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墟》 第1章 重生 “邱浮萍,乖乖交出墟煞,我饶你不死!” “邱老魔,你莫要妄想逃之夭夭,今日我们正魔两道联合起来,就是要为民除害。天岚宗早已把你交由我们处置,你这次难逃一死!” “邱浮萍你简直毫无人性,你为了墟煞,连屠数派,如此滔天大罪,下地狱也洗不净你罪行!” “萍儿,伤你金丹是师父旨意,他让我来,让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墟煞上交于他,同我结亲,你愿不愿意。愿意,天岚宗必定竭力护你,若不愿意,连带屠我一家恨,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邱浮萍一身残破素色劲装,披头散发,浑身浴血,昂首遥望。 山风呼啸,吹向四面八方,似对敌人吹起号角。 紫色薄雾——亦是墟煞,此刻贴附她全身,竭尽全力为她治疗。只是一会的功夫,邱浮萍身上数不胜数的伤口尽数消失。 唯独受损的金丹,墟煞有心无力。 四面受敌,已无去路。 剥卦应验,今日必死无疑。 邱浮萍对当前局势了如指掌,只是死到临头,她却哼笑两声,神情淡然。 她目光炯炯,如夜空白盘月,清光四射,一如既往的不掺杂一点污秽。 围攻她的正邪两道,为首的无一不是与她有过节的,仙门长者,人间豪杰,魔道枭雄。此刻他们一致对外般包围邱浮萍,有的冷笑,有的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有的双眼眯起闪动警惕的眼波,还有些捂着胸口惊恐地瞪着。 他们没有动手,都忌惮贴附在邱浮萍身上的墟煞。 此时日正中天,艳阳本该肆意铺洒烈光,正邪两派背对它,他们化成了黑云,遮住大片光。 看着这黑云压境之势,邱浮萍轻声一笑:“午时三刻,秋后问斩,邱某人举无轻重,竟得两道人马如此厚爱,当真是荣幸。” 说这话的时候,眼前山仍是山,最初浮现的种种早已荡然无存。 她心想道:“若放先前,她现在理应看到,一个普通农户出身的十岁孩童,机缘巧合得墟煞,迷迷糊糊地踏进修仙世界。披星戴月六十年,合纵连横一百五十年,两百一十年光阴,日月如跳丸。” “第四次了。真不知道,当初墟煞收我神魂进内,作何用意。”邱浮萍心中叹着,有些不解,却并不想深究。 而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天上的太阳竟有些变化。 确切的说,是耀眼的金色日光,莫名染上红色,这点变化,那些人却没有发现。 她心中一动,临终红光,居然出现了! 所谓临终红光,就是墟煞给予亡故传承者真正重生的机会! 身怀墟煞者,临终红光现,天命所归不可违。 看来,墟煞找到新的传承者。 所谓天命所归,就是她放弃墟煞,新传承者为墟煞重新认主助她完成夙愿,换取她重返人间的机会。二者缺一不可。 这种结果,她早已预见。当初决定走进死局前,就算出她注定失去此物。 “无妨,若这预兆成真,定要这帮人道统无存!”这般想着,邱浮萍情不自禁哈哈大笑。 “妖女,你笑什么!” “快快交出墟煞!” “萍儿,快答应啊!!” 群雄步步紧逼,恰在这时,白光一闪,邱浮萍断然自爆。 …… 仲夏深夜,暴风疾雨,无情冲刷着望梅山。 不知当下几更天,狂风卷携暴雨平等冲打万物。 望梅山陷入黑暗,唯有半山腰处,一间破败无名寺庙,还亮着火光。 不久前,有一对爷孙进入此庙,庙内已有数位壮汉,与一名貌美女子。 起初壮汉们并未发现他们,是顺那女子的视线,才注意到他们。 那老者年才半百,须发全白,满脸皱纹,精神矍铄,看向他们,眉开眼笑。 那少年年才十七八岁,身材高大,长方脸蛋,剑眉星目,站在老人身旁,双手抱臂,冷眼看着他们。 庙内正中央,火堆滋滋作响。壮汉们和女人都离火堆有些距离,因此一双双眼睛,皆亮得渗人。 一时间,庙内只有火星子碰撞声。 “忙完了吗?忙完给老子滚!”少年说罢,径直到火堆前,席地而坐,坐一会似感到不舒服,由坐改为侧卧。 他从腰后凭空拿出一本书,单手摊开某页,便不管不顾地看去。 在他的身后,老者迟迟没上前。老者始终看着壮汉们,从左到右,最后锁定一双清眸上。 那双眸子没有避让,双方对视片刻,老者先挪开视线,朝他们说句叨扰,便到少年身旁坐下。 壮汉们各个怒目圆睁,却又敢怒不敢言。 唯有那双清眸毫无波澜。 忽然,那双眸子的主人起身,隔着火堆,站在少年对面。 少年视线仍是没从书本挪开,老者亦没抬起头。女子横眉冷对,隔着火堆睨视着他,一言不发。 或许有她出头,众壮汉们默默地自我壮胆,气氛顿时急转如下。 嘈杂声渐渐地起来。 “是我们先来,凭什么让我们走,就凭你们是修仙者吗?” “哼,有山神规矩在,身处望梅山的修仙者,也不过是比我们命长的凡人罢了!” “没错!我们要杀他,他们敢还手吗?三天前那个修仙者,头就挂在山口处,呵呵,还没化成骨灰呢。” “说够了吗,熊姑娘还没发话。” 不知是谁,提到熊姑娘三字,众壮汉噤声,所有目光纷纷放在女子身后。 此女是他们熊家寨老大的独女,自小被一仙师领走,上个月才回来。望梅山寨子林立,但以她身份入仙道,一只手就数完了。 借独女入仙道,熊家寨作威作福十多年。如今独女回来,恐怕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头,你有听到了吗?不是我不救,是他们不想活。”少年打声哈欠,头也不抬的对老者道。 “阿南。”老者抬头投以熊姑娘抱歉的目光,“姑娘,我这徒儿不知深浅,还望熊姑娘看在同为修仙者份上,不要放在心上。”说罢,咳嗽一声。 “……好、好,”阿南话音刚落,翻书页声接上,“那我借问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修仙者。都知道老……我们修仙者,为何执意留在这。” 熊姑娘眉头舒展,朝老者拜了一礼,熊姑娘道:“二位有所不知,望梅山山上的雨夜,凡人没修仙者帮助无法独自前行。” 阿南闻言,嗤笑一声:“要我提醒吗?这该死的雨从傍晚一直下到现在。” 熊姑娘无言。 老者接茬道:“既如此,姑娘又为何独自带如此多凡人涉险,姑娘身为修仙者,干涉凡人世俗,会有什么后果。” 熊姑娘自然听出老者所意,所以不禁露出几分幽怨。 旋即,干笑一声,顺势坐下,对老者道:“我们此番冒险,本是想寻回我父亲的小妾,押她回寨受审。” “哦?”老者听了这话,好奇似附声应道。 阿南仍旧没有抬头。 老者咧嘴嘿嘿两声,说道:“为了抓个小妾,劳师动众,看来这位小妾定然是位绝世美女!不过熊姑娘,别怪老夫话多,修仙者不宜留过多因果。” 熊姑娘没想到老者这回说得如此直白,都微微一怔,好一会才道:“我不确定。” “不确定?” “我从没见过她。只听寨里家老意思,此女可能也是修仙者。这里是她暂居地,我们中午开始蹲守,但此人到现在还没回来过。” “可笑!”阿南似乎听不下去,由卧转坐,合上书本,呛道:“连他小老婆底细都不知道,你是他亲女儿吗?” “你!” 熊姑娘一言难尽,或许也觉得丢人,亦不作回应。 老者来回看两人,呵呵笑两声,对熊姑娘道:“既如此,熊姑娘,你要如何确定这屋里主人就是你要找之人呢?” “父亲只说,此女不似寻常女子,一眼就能认出。”眼中倒映着火堆,熊姑娘无声叹息。 庙外,敲打屋檐的雨声渐渐弱下来。夏雨斜风撞开窗户倾泻进来,吹得火摇摇晃晃,某一壮汉起身,走到窗前。 “啊——!”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壮汉倒在地上,右手小心扶着自己的左腕,惊恐地望着窗上的左手。 而众人跟随他目光看去,一个头顶斗笠身披蓑衣的人,站在窗外。 风呼呼吹,吹得火摇摇晃晃,窗外人的身形跟着隐隐绰绰。 熊姑娘霎时博然变色,对着窗外的人,怒目横对。一种惊疑、不安的氛围,笼罩在她的心,此人绝非善类。 “少、少长老。”断手壮汉屁股一点点往后挪,言语中带着无上的敬畏。 而此时,窗外的‘少长老’并无动作,静静地扫视所有人,黝黑的眸子闪过几分诧异的光。 “司徒南?!他怎么在这里,难道因为预兆?……”邱浮萍拧眉不解,站在窗外,任凭风吹雨打在身上。 算上这次,她已死过五次。前面四次,起点最高也仅仅虚岁十岁。 这次,竟是十四岁。 她静静地观察瞪她的少女。 这个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头戴簪花,一身白衣,腰间挂着刻有‘熊’字的红渍点缀的白玉佩,那是熊家主家才有的玉佩,但她从未在熊家寨见过此人。是那老头的女儿? 哈!那老头终于忍不住,搬出杀手锏了? 她说的老头,自然是指熊家寨当家,也是庙内女人的父亲。 她一向对小事不上心,但这个老头,她记得很清楚。 当年她走投无路,不得不女扮男装入这熊家寨,为寨子赴死杀敌,靠剑下累累亡魂杀上长老之位。 就因为一次任务,老头无意发现她女儿身,她往后日子就过得愈发煎熬。 先是老头无中生事,堂而皇之地罢免她长老之位,侵吞她多年大半积蓄,又派人在寨外肆意造谣她是他未过门小妾。 本来寄人篱下,还想着忍忍过去。 但这老头步步紧逼,数次闯她家门,赖着不走也就罢了,还肆意取走她物件。 她只好杀了他。准确说,当所有长老的面断了他子孙根。 事后老头不计后果地派人杀她,前后烦了她一个月。 不过前面四次重生,包括她生前,从没见过他女儿。 “既然红光征兆更改重生轨迹,这是否预示,她也要有所改变?”邱浮萍转身,径直推开庙门进入庙内,随意地脱下斗笠蓑衣。 这个壮汉嘴里的少长老,十四岁上下年纪,除一头黑发,一双黑眼,一身灰衣外,全身雪白,只是肌肤的白缺少血色,瞳孔的黑暗淡无光,倒显得此女楚楚动人。 老者哎哟一声,哈哈大笑确实够美、美! 熊姑娘红着脸,低头轻咳两声。出寨前她便听寨中长老道,此女虽杀人如麻,但样貌不差,谁瞧见都无中生出怜爱。她当开玩笑,没想到还真是。 而司徒南看向此女的脸,明目张胆地打量对方,若有所思。 众人只见这位少长老缓缓地闭上眼,半晌后才睁开,对断手的壮汉,命令道:“老邓,拿手来,我给你接手。” 第2章 觉悟 传说中,这个世界存在着四道古墟,维系着万界的流转。墟煞传承者若身亡,墟煞便可调用古墟力量,给予传承者改变历史的机会。 对这个传闻,修仙界众说纷纭。很多人将信将疑,有些人则宁可信其有。 几乎无人敢确信。 因为墟煞传承条件,都必须是尚未修炼的先天五灵根,将自身神魂与墟煞连结,作为驱动的媒介。 传承条件苛刻也就算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已知的传承者,无一例外,都只修炼到练气巅峰,就身死道消。 所以就算有人得到墟煞,也不会有人羡慕。 但邱浮萍的出现,给予众人一种妄念。 若不是邱浮萍穷途末路,也不愿做他人嫁衣,她绝不想以身试险。 不过现在,邱浮萍是不信也得信。 因为事实已经摆到她面前,机会确实有。命运轨迹也真在改变! “只是可惜与这法宝缘分,当初立誓宁死也不愿丢弃此物,真面临生死,倒心生怯意,好不容易缔结元婴……”邱浮萍心中暗叹,虽然接受事实,但不舍一时消散不了。 在她胡思乱想间,老邓把手递给她。 墟煞造成的伤,只能墟煞去治愈。邱浮萍接过手,示意老邓抬起断手的臂。只见她一手握住断手的上臂,另一手握住手,将两个断口贴在一起。 “我治疗期间,无论有多痛,这条手臂你都不能动。”邱浮萍眼神示意其他壮汉,后者立马上来四位,以身压老邓四肢肩背。 “我施法期间,无暇顾及其他。待事情结束,三位有什么疑惑,浮萍定知而不言。”浮萍说罢,断口处上多一层紫色薄雾,它们短暂停留,便顺着缝隙钻进去,覆盖在两个断口表面之上。开始相连。 老邓瞬间仰头,瞪大双目,发出凄厉的怪叫。四位壮汉险些压不住。 熊姑娘无声暗叹,作势抬起的手,又强忍放下。 老者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几声短促的笑。 司徒南反倒兴致缺缺,看了一会,又掏出方才书看去。 邱浮萍的手纹丝不动,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她时常注视老邓断手手腕上的那环伤痕,透过皮肤,观察缝隙内骨肉相间的错横交错。只有发现一点错位迹象,她的手腕才有一点偏移。 过了约一刻钟,这次熬人的治疗才彻底结束。 老邓彻底叫不出声,瘫倒在他人怀里,任由邱浮萍抓着接好的手腕,时而摇晃,时而揉捏,时而坳弄。 壮汉们听着骨头清晰的咯吱响声,无不心惊胆战。 邱浮萍说:“等老邓醒来告诉他,三个月内别干重活,知道了吗。”说罢,丢下手里的手腕,撕掉自己身上衣角料,擦拭手中的血迹。 壮汉们不敢回话,纷纷小鸡啄米般点头,同时都瞥向窗外。 外边仍是黑夜,但听雨声已转细雨如丝。 熊姑娘自然看在眼里。于是她站起来,到邱浮萍跟前。 熊姑娘朝邱浮萍作揖,说道:“姑娘能为老邓接手,莉姚十分感谢。现在外边无雨,我就不久留了。过几日我空出时间,你我再单独相见,如何?” 邱浮萍没正眼看她,一口回绝道:“我早已约了午时的马车,少当家,有缘再见吧。” 熊莉姚嗯的一声,并未对浮萍猜出自己身份惊讶,也未对对方的无礼有所不满,只见她闭目掐指凝诀,竖立的食指和中指上瞬间多出两个光团。 “去。”那两个的光团似听懂她的话,在每个壮汉的额头上,轻点了一下。 壮汉们懵懂地看着光团落入他们眉间,双瞳霎时无神,身体左右晃动地依次站直。离老邓最近的人自觉地背起老邓。 浮萍离老邓近,自然无法无视。浮萍抬起头,打量沉睡的老邓,那光团落入他眉间刹那,因痛皱出的川字眉竟瞬间舒展。 她经历太多轮回,很多记忆都有些模糊,一时间,还真想不出这桃神道何来历。反正不是小门派。 待队伍有序走出庙外,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出去,熊莉姚才回头对浮萍道: “诸位,今夜之事,莉姚以道心立誓,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作为回报,还请诸位,莫要忘了熊莉姚这个名字,我期待与尔等再见之日。” 熊莉姚留下这句不明就里的话,便转身离开。 外边仍在下雨,可本该听到的踏雨声却迟迟不来。火堆依旧火星碰撞声连连,有意打断沉默。 忽听细微纸张贴合声,是司徒南合上书,扭头问老者道:“那个女人的名字,我听得很是熟悉,桃神道道主亲传弟子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老者愕然,道:“你才发现吗?想当年姚露那老鬼为了她坏道门规矩,我不还带你看戏吗!哎,邱丫头,你也坐过来听听。”说到此间,只见两人扭头看向浮萍,浮萍不多言,便到司徒南旁坐下。 司徒南道:“看戏?明明就是过去挨打!你这老东西,要不是老子跑得快,怕是要魂飞魄散。” 老者讪笑,食指蹭了蹭鼻梁,扭头看到浮萍。 老者道:“邱丫头,你刚才可是结交一位大机缘,若是借她的关系,桃露老鬼说不准看在他爱徒上,让你入道。怎样,需要我帮你穿针引线?” 邱浮萍神情淡淡,答道:“晚辈都入不了前辈的眼,前辈又怎么确定此事能成?” 老者听了此言,露出上下两排白牙,口称:“邱丫头何必谦虚。老夫虽区区元婴初期,但你方才接骨的手法,老夫保证,即使寻常筑基期也未必能做到。哎呀,人老了忘性大,都忘自我介绍,老夫青云居士,南离岛散修。你旁边小兄弟,是我亲传弟子,司徒南。” 青云这番话,浮萍豁然开朗。 难怪她感到熟悉,当年司徒南的未婚妻,不就叫这个名字! 她心中不免欣喜,嘴角忍不住上扬;但很快,她嘴角下沉,又不禁郁闷。 两百年时间,不长不短。不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模糊的记忆。就光说当下两份机缘,生前结下都是基于她异于同阶的实力。尽管那会仅是筑基,但自身五灵根资质,足够惹人注目。 问题本该筑基期才结识的机缘,为何提前至此? “这红光征兆可真是……可恶、可恶啊。如今自己还只是练气期,还没入大门派,根本就是默默无闻的散修!如今两大机缘都结下,修炼刻不容缓,必须赶在际遇到来前,尽可能抢占先机,捞到更多好处。” 机缘再多,没实力傍身,即使得到也难以掌握。若是被发现,惹人眼红,反而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摆在邱浮萍第一大难题,就是修为。 修炼迫在眉睫,她必须尽快寻到一处门派,要是错过这次重生机会,等待她的大概就是真正的死亡。 就在这时,一张大脸突然盖住她所有视野。 浮萍倒吸口凉气,吓得身子后倾,险些向后倒去。司徒南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并无动作。 忽听青云道:“小孩就是心性不够,一听好事,就笑得合不拢嘴。”话言未毕,只见一道青色光影,速度太快,浮萍还未看清出自哪里,一团紫雾,停在与她平视位上,蠕动。 只见这团紫雾,金色电芒隐隐闪现,以及她方才眼尖看到的青色光影。 邱浮萍霎时怒气上脑,不顾眼下,竟喝道:“青云,你这是何意!” 青云没料此女如此胆大,一时愣怔,没回嘴过去。 二者僵持之际,一本书名为《望梅山》的书落到青云怀里——那是司徒南方才看的书。 司徒南道:“老头,我有事耽搁几日,你先回去。” 青云终于反应过来,敛眉打量邱浮萍,跟司徒南道:“既然徒儿这么说,那我先回去了。邱丫头,日后再见。” 只见青云化作青色细长针,随带一道青雾,如星驰电掣般,冲出窗外,冲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至始至终都无声响。 而浮萍,仍没从这场惊心动魄缓过神。 她要想得没错,青云这老家伙,方才必然是想搜她魂吧。 好险,好险。邱浮萍啊,邱浮萍,你现在可不是当年与他们合作的魔道巨擘。 这望梅山在这个国度是一等一的仙山,但对他们来说,太小了。 因为太小,她面对这些机缘,本不应该无动于衷才是! 倘若方才让青云得逞,给他搜出些不合时宜的,她人生怕是要走到头了。 不过老头这一试探,倒是帮她大致估摸出墟煞的情况。 先前四次重生,墟煞孱弱,只能提供她基本的修行需求。即使后面修至结丹期,也最多提供基本疗伤。 这次居然能挡下元婴随便一击,这是好事。 除此之外,她多次重生以为来,那些花样百出的试验经历,丰富的战斗经验,皆没被墟煞收走。 有这三样在,前期修炼会相对轻松许多。只要运用得当,缩减修炼时间,重回当年风采,也不是没有可能,若她做到,或许还有可能更进一步?! 就在这时,停在半空中紫雾,竟不收她操控地动了起来。 浮萍的目光跟随着紫雾,一同落在司徒南的手掌心上。 “小女娃,你这宝物养得不错。” 邱浮萍抬头看坐她的少年的脸,脸上闪过一抹语言无味之色。 “……你看着只比我大几岁。”她皱起眉头,故作表现对他装老的不满。 司徒南哼笑,双腿盘坐,丢开手中的紫雾,微微扬起眉:“笑话,你有什么便宜给老子占?老子大你一百岁,刚才还好心救你一命,我还没说你占我便宜。” 邱浮萍哑口无言,嘴唇颤动半会,才小声结巴道:“青、青云前辈刚才那样,不就是……想杀人夺宝吗,你跟他,一伙的,我怎么,怎么知道……你什么心思。” 司徒南‘啧’的一声,郑重其事道:“你那东西,别说老子,老头抢了也没命用。不过我们要找的东西,与你那东西相关。老头怕你答不出来,就先下手为强。” “要找的东西吗……”浮萍望向窗外,脑内闪过一颗银色珠子。 第3章 告别 光阴易过,不觉到了月落日出的辰时。浮萍缓缓睁开眼,火堆早已熄灭,徒留一地灰烬。 司徒南仍维持她睡前的姿势,双腿盘坐,坐直闭目,听浮萍唤他,方才睁开眼睛。 邱浮萍倾身凑近,与他对视,这是她本能谈话动作:“我接下来要去吃早餐,前辈要跟我去吗?另外今天我就要离开望梅山,前辈要还有什么问题,尽快问吧,过时不候。” 司徒南对邱浮萍的殷勤并不奇怪,经昨晚谈话,他已经大致估摸出这女娃心性。 一个无心视作自己朝露的女娃。 修仙者常言修仙孤独,可世间万物又有哪个能做到无挂无牵。虽然他背靠别人艳羡不已的世家,但是他也做不到这般程度。 有时候他会想,也许能做到的人都是非同常人吧。对比他们,自己反倒平凡如蝼蚁。 如今这种奇特的人让他遇上了,岂能放走道理。这还是名修仙者,尽管她时日不多,也算对得起别人常说的‘上天总对司徒南不薄’。 司徒南轻咳一声,道:“老子昨晚还救你一命,你就这样回报?” 浮萍眯起眼睛,道:“回报?” 司徒南道:“我初来乍到此处,你无法回报,也得尽地主之谊。我和老头五天前来这破山,五天下雨三天,好不容易找到你,还没玩就要走,什么道理!”说罢,曲腿站起,又弯腰伸手环浮萍腰将人捞起,再将人放下。 帮浮萍拿她的包袱,交给浮萍后,撂下一句我在外等你,便先出庙一步。 浮萍看着他背影,心想道:“司徒南这次心性没变,这是好事,我提前与他关系升温,说不定有新收获。” 浮萍自认推测合理,也不客气。 出庙将人径直带下山,先是到她寻常小摊,点了四五道小吃。 摊内坐满了人,摊主也有帮手,但浮萍点的小吃,皆是摊主亲自送上。 当送上最后一份早点,摊主喜笑颜开,对浮萍道:“少长老,熊家寨族长派人让我问您,明日午时可有时间。” 浮萍没抬头,把装有绿豆水的推给司徒南,才道:“告诉他,我今日就离开望梅山,没时间处理他那二两肉。” 掌柜不明白此话含义,只道小的明白,先退下了。 司徒南倒是听出来,脸上写满诧异,“你与他还真有这段关系?!” 浮萍不想对方胡思乱想,与他简单叙述一遍,尤其说到‘隔裤切肉’,惹得司徒南止不住的大笑。都笑得挤出两滴泪。 司徒南擦掉自己眼泪,断断续续道:“你这小娃娃,小小,小小年纪,从哪学来这手艺。” 浮萍捂住自己半边碗口,以免某人口水,溅进她碗里,一边道:“我自小同我母亲杀猪,她怕我无聊,每次趁工作之余教我,有时工作实在忙,我还能搭把手。” 司徒南听了此言,却收回笑容。浮萍对此洞若观火,缄默不语。木桌上的食物临近光盘,司徒南脸上仍不见笑容,看浮萍时面上总闪过复杂之色。 浮萍视而不见,喊完掌柜结账,跟司徒南道:“前辈,浮萍眼下还有两事要去处理,处理完了,想尽快寻个门派,安心修仙。” 司徒南心领神会,却顺她话打蛇随棍上,道:“还有两件事?桃露老鬼的徒弟都帮你摆平,你还有什么事?此外以你资质,老子倒想看看,哪个门派收你。” 二人走到马厩,跟厩长说明情况,又给厩长和车夫添些酒钱,提前上路。 司徒南进车一坐,尚面不改色,待马车动起来,大部分时间都望窗外沿途风光。 车夫开得很快,一路狂奔,开到一个村口,由奔改走。 正值清晨,村中劳动力都去干活,现在在外游逛的,基本都是孩童。 孩童们看到陌生的马车,各个仰面仰望,少数还会好奇凑近。 司徒南明显不喜欢小孩,他一下车抬手轰赶他们,浮萍随他去了。 此时骄阳似火,浮萍轻车熟路地绕街走道,司徒南跟她后面,又绕又晒令他头晕。 浮萍左看右瞧,终于在一间有院子的茅草屋停下。 她大步迈进去,敲屋下木门,三长一短。不一会,门从里面开了。 是相貌比司徒南成熟的年轻男子,身穿麻衣布衫,头顶拢成发髻,看着还是乱糟糟。 浮萍愣住了。 而男子一见浮萍,反而大喜,道:“萍儿?!我就知道你会回……这位是?” 男子注意到浮萍身后的高挑少年,面露不解,少年臭着脸,留了司徒南三字,就推开男人和浮萍,径直踏入。 男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浮萍摇头,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浮萍进了屋子,便为双方介绍对方:“前辈,这是我的老师秦凌言,也是上任墟煞传承者,老师,这位名为司徒南,曾救过学生一命。” 秦凌言了然,方才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连忙给司徒南倒了杯茶。 司徒南听完此言,心生兴趣,对秦凌言道:“我听说墟煞传承者到筑基就身死道消,你升到筑基?” 秦凌言道:“非也,我也只修到练气巅峰。” 浮萍便道:“老师,我不太明白,你的样貌,怎么变得……年轻。” 秦凌言道:“傻萍儿,我同你一样,十岁那年机缘巧合得这宝物,凭这宝物加入门派。后面我筑基失败过一次,身体莫名急速老化,唯恐被门派发现,只能逃走,沿途路过此处,顺势留下来。若没记错,我那年离开派门,是十八岁。” 司徒南听了,不禁大惊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恢复?” 秦凌言道:“当年萍儿留下银两给我,我无以为报,所以尝试将墟煞转接她身上。墟煞飘出窗外没多久,身体又恢复如初。” 司徒南尚未答言,浮萍赶忙转移话题,说道:“老师,你可曾记得你所属哪个门派,我这次来,也是为了——” 谈话中间,忽听屋外一阵脚步声,夹杂孩童的叫唤,三人听了,皆朝门外去。 秦凌言开了门,映入眼帘是一位男孩,只见他指着浮萍,头往后喊:“爹、娘,是姐姐。” 浮萍不认识这孩童,但当这孩童父母出现众人面前,浮萍说不出话。因为那是她的父母。 他们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就这样僵持一刻钟,邱浮萍朝父母拜了一礼,对司徒南道:“走吧。” 她神情淡淡,宛如眼前不过是陌生人。邱母捂嘴哭个不停,但浮萍与她擦肩而过,她没有伸手拦住。 邱父愣愣地目视前方,直到浮萍完全踏过门槛时,他缓缓道:“当年让你跑,是得知古家不想给你名分。” 邱浮萍仍背过身,口吻冷淡:“不必介怀,能见到你们最后一面,我心满意足,待我向弟弟问好。” 她别了老师与邱家三人,同司徒南出村口。此时正午仲夏春末,金风扑面,黄花吹落。二人随谈随走,走到一棵树下,司徒南止步。 司徒南道:“别怪老子没提醒,过了这座山,放不下也得放下。想好再答。” “放不下……”想到父母,邱浮萍心里发出无声的讥笑。 她忘不了那天,母亲帮她穿上红喜衣戴红盖头,父亲亲自牵她上红轿。 在半只脚入轿时,忽听父亲在她头顶低语:“你想跑,就跑吧。” 父母以为她找好人家的名义,卖到当时中举的古家做童养媳,事情做绝才告诉她可以仙人跳。 本来接受一切安排,甚至曾幻想着府上的日子。但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让浮萍愤怒之下展露她能获得墟煞的资本。 所谓的资本,其实不过是用十岁孩童的身体,留下一桩灭门惨案,以及将能带走的银两大部分给了父母和老师罢了。 或者就是这样善举,感动了老师,才有幸获得此等宝物。 唯恐官府找到,浮萍听从老师指引,铤而走险徒步七天到望梅山下。 在生存的压力下,让浮萍不得不选择女扮男装谎报年龄,加入当时对外招募打手的熊家寨,来保证基本衣食住行,减少被认出的风险。 在那之后,一连加入几次寨寨斗争,她靠着剑下累累亡魂步步高升,前途越被看好,待遇也就水涨船高。 久而久之,她渐渐把这里当做自己第二个家。 这并非当你自己人,而是一种投资。 无奈她尚年幼,没及时看清事件本质,不仅身外之物没个大半,名声也被毁七七八八。别看现在这事结束得顺利,记忆中谣言传得人尽皆知后,被各寨疯狂打压,她整整一个月有了上顿没下顿。后来她狗急跳墙,连夜屠了几条寨子。 而至于她如何修炼嘛…… 呵呵,都是杀人杀出来的。 事实就是这般残酷。 墟煞吃人,吃人哪里取决传承者资本,譬如老师是用别人对他的善意喂养。她杀人越货,反而用鲜血喂养。 不过食物来源,墟煞是不在意的。她曾因懈怠准备不多,差点失血而亡。 寨子同小村子,再优秀的外来人,也不如废物的亲人。 往后,总每在一次又一次斗争中,忆起父母的笑,古家的笑。 后悔吗? 浮萍生前后恨过,后悔自己太过狠心,后悔对父母心软,后悔没看清世态炎凉。 但是现在,她以重生四次的人生经历,再审视这段历程,心中只觉好笑,并无任何想法。 有什么好后悔。 站在他们立场,她也能理解父母,古家,甚至未来围堵她的正魔两派强敌。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万界亘古不变的唯一真理。 人世间尚如此,何况是修仙界,所有人都在逆天而行争那天机一线,不惜命丧黄泉。 重生四回的经历,早已让她磨掉对任何情义的不舍,心中唯有修仙道求长生。 倘若有人阻碍她前进,不论正邪,不论善恶,不过一场厮杀。 逆天而行本就这样,踏上修仙途,免不了彼此间的打压,免不了彼此的抢夺,免不了彼此间的杀伐。 这就是她所看到的风景。 “为此复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邪魔的道路也不缺这点杀劫。”浮萍不禁失笑。回过头对着司徒南,道:“不过是求个成全。” 司徒南不禁心中一动,感觉这女娃的目光如将死这人面临死亡般沉静,似乎透过他看向鲜为人知的未知事物。 在这样的目光下,他反倒成了乳臭未干的小孩,又或是路边杂草,湮没在这芸芸众生。 “屁话真多,赶紧走。”甩开心中一点郁闷,也不想深入这话题,司徒南大步迈开,直往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