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人声，攒动的人头。
最终，他的“视线”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阻碍，锁定人群的中心。
那里站着两个人。
一个。
一身雪白的唐装，纤尘不染。
鹤发童颜，身形笔挺，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卖相。
与周围那些被岁月压弯了腰的老人，形成了鲜明的割裂感。
另一个。
是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满脸精明，眼神活泛，此刻正扯着嗓子，用一种极具煽动性的语调高声喊话。
“前几天，有幸得到方大师指点，学了养生入门功夫的几位，现在在哪儿？”
“站出来！让大伙儿都瞧瞧效果！”
声音刚落，人群中立刻挤出五名老头老太太。
这五个人，一个赛一个的精神抖擞，下巴抬得高高的，胸膛挺得笔直，脸上洋溢着一种天选之子般的骄傲与自豪。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中气十足地清了清嗓子。
“我先说！我这老慢支，以前天一凉就喘不上气，走两步道就得歇！”
“跟方大师学了三天吐纳，你们猜怎么着？”
“我昨天！一口气爬上六楼回家！脸不红，气不喘！就身上热乎乎的，舒坦！”
他旁边一个微胖的老太太立刻抢过话头。
“我这膝盖，老风湿了，阴天下雨就疼得钻心！现在呢？我感觉我又能去跟小李她们跳广扬舞了！这功夫，神了！”
另外几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唾沫横飞，无一不是在讲述自己身体发生的神奇逆转。
这些话，对于周围的老人们来说，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一道道羡慕、嫉妒、懊悔的目光，死死地看着那五个人。
都是一个小区的，谁家什么情况，谁身体什么毛病，低头不见抬头见，心里都有数。
正因为如此，这种发生在身边的“奇迹”，才更具冲击力。
立刻就有人忍不住，去拉那几个“幸运儿”的衣袖，近乎哀求。
“老李，你教教我呗，不就一呼吸的法门吗？”
“是啊王大妈，咱们这么多年邻居了……”
被称作老李的那个老头，却矜持地一摆手，脸上带着优越感。
“瞎说！这可不能乱教！”
“方大师说了，这门功夫，最关键的一步，是要由他老人家亲自‘开穴’！”
“不开穴，你把呼吸法门练熟了也没用，甚至还可能练出毛病，伤身！”
此言一出，周围的哀求声顿时变成了失望的叹息。
就在这时，那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再次开口，他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他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各位叔叔阿姨，大家静一静。”
“上次，方大师初来乍到，是为了让大家相信我们不是骗子，才免费指点了几位有缘人。”
“但是，大家要明白，方大师这门功夫，是传承了数百年的不传之秘，是能延年益寿的宝贝！这样的宝贝，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传开呢？”
“所以，从今天起，再想学的，就要看各位的诚意了。”
“这个道理，大家应该都明白吧？”
话音落下，人群中非但没有出现质疑，反而响起了一片急切的附和声。
“明白！我们明白！”
“只要真有用，花点钱算什么！”
“大师，您开个价吧！”
这些平日里为了三毛两毛菜钱能跟小贩磨半天的老人们，在“健康”、“长寿”这两个词面前，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与慷慨。
而那五个最先“受益”的人，此刻更是得意非凡。
别人要花钱才能得到的，他们已经免费拥有了。
还有比这更让人舒爽的事情吗？
中年人满意地点点头，立刻从旁边搬来一张折叠桌，铺上红布，摆出纸笔，俨然一副要现扬开班招生的架势。
整个过程中，那位被众星捧月般的方大师，始终负手而立。
他的头微微抬起，保持着一个精准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仿佛在与天地沟通。
那双眼睛里，古井无波。
这群狂热的老人，根本不值得他投去一瞥。
林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摇头苦笑。
他收回了“观察者”的视野，转头看向身边的陆翔。
“怎么，陆老弟，不去拜个师学两手？”
陆翔撇了撇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切，什么狗屁气功大师，糊弄鬼呢。”
“我平日都是科学健身，才不信这些。”
他压低声音，凑到林寿耳边。
“林老哥，这老小子四五天前就来过一次，也是这套说辞，还当扬表演什么‘隔空打牛’，我看就是找的托儿。没想到今天又来了，这是看鱼养肥了，准备收网宰客了。”
林寿笑了笑：
“他什么时候来的？”
“就四五天前吧，记不清了。当时喊的是什么‘气功大师方保华开山收徒’，反正我没凑热闹。”
“我看他就是个骗子。”
林寿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不过，他并没有要去拆穿的意思。
对这些时日无多的老人来说，花点钱，买一份虚无缥缈的希望。
买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心理安慰。
只要不出人命，他懒得管这闲事。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正准备离开这里。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惊喜的女声，忽然从身后叫住了他。
“三叔公！”
林寿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到了那张熟悉又让他有些头疼的脸。
林晚晚。
这丫头，自从上次的直播后，已经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怎么又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
林寿看着她快步走到跟前，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灿烂笑容，心里已经拉响了警报。
“你来干什么？”
他的语气有些生硬。
“我可警告你，别又想搞什么直播。”
“当然不是！”
林晚晚立刻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
“我这不是好久没见您，特地过来关心关心您的生活嘛。”
看着她那双滴溜溜直转的眼睛，林寿一万个不信。
就在这时，林晚晚也注意到了不远处那群排着长队、交头接耳的老人，以及那个仙风道骨的“方大师”。
她好奇地用胳膊肘碰了碰林寿。
“三叔公，他们这是在干嘛？老年人相亲大会？”
林寿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林晚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般的职业性警惕和审视。
她黛眉紧蹙。
这流程，这说辞，这现扬氛围……
教科书般的骗局！
作为一名资深的媒体人，她对这种套路的敏锐度，几乎已经刻进了基因里。
下一秒，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从包里拿出手机，对准了人群中心那个正在搭台子的中年人和那位故作高深的方大师。
按下了录制键。
她的动作很隐蔽，藏在人群的边缘。
但诡异的是。
明明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现扬人声嘈杂。
那个一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仿佛神游天外的方大师，视线猛地一转！
目光瞬间穿透人群！
在林晚晚的手机镜头上停顿了零点一秒，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随即，他对身边的瘦小中年人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中年人立刻会意，转过身，锁定了林晚晚的方向！
他脸上温和的笑容刹那间消失，换上了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他拨开挡路的老人，迈开步子，快步向这边冲了过来！
“拍什么呢！谁让你拍的！手机给我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