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截止期。
龙凤阁后院货仓,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昂贵香料的复杂气味。
穆莺莺背着沉重的、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百里香,风尘仆仆赶来。
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甚至有些地方微微脱皮。
脸颊瘦削下去,衬得一双眼睛更大更亮,里面不再是曾经的怯懦或算计,而是历经磨砺后的坚韧与沉静。
粗布衣衫洗得发白,袖口和裤腿沾着泥点,手指粗糙,指缝里还有洗不净的泥土痕迹。
整个人像一株在盐碱地里顽强扎根、汲取养分后终于挺直腰杆的野草。
花淞依旧一身华贵的紫色暗纹锦袍,胸口敞开着,长发如瀑布一般散落,身子慵懒地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
容颜雌雄莫辨,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像千年寒冰。
狭长的凤眸半阖,指尖轻挑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
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和上位者的威压。
穆莺莺将沉重的包裹放在地上,动作沉稳有力,发出闷响。
她微微喘息,平复呼吸,才抬头看向花淞:
“阁主,三个月的百里香,按契约,第一批十斤!我带来了。”
花淞缓缓抬眸,目光落在穆莺莺脸上时,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讶异。
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又黑又瘦、眼神却亮得惊人的村姑,是否真是三个月前那个试图耍小聪明、被他架着刀威胁的穆莺莺。
花淞语气冰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
“……是你?倒是差点认不出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
“看来这三个月,穆姑娘的日子过得……甚是‘充实’。”
穆莺莺直视花淞,语气不卑不亢:
“托阁主的福,盐碱地开荒,自然要下些苦功夫。货在这里,请阁主验看。”
她解开油布,里面是码放整齐、用油纸分装好的深绿色干叶与淡紫色小花。
瞬间,一股浓郁、清新、带着独特辛香气息弥漫开来,品质极佳,甚至比契约约定的更好。
花淞身边的管事上前仔细查验,片刻后对花淞点头确认。
随即他亲自上前,捻起一小撮,仔细查看色泽、形态,深深嗅闻,甚至取了一点放入口中细品。
半晌,他放下香料,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带讥讽的满意。
“品相、香气、干燥度…尚可。看来,你倒真有两分本事,没让本座失望。”
花淞眼神在她粗糙的手和坚韧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她清亮的眸子里。
他挥了挥手。
管事立刻捧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穆莺莺面前的小几上,发出诱人的声响。
花淞:“契约金额,一分不少。穆姑娘,你的‘苦功夫’,倒是没白费。”
“记住,三个月后,第二批。本座期待你的…新惊喜。”
最后几个字,似乎意有所指。
他语气依旧冷淡,但心中却如同掉落了一颗小石子,极小无比,却也建起了涟漪。
这女人,有点意思,不再是那个只会耍小聪明、让他恨得牙痒痒的蠢货了。
穆莺莺干脆利落地收起钱袋,沉甸甸的重量让她心中踏实:
“多谢阁主。若无他事,穆莺莺告辞。”
她不需要对他感恩戴德,他们之间只有冰冷的交易。
她转身离开,背脊挺直,步伐稳健。
花淞看着她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凤眸幽深……
夜晚的草屋内。
穆莺莺召集了全家人,将袋子中的五十两白银倒在了桌子上,银钱碰撞的叮当声,集齐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莺莺,这当真是卖那些草赚来的?”
母亲惊讶开口,这么多钱,她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只是看了一眼,便上前,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这么长时间,这么是辛苦你了,你阿爹,阿姐,二哥,大家都不敢劝你,也不敢打扰你,害怕你失败,更害怕给你压力。”
“这么些天,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可你的那些花草,我们也不懂,也不敢乱动。怕给你添麻烦。”
“如今……如今终于得到回报了,我的莺莺,也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穆莺莺回头抱住阿娘,微笑着感慨:
“阿娘,我都知道,村子里的人都在嘲笑我疯了,说我拿着枯草当宝贝,是你和阿爹,是全家人在背后帮我说话。”
“今天挣的这些银钱,不是我一人的,更是家里所有人的。”
“三姐,你好厉害!我就知道你能成功的。”
穆映兴咬了一口银子,痛得龇牙咧嘴,阿姐上前轻柔地拍了一下他的手掌,转过头来:
“莺莺,这么多钱……你打算怎么花?”
二哥连忙开口:
“这些钱都是三妹挣的,三妹说怎么花就怎么花!”
穆莺莺思索片刻,最终目光落在了破败的茅草房上,松明的烟雾,将草屋的墙壁熏得漆黑,既然挣了钱,当务之急是要改善居住环境。
“爹,娘,盖间屋子吧?”
……
第二天一早,穆良策和穆应许清晨出门,回来时还带着一大堆帮工,推着板车,带着一大堆材料,朝着原本草屋的位置走了过去。
最先开始,村民还以为是村里搬来了哪个大户人家,过了有一段时日才察觉不对,咋回事,怎么原本穆老三家里的茅草屋,变成砖瓦房了?
仅仅月半。
破旧老屋的原址上,一座崭新、结实、带着小院落的青砖瓦房已经落成。
院子里还放着新打的桌椅板凳,窗户上贴着红纸,屋后还开出来一块新田,给穆莺莺留着放置「肥沃土地」。
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大伯母二伯母站在人群外围,脸色铁青,眼神像是淬了毒,死死盯着那簇新的房子和进进出出的崭新家具。
她们身边的丈夫也是满脸懊悔和不甘。
王婶尖着嗓子,满是不可思议:
“哎哟喂!瞧瞧!瞧瞧!这青砖大瓦房!这新打的家具!穆家三丫头这是真发财了啊!那盐碱地……那鸟不拉屎的盐碱地,真能种出金疙瘩来?”
李婶咂着嘴,语气酸溜溜:
“可不是嘛!三个月前还住那破草棚子,风一吹就倒,转眼就盖起这么大房子了!这得卖了多少那劳什子‘百里香’啊?”
“龙凤阁……啧啧,那可是城里顶顶有钱的地方!这丫头,邪门儿了!”
赵老伯对着穆莺莺大伯二伯的方向努努嘴,故意大声:
“嘿!有些人哪,当初把人家孤儿寡母地往死里逼,抢了人家好田好地,把最难啃的盐碱地当破烂丢给人家。”
“这下好了,人家在‘破烂’地里刨出金子来了!这叫啥?这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不,是丢了金山银山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