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京城的天尚未大亮,一层薄薄的青灰色雾气还笼罩着繁华的街巷。
吕月明已经起了身,就着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仔细地为谢宴川整理衣冠。
新领的秘书省校书郎官服是沉稳的青色,衬得他愈发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如松。
吕月明鲜少看见谢宴川穿这样的衣裳,如今一见,倒觉得有些新奇。
她的手指拂过他官袍的领口,将那细微的褶皱一一抚平,动作轻柔而专注。
谢宴川垂眸看着她,晨光熹微中,她专注的侧脸线条柔和,灵泉滋养后的肌肤莹润透白,早已不见当初在吕家破房子时的半点痕迹。
只有那双眸子,依旧清澈明亮,透着与这个时代女子不同的坚韧与聪慧。
“好了。”吕月明退后半步,上下打量一番,唇角漾开一抹满意的笑,“你穿这一身,定是秘书省最俊朗的。”
谢宴川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包裹在掌心。
“不过是点卯应卯,校勘典籍罢了,无需如此郑重。”
“那怎么行?”
吕月明反手捏了捏他的指尖,语气带着几分认真。
“第一日上任,气势总要足些。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瞧瞧,我吕月明的夫君,无论身处何地,都是最出色的。”
她言语间的维护与骄傲,让谢宴川心头忍不住轻笑。
他知晓,这段时日她承受的压力不比他小,却始终像一株坚韧的藤蔓,与他并肩而立。
“其余的事情,辛苦你了。”他低声道,声音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她的明月阁重开,必然不会顺利,一些明枪暗箭,或许下一刻就会到来。
但,他想要考官,不就是为了能够保护好吕月明么?
吕月明扬眉一笑,眼神亮晶晶的:“放心,我能应付。你只管在朝中站稳脚跟,家里和铺子,交给我。”
窗外传来周伯轻叩门扉的声音,提醒时辰已到。
谢宴川松开手,深深看了吕月明一眼,那目光沉静而笃定,包含了无需言说的信任与牵挂。
随即,他转身推门而出,青色的官袍将他衬得格外的俊朗,身影很快消失在渐亮的晨光里。
吕月明站在门口,直到那抹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轻轻关上门。
屋内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那点因离别而生的空落压下。
现在,该去忙她自己的事了。
用过早膳后,吕月明便径直去了女工小院。
几日未来,院门敞开着,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人语声。
她一踏进去,正在指挥洒扫的丽娘眼尖,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和如释重负。
“明丫头,你可来了!”
二花和柳家媳妇也闻声围了过来,两日不见,三人脸上虽带着疲惫,眼神却比之前亮了不少。
“明儿,你交代的事,我们可没敢耽搁。”
丽娘拉着吕月明的手,压低声音,语气却有些兴奋。
“按你说的,工钱比市面高三成,消息放出去,虽说有些婆子媳妇听了之前的闲话犹豫,可来问的人还真不少!我们精挑细选,手脚麻利,人品信得过的,招了八个,加上我们三个,暂时够用了。”
吕月明目光扫过院子,果然比前两日多了些生气,虽然工具物料依旧简陋,但打扫得干干净净,角落里堆着新采买来的些基础原料。
“人呢?”吕月明问。
“正巧,我们就打算今日起教她们,如今都在里头厢房等着呢,怕人多嘴杂,没让都在院里。”丽娘忙道,“就等你这东家来发话了。”
吕月明点点头,迈步走向正屋。
厢房里,八个年纪不一的妇人正拘谨地站着,见她进来,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带着好奇和探究,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忐忑。
这些妇人衣着朴素,面容大多带着劳作的风霜,但眼神都还算清正。
吕月明在她们面前站定,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静静地将她们每个人都看了一遍。
她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原本有些细微骚动的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诸位,我是吕月明,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了。”吕月明终于开口,声音清亮,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是明月阁的老板,招大家来做什么,丽娘想必已经说清楚了。”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语气忽然带上了几分锐利。
“不过,在开工之前,有句话我得问在前头。想必你们都听过市面上的流言,说我吕月明是妖邪,能引来祸事。如今我这明月阁重新开张,前途未卜,或许还会惹来麻烦。”
她看到有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有人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吕月明话锋一转,语气更沉:“现在,若有人觉得害怕,或者家里人有顾忌,想离开的,我吕月明绝不阻拦,还会奉上五十文钱,算作辛苦跑这一趟的补偿。一旦留下,往后便是我明月阁的人,荣辱与共。若到时再因流言蜚语动摇,就别怪我按规矩办事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妇人们面面相觑,有人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突然,一个约莫三十来岁,面相爽利的妇人往前站了一步,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吕姑娘,我不走!”
她这一开口,像是打破了某种僵局,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对,我也不走!啥妖不妖的,我只认吕姑娘给工钱爽快,从不克扣!”
“就是!之前在别家做工,那管事的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哪像吕姑娘您这么实在!”
“我男人说了,他还看见吕姑娘进宫过,能有啥问题?那些嚼舌根的,就是眼红!”
“别说您可能不是妖,就算真是……是那啥。”一个胆子小些的妇人怯怯地接口,随即又鼓起勇气,“只要吕姑娘您按时发工钱,待我们和善,比那些黑心肝的商人强多了!”
看着眼前一张张质朴的脸,吕月明的心中触动。
底层百姓所求不过温饱安稳,谁给他们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心里自有一杆秤。
她之前善待女工的名声,此刻成了抵御流言最坚实的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