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川这一番话说得突兀,却又精准得戳中了江鹤游目前的关注点。
他如今和吕月明初见时已不一样,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而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商人了。
短短的时间,他们都成长不少。
江鹤游摇扇的动作一顿,脸上那副风流倜傥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眉头微微蹙起:“哦?发放文牒的人去了西市?新政?”
京城经商文牒审批复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影响最终结果。
谢宴川这话,无论真假,都由不得江鹤游不放在心上。
“谢公子的消息倒是灵通。”
江鹤游狐疑地看了谢宴川一眼,似在判断他话中真伪。
但见对方面容沉静,眼神淡漠,不像信口开河,加之此事确实紧要,他终究按捺不住。
“既如此,那我得赶紧去西市探探风声。”他唰地合上折扇,对着吕月明拱了拱手,语气匆忙了些,“吕老板,你先忙着,若真有需要,随时让人到江家临时赁的铺子寻我!”
说罢,竟真不再多留,转身便带着小厮快步离开了小院,那背影透着几分急切。
院中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空荡庭院的细微声响。
丽娘三人面面相觑,默默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只当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吕月明轻轻吁了口气,侧头看向身旁的谢宴川。
太阳的暖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更显得他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流畅紧抿。
他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随口一提”真的只是巧合。
但她知道不是。
“你若是诓了他,他岂会不知?”
按江鹤游那性子,离开后如果知道谢宴川诓了他,不知还会折腾出什么事来。
不过,谢宴川只是垂眸瞧着吕月明,薄唇微微勾了勾,他说道:“不会,新政的确是要颁发的。”
“陛下今日问我,便问了此事,明儿,说起来也和你相关。”
“我?”吕月明指了指自己,不知道怎么就和自己扯上关系了。
“嗯,因为陛下知道我的妻子是一个商人,所以他主动问询。”谢宴川忍不住轻笑一声,瞧着吕月明的眼眸微微闪烁。
吕月明明白了,不过此事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她更愿将注意力放在明月阁上。
她从袖中取出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丽娘手中,目光扫过空荡的院落。
“这里有三两银子,先招十名手脚麻利的女工。要嘴严心正的,工钱按市价多加三成。”
丽娘捏着荷包的手微微发颤。
“明丫头当真决定现在就去招人?万一有些人捣乱的话……”
“正是要让人瞧见明月阁的底气。”吕月明截过话头,阳光在她的睫羽上镀了层金边,“你们只管放手去做,剩余的事情我自有计较。”
柳家媳妇忽然小声插话:“明儿,西街刘寡妇绣活极好,前日还来问过工,只是我们当时并不知道你的想法,没有应她。”
“这样的人多多益善。”吕月明颔首,又对二花笑道,“你性子活络,明日便去相熟绣娘家里走走,就说明月阁重金聘人,不怕流言蜚语的优先。”
二花胸脯一挺:“包在我身上!”
谢宴川始终静立一旁,没有打扰吕月明,见她安排妥当后,他才向前半步:“已至午时,该回了。”
他们出来了一个上午,很容易让蒋云感到担心。
两人回了家,马车在巷口停下,谢宴川先一步下车,转身朝吕月明伸出手。
吕月明扶着他的手下了车,指尖相触,能感觉到他掌心干燥的温度。
“总算回来了。”她轻声道。
虽然只是一个上午,但的确有够折磨人的。
谢宴川“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娘该等急了。”
院门虚掩着,推开门就看见蒋云坐在院中矮凳上缝补衣裳,听见动静立刻抬头,眼里带着未散尽的忧色。
“可算回来了!”她急忙放下针线起身,“你们去了这大半日,我这心一直悬着……”
吕月明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唇角弯起:“娘,别担心,是好事。”
蒋云一愣,目光在女儿和女婿脸上来回转。
谢宴川缓步走近,声音沉稳:“陛下予我校书郎一职。”
院子里静了一瞬。
蒋云像是没听清,嘴唇微微张着,直到吕月明又重复了一遍“宴川当官了”,她才猛地回过神。
手里的针线筐“啪”地掉在地上,彩线滚了一地。
“真,真的?”她声音发颤,眼圈瞬间红了,“祖宗保佑……真是祖宗保佑啊!”
她一把抓住谢宴川的衣袖,又赶忙松开,手足无措地在衣襟上擦了擦手,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好,真好……”她哽咽着,“咱们家也有当官的了,看谁还敢随便欺负咱们……”
士农工商,商人就是最低级的。
但家里有官就不一样了。
吕月明看着母亲喜极而泣的模样,心头蓦地一软。
这段时日经历的种种在脑中闪过。
被污蔑、被围堵、险些葬身火海……每一次都因为她们无权无势,才任人拿捏。
如今谢宴川有了官职,虽不算高,却到底是个倚仗。
即便吕月明不愿如此,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世道,就是这个道理。
她人微言轻,无法改变。
蒋云抹着眼泪,忽然转身朝东边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多谢祖宗保佑!多谢菩萨显灵!”
谢宴川上前扶她:“娘,地上凉。”
蒋云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依旧止不住泪,却笑着打量谢宴川。
“宴川这身衣裳日日换下来后,娘都给你熨烫平整,穿出去不能丢份儿啊……”
吕月明失笑:“娘,校书郎是文职,不必太讲究。”
“那怎么行!”蒋云嗔怪地看她一眼,“宴川如今是官身了,体面最要紧。”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急急忙忙往厨房走:“我得再去添个菜,今日一定要再庆祝庆祝!”
望着母亲轻快的背影,吕月明轻轻吁出一口气。
谢宴川侧首看她:“笑什么?”
“觉得娘说得对。”吕月明抬眼,目光落在院外湛蓝的天际,“有你在,的确没人敢再随意欺负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