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些晃眼的车灯，在来人的车辆停下时依旧未关掉。
而是直咧咧地往小平房里照。
那几辆车停医务室门前，又鸣笛了好几声，显示出几分急切的意味。
一股子淡淡的机油味飘荡在空气中。
有人扯开嗓门大声喊道，“医生，白芷医生，过来看看我老母咂！”
带着地方音色的粗粝嗓音传了进来。
紧接着三四个人踏进院子。
他们身上的衣服裤脚似乎见到了不少的泥土和枝叶，有些杂乱。
其中个子高些，走在中间的男人背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那老妇面色极为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双眼紧闭，喉咙里只能发出些痛苦的呻吟声。
另外两侧有两男一女紧紧地跟在中年男人的身旁。
手微抬，边走边护着，生怕对方把老人给摔了。
“妈，妈，你可得清醒一点啊！”
“到了，到了，快进去！”
“白芷医生，白芷医生！”
原本半合着的大门被完全打开。
听见来人的呼喊，白芷从内间快步走去。
迅速地查看了老人的情况之后，让男人先把对方背到里间去。
“怎么回事?”
她直接看向了跟着一起来的女人，开口询问道。
白芷来镇上已经有一段时间。
对于来看病的每家每户几乎都算得上是熟悉。
她知晓白天的时候，男人们应该都出去做事了，只有对方在老人的身边照顾。
那女人正是老妇人的大儿媳，章凤霞，此刻脸上带着焦急和慌乱。
“不太清楚啊！早上的时候，还好好地呢，中午也有正常吃，就是说没啥胃口，吃的也少了。”
“晚上就不知怎么的，后面吃了医生你给的药之后，说是肚子疼，又喊着心脏难受，吃的东西吐了不少。”
“后面再叫就叫不醒了，整个人手脚冰凉凉的……我们就赶紧来了！……”
说着，她又张望了白芷好几眼，支吾着，“之前，之前……吃那药的时候，也没啥事情啊，怎么今天就难受……”
这言语和神情之间，隐隐透露着几分探究和责备对方的意味。
或许这并不是一种带有恶意的敌对和质疑。
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
处于弱势地位中的对方更想找个承担责任的人，所以才将这个黑锅甩了出去。
白芷足够通透，能够看得明白这一点，所以也更加的宽容。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现在病人要紧。
她又询问了一些细节之处，很快便做出了判断。
“你们都到外面去。”
本来仅仅是用白布来隔绝视线。
但是面对这一伙来人，似乎要采取更加强硬的手段。
免得对方不清醒，做出点胡来的事，耽误了治疗就不好了。
白芷直接将里间的门给关上，就把其他几人隔绝在外。
“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镇子上的人显然都是互相熟识的。
那打点滴的中年妇女嘴中喊了声老妇人的称呼，也跟着张望起来。
可是那门板就立在那，让什么动静也传不出来。
“啧，这算什么事啊，让妈遭那些罪！”
吴家老二，吴庆有挠了挠头。
他面色不善，语气急躁，三角眼盯着那门缝，“都说了，好不如去找李三帖去！你们就信着这外来的，现在好了……那些白药片子吃出事来了吧。”
“念念叨叨的做什么，早让你也看着点，成天不晓得去哪里。”
另一旁，和他面容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年长的男人呵斥了一声，正是吴家的大儿子，吴庆国。
“你嫂子成天带孩子，忙家里事情，哪里看得过来?”
“这不是邪门的要命吗？”
吴庆有显然对白芷的印象非常不好，“说什么我们这边的水不干净……
之前李三帖的药不也喝了那么多年吗？能有什么事情？”
“我看是她来了之后才有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一起来了！
晦气得很啊，真有什么事情的话，那书记啥的难道不会解决吗？”
“我可是看的真真的啊！”吴有庆似乎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心中有些惊惧，。
压低了声音，“之前那鬼影子，可都是往这边跑的。”
“还有那些死了的玩意，干嘛头齐齐地都往这个方向朝呢？”
“少说几句吧你！到外面去，留在这添乱！”
两兄弟往门外走去。
而大儿媳章凤霞则被拉住留了下来，那中年妇女说起了小话。
门外，吴家来人总算能分点心神给张道天他们。
“你们也来看病的?”
“我们是有事情来找白芷医生的。”
“哦哦。”
吴庆国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他心里同样不平静，拿了支烟出来，手在口袋里摸着打火机。
男人又看了看张道天一行人，推搡着自家弟弟，“到外面抽去！”
车灯关上了，零星的红点伴着白烟在夜色中飘荡着。
“应该会没事吧？”
裴齐站起身来，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步，探头往里面去。
“阿弥陀佛，裴齐施主，如今便是相信白芷医生，无需太过忧虑。”
虽然是陌生人，可是面对这种情况，人心中的善意总是会不自觉的担忧对方。
至少对于张道天他们来说，是希望老人平安无事的。
门外又有灯光了，居然又有人来了。
“……老李……你们这怎么来了？”
“我喊来的呗，多个人看看不是……”
说话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来的人是一拨接一拨，算得上是十分热闹了。
“人都还在里面呢……你们来看一眼，心安点。”
“你们这怎么也不早说，出些事情可怎么办?”
对方似乎是吴老二一个电话喊来的。
他们往院中走来。
在前头的是一个白发老人，留着一小撮胡须，他一身靛蓝色褂子，下面是一条扎脚黑裤，腰间悬着一块玉牌。
老人摸着自己的小山羊胡，头微微仰着，眼睛半阖着，看起来是个德高望重的，“怎么地不到我那边去！我这么些年来的治的人还少吗？”
“这现在不是喊了您来了嘛！”
吴老二的腰杆似乎一下子直了起来，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一些。
“李三帖，那里面正治着呢，别进去了。”
“我不是都说过了吗？那女娃子就是个……”
名为李三帖的老人气势汹汹地往里面走，他这一趟来，身后又跟着两三个人。
嘴里的话也不是什么好的，明显是想直接闯进去什么的。
【梅清川】最先站了起来，微微侧身，离了座位，来到了门口。
张道天和慧知和尚对视一眼，自然也是跟着起身。
对方这么大的阵仗。
该不会是要搞医闹什么的吧？
那他们在这里的话，就不能当什么都没看见了。
那李三帖正想着直接闯进去，抬眼却瞧见了槐树下的张道天一行人，止住对白芷评论的话头。
那小眼睛里闪过些精光，语气重了些，“这是打哪儿来的啊?”
张道天笑眯眯地，看起来颇有礼貌，“老先生，我们在这里等白芷医生呢。”
“白芷医生她现在正忙着呢，你们要是有事找她的话，估计得再等会儿。”
“这事情可拖不太得。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什么也不懂。”
那李三帖老气横秋的，带着些指点意味。
他估摸着张道天他们是白芷认识的城市里的人，看着都年轻得很。
不过眼瞧着那为首的冷脸青年气质好，穿着也讲究，看着就是个不差钱的主。
又听着张道天还算礼貌，李三帖语气倒好了许多。
他摆了摆手，要让张道天他们让开，“你们别挡着门，让开些，出了事情你们怎么负得起责任？”
张道天自然是‘岿然不动’了，他歪了歪脑袋，打量着李三帖背后的人。
“老先生，你们这有什么急事？我看各位身体都好的很，稍微等等难道不行吗？”
“而且凡事都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我们先等的人，自然是我们先说话。”
李三帖背后跟着的人虽然说不上虎背熊腰，但是个顶个的也颇为壮硕。
一般来说，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若没有一腔热血或不是愣头青的话，都不太会选择对上的。
可是偏偏今夜，就让李三帖遇上了。
“你这小子，说话真是不客气，你家长辈没教你，在外要学会尊重吗?”
李三帖装模作样的掐指，不多时便嘶了一声。
然后看向张道天，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刚刚算出了点不好的东西。
但是却又不明说，显露出几分高深的模样来。
“你们这小年轻啊……就该管好自己的事情，不然非得惹到些脏东西不可！”
“搞什么，别乱说啊！”
最先反驳回去，替张道天出声的居然是裴齐。
裴齐心里已经把他们看成当地的什么黑恶势力之类的人了。
他一个普通人，原本经历了那些事情，就三观重塑了。
如今又遇上几分类似的情况。
对比起这人生地不熟的，他自然是更加相信张道天他们。
也清楚张道天和慧知和尚才是有真本事的人。
这镇子，在大山之中又封闭的，说不定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领头的这个老头，分明是笑里藏刀，不怀好意，就想来找事的！
也不清楚到底是出于什么情感，裴齐最先不客气了起来。
他个子高，一头另类的红发。
再加上手臂上露出来的不伦不类的黑色纹身，居然也有几分气势。
萧归安微不可察地微微扬眉。
然后目光落在李三帖的身上。
他可不太认为对方是什么‘扫地僧’之类的人物。
那落在【梅清川】身上隐晦的目光里藏着些见不得人的算计。
对方心中在盘算着些什么，萧归安大抵能够猜得出来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的？”吴庆有狠狠地皱起了眉头，显然对于李三帖的话颇为推崇。
他摆了摆手，同样做出驱赶的动作，一副严肃极了的样子，“管好你们噻，快些让开。”
原本看起来明事理的吴家老大此刻也闭了嘴。
打量了两眼张道天，思索着刚刚李三帖的话。
这样的情形，换做别人，还真有可能一时间会被唬住。
可是这老头非要搁着在他们面前掐指算卦，何尝不是一种关公面前耍大刀呢？
一踢就踢到了最硬的铁板上。
张道天他们不想让对方进去，自然是有千种万种的办法。
“这样吗？”张道天拉长了调子，轻轻一笑，“没想到老先生您还懂得这么多啊。”
“老头子我活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看着眼过呢。”
“其实小子我也略通此道，不如让我也来给您算一卦，怎么样？”
张道天当即念了颇有颇有门道的一段话，手也跟着掐算起来。
“卦象所言，李字契合，可是‘三帖’二字却与你面相有别，贴者，有附会、迎合之意……想来不是真名……”
“至于面相，眉毛长而细，眉眼下垂，心思灵动又多有算计之相……鼻头圆润，鼻翼却微微外扩，此为贪财之意……”
几句话下来，对面的脸色已经变上了几分。
不过人老成精，活了这么多年，许多场面也都是见过了的。
那李三帖很快便收拾好自己有些外露的情绪，把自己的谱依旧摆得十足。
“口头花花，这些话随口就说来的，算不得什么数！
我李三帖行医救人这么多年，镇子上的人谁没找我看过病？”
“虽然说行医救人确实会有功德，可惜的是，老先生你身上的不太明显啊。”
张道天见对方否认，也不恼，只是依旧没有任何要移开身子的意思。
两方正在僵持着，时间也有一阵了，里间的才门打开。
白芷不太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刚刚老人的情况还挺紧急的，她没时间想太多事情。
看了一眼门外，白芷望见了眼熟的面孔，心下有了几分计较。
然后只一心地向大儿媳章凤霞说着老人的情况。
“心绞痛加上老年性肺炎……我给他注射了一些药物，情况勉强算是稳定下来了。”
“今天晚上就先留在诊所里吧，你们需要轮流让人来看护了，明天早上再看一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