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话音未落,钱执事便假意呵斥:“休得无礼!”
他话虽如此,但眼神却带着默许的冷光。
店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原本在挑选商品的几位女客下意识后退,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吕月明心头一沉,知道今日之事难以善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抬高了声音,确保店内所有人都能听清:“明月阁开业至今,所有用料,工序皆记录在案,可供官府随时查验。行会若执意要看配方,是否也该拿出相应章程,而非仅凭一句行规便强索我立身之本?”
她目光清亮,直视钱执事:“还是说,行会今日前来,并非为了查验品质,而是另有所图?”
钱执事被她问得一噎,脸色更加难看。
他身后另一名汉子见状,猛地跨前一步,伸手便要去抓柜台上一瓶展示用的花露精华,意图制造混乱:“跟你这妇人啰嗦什么!查!”
那汉子动作粗野,眼看就要将瓷瓶扫落在地。
“住手!”
吕月明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冷风刮过铺面。
她并未上前硬拦,只侧身一步,指尖在柜台边缘轻轻一叩。
“砰”的一声轻响,那汉子的手腕竟被她提前搁在那儿的一柄铜尺挡了一下,虽不疼,却让他动作一滞。
就这一滞的工夫,吕月明已伸手稳住了那瓶花露精华,指尖白皙,动作轻巧得像拂过花瓣。
她抬眼看向那汉子,目光清澈,含着一丝冷意:“这位大哥,要查验,可以。但东西若是碰坏了,是按市价三倍赔偿,还是按行会规矩,由钱执事代为赔付?”
钱执事眼皮一跳。
这瓶子瞧着就不便宜,三倍赔偿……
他暗自咬牙,面上却强笑:“吕老板说笑,我们自是小心查验。”
“那就好。”吕月明唇角微弯,笑意却未达眼底,“不知行会查验,是验成分,还是验工序?若是验成分,我可当场取少许,请诸位一同观其性状,嗅其气味。若是验工序的话……”
她略顿,声音缓而清晰:“那便是核心秘方了。按市易的法规,商户秘方若无确凿危害民生的证据,官府亦不得强索。行会……莫非比王法还大?”
当初,为了能够在京城立足,吕月明可谓是翻遍了京城的法规的,每一条她都在心中记得清清楚楚。
最后一句明明轻飘飘的,却扎得钱执事脸色一变。
店内鸦雀无声,客人们屏息看着。
有人已悄悄挪到门边,既怕事,又想看这年轻女老板如何应对。
钱执事身后另一汉子忍不住低吼:“少拿律法压人!你们这些娘们儿的玩意儿,谁知道掺了什么脏的臭的!”
“哦?”吕月明不气不恼,反而从柜台下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开几页,“明月阁所有原料采购,皆有票据存档,来源清晰。若行会质疑,可随时核对。倒是这位大哥口口声声脏的臭的……”
她抬眼,目光掠过那汉子衣襟上一点不起眼的油渍,语气平和:“阁下今日是否接触过硝石或硫磺之物?我观您衣领处沾了些许粉末,气味与我曾见过的劣质爆竹药料相似。若不小心沾到脸上,恐怕也会引发红疹,与脂粉无关。”
那汉子下意识一摸衣领,脸色微变。
他今早确实帮家里小子弄过炮仗。
这细微动作被不少客人看在眼里,顿时响起几声恍然的低语。
钱执事暗骂手下蠢笨,心知今日难以强压,只得硬着头皮道:“吕老板好利的眼!既如此,我们便按规矩,取样回去查验成分!”
“可以。”吕月明爽快应下,却补充道,“为免误会,取样过程,需有店内伙计与在场两位客人共同见证,并立字为据,写清取样物品,数量和时间。钱执事,这要求不过分吧?”
她声音温和,却步步为营,不留半点漏洞。
钱执事面色铁青,却不得不应下吕月明的要求。
他咬着后槽牙,示意手下退后一步,自己则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吕老板思虑周全,就依你。”
铺子里的气氛依旧紧绷,围观的客人不敢出声,目光在吕月明与钱执事之间来回扫视。
吕月明神色平静,唤来小翠,取来纸笔,又请了两位常来的熟客作见证。
她亲自从柜台取出一小瓶花露精华,当众用干净的木勺舀出少许,装入行会带来的小瓷瓶中。
吕月明的动作不疾不徐,眉眼低垂,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淡阴影。
“取样完毕,请钱执事过目。”她将瓷瓶递过去,声音清润,听不出情绪。
钱执事接过,指尖用力得泛白。
他盯着吕月明那张过分昳丽的脸,心头火起,却又无可奈何。
这女人年纪轻轻,行事却老辣周密,滴水不漏。
“我们走。”他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两名汉子紧随其后,三人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街角。
铺子里静了一瞬,随即议论声嗡嗡响起。
客人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
“吕老板,没事吧?”
“行会的人也太霸道了。”
“肯定是看明月阁的生意好,眼红了!”
吕月明微微抬手,压下嘈杂,唇角弯起安抚的弧度:“诸位放心,明月阁行事光明正大,不怕查验,今日多谢各位仗义执言。”
她语气从容,仿佛方才的冲突不过是个小插曲,又吩咐小翠给在场客人每人送一小包新制的润手霜,权当压惊。
客人们这才渐渐散去,铺内恢复秩序,只是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紧张。
吕月明走到门边,望着街上熙攘人流,目光微沉。
钱执事离去时那阴鸷的一眼,她看得分明。
此事,绝不会轻易了结。
……
另一边,马车内。
钱执事猛地一拳捶在车壁上,发出沉闷声响。
“好个牙尖嘴利的娘们!”他咬牙切齿,脸上再无半分在铺子里的克制。
旁边汉子低声问:“执事,咱们就这么算了?那配方……”
“算了?”钱执事冷笑一声,眼神阴狠,“她以为凭几句伶牙俐齿就能在京城立足?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