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早已等候在门外,周伯垂手立在车旁,见二人出来,忙躬身行礼。
车厢内,两人并肩而坐,一时无话。
吕月明能听见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她忍不住侧目去看谢宴川。
他微合着眼,晨光透过车窗缝隙,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长睫低垂,神色平静得像只是去赴一场寻常的宴会。
可她知道不是。
紫宸殿,面圣,一字千钧。
她的手悄悄收紧,指尖陷入掌心。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握住。
吕月明一怔,抬眼看去。
谢宴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静静看着她。
“无事的。”他低声道,声音被车轮声压得有些模糊,却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吕月明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努力将那些杂乱的思绪压下。
马车在宫门前缓缓停下。
早有内侍等候在此,见了谢宴川,恭敬上前引路:“谢公子,请随咱家来。”
另一名小太监也迎向吕月明,细声细气。
“吕姑娘,喜嬷嬷吩咐奴才在此等候,请您随奴才往长春宫去。”
分别的时刻到了。
吕月明看向谢宴川,他亦回望她,目光交汇片刻,他极轻地颔首,随即转身,跟着内侍,迈步走向那深不见底的宫门。
月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朱红宫墙的阴影里。
吕月明定了定神,跟着小太监走向另一条宫道。
长春宫内暖香馥郁,与外面清冷的晨风恍若两个世界。
淑贵妃已起了身,正对镜自照,见吕月明进来,她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来了?”
她声音慵懒,目光却敏锐地掠过吕月明略显紧张的脸:“瞧你这心神不宁的模样,怎么,担心你那刚中了榜首的夫君?”
吕月明屈膝行礼:“娘娘明鉴。”
淑贵妃轻笑一声,示意她起身。
“放心,谢宴川那孩子,本宫虽见得不多,但也知晓几分。他年少时便在京中颇有才名,即便是少有出门,却也没掩住他的锋芒。”
她拿起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在鬓边比了比,语气随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陛下是惜才之人,他既有真才实学,今日面圣,只会是他的机遇,而非灾祸。”
吕月明垂眸听着,心绪稍安,但那份悬着的担忧并未完全散去。
她接过宫女手中的玉梳,替贵妃整理本就一丝不苟的发髻,动作轻柔,心思却飘向了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紫宸殿。
淑贵妃透过镜面,将她那点强压下的焦虑看得分明。
殿内一时安静,只闻玉梳划过青丝的细微声响和更漏滴答。
过了许久,淑贵妃见镜中妆容满意,这才转过身来。
“罢了。”她看着吕月明,眼底带着一丝玩味和些许不易察觉的温和,“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本宫瞧着也心烦。正好,本宫也该去给陛下请安了。”
她站起身,华贵的裙裾逶迤在地。
“你便随本宫一同去吧,隔得远些瞧着,也好让你安安心。”
吕月明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娘娘,这……这于礼不合。”
面圣?她应该不能去吧?
“本宫说合适,便是合适的。”淑贵妃语气淡然,却带着一丝威严,“跟紧些,低着头,没人会特意留意你,就当是去开开眼界。”
吕月明的心骤然狂跳起来,血液奔涌着冲上耳廓。
没想到,她有朝一日能够真的见上皇帝!
她压下翻腾的心绪,深吸一口气,屈膝深深一拜:“谢娘娘恩典。”
“起来吧。”淑贵妃扶了她一把,指尖在她微微发凉的手背上轻轻一拍,“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只需看着,听着,莫要多言,莫要有任何举动。”
“是,我明白的。”
吕月明跟在淑贵妃身后,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穿过重重宫阙,越靠近紫宸殿,空气中的肃穆感便越发沉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殿宇巍峨,飞檐如翼,汉白玉栏杆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戍卫的禁军甲胄森然,目光如炬,如同泥塑木雕,无声地散发着凛冽的威压。
淑贵妃仪态万方地走在前面,宫人内侍纷纷跪地行礼。
吕月明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能看到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和前方贵妃那绣着繁复的牡丹图案的裙摆。
终于,在一处偏殿的廊下,淑贵妃停了下来。
此处视野极佳,透过雕花隔扇,能隐约窥见正殿内的情景,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就在这儿吧。”淑贵妃低声道,自有宫人悄无声息地搬来绣墩请她坐下。
吕月明立在她身后,屏住呼吸,目光穿过隔扇的缝隙,望向那庄严肃穆的大殿深处。
殿内光线通明,九龙金漆宝座高踞于丹陛之上,威严天成。
而高阶下方,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正躬身行礼,姿态清雅,不卑不亢。
离得远,听不清具体言语,只能看见皇帝似乎问了几句,谢宴川从容应答,身姿始终挺拔如松。
吕月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紧紧掐着掌心。
忽然,她看见皇帝抬手,指向殿侧。
那里似乎摆放着书案笔墨。
接着,便见内侍引着谢宴川走了过去。
“这是要……现场策论?”淑贵妃微微倾身,声音里带了一丝兴味,“陛下这是要亲自考较他的急才了。”
吕月明的心揪得更紧。
现场应对,毫无准备,一字一句皆关乎圣心喜怒。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谢宴川落笔时纸页摩擦的细微沙沙声隐约传来。
他挥毫泼墨,姿态从容,不见丝毫滞涩犹豫,清冷的侧脸在殿内明亮的灯火下显得格外专注。
不知过了多久,他搁下笔,将写满墨迹的纸张呈上。
内侍接过,恭敬地奉至御前。
皇帝垂眸细看,殿内气氛凝滞如同冻结。
吕月明几乎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很快,皇帝抬起头,目光落在殿下那抹身影上。
接着,他开口说了句什么。
距离太远,吕月明听不真切,只看见谢宴川依旧从容地躬身行礼。
这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