臭着脸,留了司徒南三字,就推开男人和浮萍,径直踏入。


    男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浮萍摇头,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浮萍进了屋子,便为双方介绍对方:“前辈,这是我的老师秦凌言,也是上任墟煞传承者,老师,这位名为司徒南,曾救过学生一命。”


    秦凌言了然,方才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连忙给司徒南倒了杯茶。


    司徒南听完此言,心生兴趣,对秦凌言道:“我听说墟煞传承者到筑基就身死道消,你升到筑基?”


    秦凌言道:“非也,我也只修到练气巅峰。”


    浮萍便道:“老师,我不太明白,你的样貌,怎么变得……年轻。”


    秦凌言道:“傻萍儿,我同你一样,十岁那年机缘巧合得这宝物,凭这宝物加入门派。后面我筑基失败过一次,身体莫名急速老化,唯恐被门派发现,只能逃走,沿途路过此处,顺势留下来。若没记错,我那年离开派门,是十八岁。”


    司徒南听了,不禁大惊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恢复?”


    秦凌言道:“当年萍儿留下银两给我,我无以为报,所以尝试将墟煞转接她身上。墟煞飘出窗外没多久,身体又恢复如初。”


    司徒南尚未答言,浮萍赶忙转移话题,说道:“老师,你可曾记得你所属哪个门派,我这次来,也是为了——”


    谈话中间,忽听屋外一阵脚步声,夹杂孩童的叫唤,三人听了,皆朝门外去。


    秦凌言开了门,映入眼帘是一位男孩,只见他指着浮萍,头往后喊:“爹、娘,是姐姐。”


    浮萍不认识这孩童,但当这孩童父母出现众人面前,浮萍说不出话。因为那是她的父母。


    他们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就这样僵持一刻钟,邱浮萍朝父母拜了一礼,对司徒南道:“走吧。”


    她神情淡淡,宛如眼前不过是陌生人。邱母捂嘴哭个不停,但浮萍与她擦肩而过,她没有伸手拦住。


    邱父愣愣地目视前方,直到浮萍完全踏过门槛时,他缓缓道:“当年让你跑,是得知古家不想给你名分。”


    邱浮萍仍背过身,口吻冷淡:“不必介怀,能见到你们最后一面,我心满意足,待我向弟弟问好。”


    她别了老师与邱家三人,同司徒南出村口。此时正午仲夏春末,金风扑面,黄花吹落。二人随谈随走,走到一棵树下,司徒南止步。


    司徒南道:“别怪老子没提醒,过了这座山,放不下也得放下。想好再答。”


    “放不下……”想到父母,邱浮萍心里发出无声的讥笑。


    她忘不了那天,母亲帮她穿上红喜衣戴红盖头,父亲亲自牵她上红轿。


    在半只脚入轿时,忽听父亲在她头顶低语:“你想跑,就跑吧。”


    父母以为她找好人家的名义,卖到当时中举的古家做童养媳,事情做绝才告诉她可以仙人跳。


    本来接受一切安排,甚至曾幻想着府上的日子。但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让浮萍愤怒之下展露她能获得墟煞的资本。


    所谓的资本,其实不过是用十岁孩童的身体,留下一桩灭门惨案,以及将能带走的银两大部分给了父母和老师罢了。


    或者就是这样善举,感动了老师,才有幸获得此等宝物。


    唯恐官府找到,浮萍听从老师指引,铤而走险徒步七天到望梅山下。


    在生存的压力下,让浮萍不得不选择女扮男装谎报年龄,加入当时对外招募打手的熊家寨,来保证基本衣食住行,减少被认出的风险。


    在那之后,一连加入几次寨寨斗争,她靠着剑下累累亡魂步步高升,前途越被看好,待遇也就水涨船高。


    久而久之,她渐渐把这里当做自己第二个家。


    这并非当你自己人,而是一种投资。


    无奈她尚年幼,没及时看清事件本质,不仅身外之物没个大半,名声也被毁七七八八。别看现在这事结束得顺利,记忆中谣言传得人尽皆知后,被各寨疯狂打压,她整整一个月有了上顿没下顿。后来她狗急跳墙,连夜屠了几条寨子。


    而至于她如何修炼嘛……


    呵呵,都是杀人杀出来的。


    事实就是这般残酷。


    墟煞吃人,吃人哪里取决传承者资本,譬如老师是用别人对他的善意喂养。她杀人越货,反而用鲜血喂养。


    不过食物来源,墟煞是不在意的。她曾因懈怠准备不多,差点失血而亡。


    寨子同小村子,再优秀的外来人,也不如废物的亲人。


    往后,总每在一次又一次斗争中,忆起父母的笑,古家的笑。


    后悔吗?


    浮萍生前后恨过,后悔自己太过狠心,后悔对父母心软,后悔没看清世态炎凉。


    但是现在,她以重生四次的人生经历,再审视这段历程,心中只觉好笑,并无任何想法。


    有什么好后悔。


    站在他们立场,她也能理解父母,古家,甚至未来围堵她的正魔两派强敌。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万界亘古不变的唯一真理。


    人世间尚如此,何况是修仙界,所有人都在逆天而行争那天机一线,不惜命丧黄泉。


    重生四回的经历,早已让她磨掉对任何情义的不舍,心中唯有修仙道求长生。


    倘若有人阻碍她前进,不论正邪,不论善恶,不过一场厮杀。


    逆天而行本就这样,踏上修仙途,免不了彼此间的打压,免不了彼此的抢夺,免不了彼此间的杀伐。


    这就是她所看到的风景。


    “为此复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邪魔的道路也不缺这点杀劫。”浮萍不禁失笑。回过头对着司徒南,道:“不过是求个成全。”


    司徒南不禁心中一动,感觉这女娃的目光如将死这人面临死亡般沉静,似乎透过他看向鲜为人知的未知事物。


    在这样的目光下,他反倒成了乳臭未干的小孩,又或是路边杂草,湮没在这芸芸众生。


    “屁话真多,赶紧走。”甩开心中一点郁闷,也不想深入这话题,司徒南大步迈开,直往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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