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话音落下,花厅内一时只闻窗外淅沥雨声。
谢宴川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吕月明则垂眸,指尖轻轻掠过杯沿。
“赵明远与我夫妇二人,似乎并无见面的必要。”谢宴川声音冷淡,如同窗上凝结的水汽。
京兆尹赶忙赔笑,额角渗出细汗。
“是,下官也知道这请求唐突。只是那赵公子日日吵闹,说若见不到二位,便要绝食寻死。此案尚未结束,下官也是怕真闹出人命,到时候不好交代……”他搓着手,眼神闪烁,“就当是走个过场,让他死心也好。二位只需听他几句,之后下官绝不再扰。”
吕月明抬眼,与谢宴川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看见他眼底一丝厌烦,却也有一丝了然的冷光。
以她对赵明远的了解,对方此举,无非是不甘心,想最后恶心他们一回。
她轻轻点头。
“既如此,便见一面吧。”谢宴川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京兆尹如释重负,似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连忙躬身引路:“多谢公子和姑娘体谅!这边请,这边请!”
牢狱之路,比那日公堂更显阴森。
雨水顺着高墙小窗淌下,在坑洼地面汇成细流,空气里霉味混着血腥气,令人作呕。
甬道两旁火把噼啪作响,将人影拉得扭曲晃动。
吕月明当日也在这一处牢房待过,刚离开几日她还觉得颇为熟悉。
赵明远的牢房显然是打点过的,还算干净,甚至有张木床和一床薄被。
他靠墙坐着,锦衣虽皱,却不算脏污,只是头发微乱,脸色苍白,眼底布满血丝,那副世家公子的骄矜壳子还在,却已裂开缝隙,露出内里的颓败和戾气。
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看见并肩而来的谢宴川和吕月明,他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扯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呵,终于肯来见我了?”他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京兆尹忙上前一步,隔着栅栏呵斥:“赵公子,人我给你请来了,有什么话快说!好好说!”
这大少爷怎么还没看清局势?
眼下是要服输认栽的!
赵明远却像没听见,目光死死钉在吕月明身上,那眼神淬毒般阴狠。
“吕月明,我最后悔的,就是火刑那日,没让我的人直接把火把丢到你身上!烧得再快些,再旺些!看你还能不能站在这里,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京兆尹吓得脸都白了,急得跺脚。
“赵公子,你胡说什么!快闭嘴!本官是让你来道歉的,不是让你来放狠话的!”
“道歉?”
赵明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看向京兆尹,眼神疯狂。
“我跟一个妖怪道什么歉?!她若不是妖,怎么解释她一个村妇能做出那些东西?怎么解释她怎么都弄不死?怎么解释她如今这副勾人的模样?!谢宴川,你抱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就不怕夜里现了原形,一口吞了你吗?!”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嫉恨与偏执。
吕月明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他骂的是别人。
直到他喘着粗气停下,她才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在这污浊牢房里异常清晰:“赵明远,你落到今日地步,皆因你心生恶念,行事歹毒,与我是人是妖无关。有空想这些,不如想想自己该如何赎罪。”
她顿了顿,目光里甚至带上一丝极淡的怜悯。
“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轻轻扯了扯谢宴川的衣袖:“宴川,我们走吧。”
谢宴川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在她动作时,抬手虚扶在她后腰,以一种全然保护的姿态,冷漠地扫了赵明远一眼,那眼神如同看一件死物。
两人转身欲走。
“站住!你们给我站住!”赵明远猛地扑到栅栏上,双手死死抓住木栏,指甲抠得发白,声音尖厉破音,“吕月明!你不得好死!你们都会不得好死!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谢宴川,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
不堪入耳的咒骂被抛在身后,甬道曲折,很快将那歇斯底里的声音隔绝。
京兆尹一路小跑跟着,不停擦汗,脸上堆满谄笑。
“谢公子,吕姑娘,千万别动气,千万别动气!他就是个疯子!胡言乱语!下官一定严加看管,绝不让他再扰了二位清静!”
送到府衙门口,雨势稍歇。
京兆尹躬身:“今日劳烦二位了。日后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
吕月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
这位父母官的脸在檐下阴影里显得格外圆滑。
她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大人秉公执法即可,我夫妇二人不敢叨扰。”
京兆尹笑容一僵,连声道:“自然。”
马车驶离府衙,街面湿亮,映着灰蒙天色。
车厢内,吕月明轻轻吁出一口气,靠在车壁上,闭上眼。
谢宴川握住她微凉的手,无声地紧了紧。
掌心传来的温热干燥,驱散了吕月明心底因赵明远而起的最后一丝寒意。
她回握住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马车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行驶,轱辘声压过了窗外的雨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一种无声的默契在车厢内流淌。
方才牢狱中的污浊与疯狂被隔绝在外,此刻的宁静显得格外珍贵。
翌日,天色未明,吕月明便醒了。
身旁的谢宴川似乎一夜未深眠,在她微动时便已睁开眼,眸色清明。
“醒了?”他低声问,嗓音带着晨起的微哑。
“嗯。”吕月明点头,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着,有些紧,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期待与忐忑。
今日是放榜之日。
两人起身梳洗,动作都比平日快了些。
蒋云早已起身,准备了简单的早饭,眼神里同样藏着紧张,却只字不提放榜的事,只一个劲儿让两人多吃些。
用罢早饭,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两人前往贡院。
时辰虽早,但贡院外的皇榜前已是人头攒动,各式各样的马车早已停满了附近的街巷,喧哗声浪几乎要掀开清晨的薄雾。
谢宴川见吕月明神色严肃,失笑摇头。
“明儿放宽心,我们尽人事,听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