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圣上十年前就下过圣旨,宫中诸般吉服之上,凡需绣莲花纹样之处,皆一概易为云篆纹样,不得有误。”
“织造局罔顾圣旨,公然与圣上对着干,实为大不敬,老奴一收到消息,片刻不敢耽搁,火速呈报圣上,还望圣上明察。”
夏思礼的尖细的嗓音中带着被岁月侵蚀的沧桑,在这金碧辉煌却暗流涌动的宫殿中,更添几分诡异与算计。
“圣上,冤枉啊。”晏书澜匍匐在地上,声泪俱下,“织造局从未绣过莲花纹样,公主婚服上一直绣的都是云篆纹样啊。”
“大胆!圣上面前,还敢狡辩!”夏思礼厉声朝着晏书澜发难,“尚衣局上上下下十几双眼睛都看见了,还能有假?”
“冤枉啊!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晏书澜悲怆道,“圣上,此等必死之事,织造局上下就算长满了脑袋,也不敢在公主婚服上动手脚啊,难道我们都不想活了吗?”
“圣上,夏公公一口咬定公主婚服上所绣的乃是莲花纹样,而非云篆纹样,罪臣斗胆,还请圣上将公主婚服请上来一看,让罪臣就算是死也能做个明白鬼,请圣上开恩。”
晏书澜哭喊声悲愤激昂,如同重锤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众人心上,让听者无不为之动容。
乔蓝衣跪在地上,眼中闪烁着敬佩的光芒,她心下暗叹,晏书澜不愧是从小在皇宫里混大的,果然有两把刷子。
晏书澜的请求合情合理,武宗帝没理由拒绝,当即宣尚衣局负责人蓝尚衣??觐见。
就在乔蓝衣以为马上就要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时候,蓝恬的出现却陡然打破了她所有的希望。
蓝恬跪在地上,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启禀圣上,公主婚服,丢了。”
“什么?”武宗帝大怒,猛地将御案上的茶盏摔在地上,瓷片飞溅,热茶泼在金砖上腾起白雾。
殿内所有人齐刷刷跪下,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一群废物!连一件衣裳都看不住,朕要你们何用!”
武宗帝暴怒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每个字都像千斤重的铜鼎,将乔蓝衣所有的希望一寸寸碾碎。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困惑和惧怕。
她记得一个时辰前,秦尚宫才说过宋潇斐已经派人守着凤翟阁了,说公主婚服绝对不会再出问题了。
怎么才过去短短的一个时辰,公主婚服就不见了?
公主婚服不见了,那织造局该怎么办?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乔蓝衣跪在地上,目光不受控地一寸寸地在殿内梭巡。
她先转头看向了左边,看到了和她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满脸惨白的晏书澜,晏书澜前面是一个身穿青色宫装的女官。
那女官跪在地上,面上也露出了很害怕的表情,但她的脖颈却是昂着的,给人一种只是表面害怕,内心并不害怕的感觉。
再转过头向前看,她看到前方金砖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那是武宗帝的御座。
圣上威严太重,她的目光不敢有丝毫停留,只停顿了一瞬便很快转走。
她继续向右看,看到了一个身穿内侍服饰,五六十岁的老太监,那人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令人感到后背发凉。
她的目光没停,一路再看过去,最后撞进御阶下一双深邃的眼瞳里去。
那人跪在地上,肩头高高凸起,仿佛两片嶙峋的孤山,宽大的绯色官袍套在身上空荡荡的,显出几分萧索感。
他的身影单薄却并不脆弱,他脊背绷得很直,下颌线锋利,反而还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他在与她对视的刹那,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也许她不该和他有这样的默契,但她就是在霎那间便读懂了他的意思,她无助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新的支撑,一丝莫名的安全感轻轻地环绕在了身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身形,重新将脑袋垂了下去。
夏思礼志得意满地看了一眼宋潇斐,这其中的挑衅意味不言而喻,然而宋潇斐还是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并未对他的挑衅有什么波动。
圣上龙颜大怒,无人再敢出声,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当中。
龙涎香的气息浓得让人眩晕,乔蓝衣不得不暗自咬紧舌尖,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许久之后,夏思礼先发制人,冷笑着向晏书澜问罪道:“晏书澜,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偷走公主婚服。”
一盆冰冷的脏水泼下来,晏书澜浑身一震。
他向着圣上宝座的方向连连磕头:“圣上,冤枉啊,罪臣自从进了京,就一直被收押在大理寺天牢里,大理寺上下皆可为罪臣证明,罪臣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去偷婚服啊。”
夏思礼表情阴郁,脸上硕大的酒槽鼻红得发亮:“晏书澜,你乃罪臣晏名道之子。”
“永济十六年,晏名道因涉嫌离阳赈灾贪污案被处死,当年你年仅四岁就被送进宫净了身,这些年来你一直为你父亲的死、和你自身的遭遇,对圣上怀恨于心。”
“柔嘉公主乃是圣上唯一的女儿,你明知在公主的婚服上动手脚就是死路一条,但你还是一意孤行,因为你就是要挑衅圣上,莲花纹专克道教,你就是想让圣上苦修多年的道行功亏一篑。”
“眼见事情败露,你竟然还敢偷走婚服,妄想毁灭罪证,你该当何罪!”
夏思礼铿锵有力的一段话听在乔蓝衣耳朵里真是太扯了,一个修道之人看见别人穿了一件佛教的衣裳,他的道便修不成了吗?
如果要这样说,那和尚岂不都是道士的天敌了?
虽然她觉得荒诞,但历史上帝王干的荒诞的事多了去了,要不然哪来那么多文字狱和冤假错案。
最高明的杀招不是在于行凶者的计划有那么多的天衣无缝,而是在于他把握住了人心。
夏思礼之所以敢这样胡乱瞎编,就是拿准了圣上在修道之事上,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态度。
圣上不允许自己的长生之道出现一丝一毫的失误。
武宗帝听罢,果然面色骤沉,一方砚台擦着晏书澜的额角飞过,砸在金砖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放肆!”武宗帝怒道,“尔等真是胆大包天,全部给朕拖下去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