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看完了手里的文件，将其放在了桌面上，重新归还给魏东方。现在的他大致已经明白了背后的真相，也选择端起酒杯，轻轻敬了对方。
“整个吕州谁不知道，魏总的天河资本，是当地的支柱企业，龙头老大。”
“老大，往往是空架子。”魏东方微微坐直上身，以示尊敬，却没有否认他们在吕州当地的能力。
“常务有所不知啊，我这个老大，当的可并不顺心。每天眼一睁，成千上万人的吃喝拉撒睡，都在等着我伺候，真正落到我嘴里的，能有几口。”
他侃侃而谈，祁同伟倒也并不反驳，只是安静的听着。
程度却觉得相当讥讽，“魏总的生意做的那么大，这个老大既然当的不顺心，也可以换别人。我相信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很愿意帮这个忙。”
“程队长这句话，就证明你永远都成不了一个生意人，我们天河是做什么生意的，程队长知道吗？”
程度当然知道，“大半个吕州的工程项目，都握在魏总手里。”
“错！”魏东方打了个响指，摇头道：“你可以说这些项目都握在天河手里，包括当地的城建、旅游、交通，天河都有涉猎，但这并非是我个人的。”
“说的再简单点，我魏东方只不过是给上面跑腿的。”他伸手指了指天花板，坦诚相见道：“有好处我要先想着他们，若是有麻烦，也要帮他们擦屁股。”
“我魏东方充其量，只不过是大人们的高级打工仔，和那些工地上的建筑工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唯一的不同，是工人在我手里讨饭吃，我魏东方从“他们”手里讨饭养活天河，就这么简单。”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不自觉的偏向祁同伟。祁同伟饶有兴致的听着，倒也不打扰，想看看他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魏东方主动起身给这位常务副市长倒酒，嘴上话语不停，“当年常务来到吕州，省里因此处理掉一批违法犯罪的领导干部，常务应该还记得吧？”
“你说的是哪家化工企业？那是1995年的事了，迄今已经过去了4年。”
“是，可常务不知道的是，在相关责任人被处理后，那家企业几经变更，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就在园区里。”
祁同伟一点也不意外，“我大概能猜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魏东方得到这样的一个答复，不免高看了几眼，随后又笑道：“倒也不是一点作用也没有，至少常务做出了努力，他们的后台倒了，此后规矩本分了许多，也不敢再污染当地的生态环境。”
“除此之外，去年大水，九江决口，常务知道相关责任人被判了几年吗？”
这个问题他能提出来，就是为了这点醋才包的这盘饺子。
很快，魏东方就笑容灿烂道：“轰动全国的社会案件，重大民生工程上的腐败和涉嫌以次充好、豆腐渣工程，事后，主要领导人判了15年，施工方呢？仅仅6年而已。”
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笑了，“从这些事情我们可以看出，在现在这个社会，真相和公道并不是什么高尚的东西，无非多塞点钱，多创造点利益价值，就能取得一个量刑从宽的结果。”
“魏总是想炫耀自己财大气粗，还是认为在吕州，天河资本什么都能摆平？”
“不不不，我是真心想和常务交个朋友，若是遇到一般人，这些话我是怎么都不会说的。我也是真心认为，常务和我是一样的人。”
魏东方很会说话，先击破别人心里的美好幻想，再摆出血淋淋的现实，换做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年轻，很容易被他这一套给弄的晕头转向。
即便是程度这样的政法系统优秀干部，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在日常工作中所遭遇的，所面对的，往往正是如魏东方方才所说的那样。
在一个特定的社会环境当中，再清白、再正常的一个人，时间长了都会被同化。这样一来，就算不堕落，也会渐渐的变得冷漠、自私。
魏东方笑着说：“常务是汉东大学政法系的研究生，在90年代初的那个环境里，坦白说，是如金子一样宝贵的存在。可实际上呢，原汉东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的一句话，不！都不需要他出面。”
“只要他的女儿稍微的透露出那么一点念头，常务这块金子就会蒙尘，连基本的待遇都无法拥有。”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度听到这话猛然站了起来，眼神不善的盯着魏东方。
魏东方举手服软，“这些事不难查证，我只是想说，常务当年要不是正赶上一个好时候，93年中纪委要抓一批典型，梁群峰老书记正好倒霉撞枪口上，常务认为堂堂省委副书记，一省的三号人物，会落得那般下场吗？”
祁同伟听明白了，等他说完便摆手让程度坐下，接着便笑道：“魏总今天的这番言论很精彩啊，颇有几分青梅煮酒论英雄的味道。”
“当然，我也明白你想表达什么，这个世界是残酷的、现实的，是普通人难以抗拒命运的安排，也是三六九等，阶级分明，不得不认命的。”
“你要说的，不就是想告诉我，应该认清现实，学会接受现实吗。”祁同伟抬头望着他，魏东方见此情况也笑的很开心。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说话，祁同伟站了起来，手里握着酒杯，平稳有力的驳斥着他。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日帝国主义狂言三个月灭我国家。我国四万万军民先后经淞沪、太原、金陵、徐州、武汉、广州........大大小小共经历25次大型会战、200余次重要战役。”
“在此期间，不乏有人卖国苟且。1940年的汪伪政府，高喊亡国口号的人不少，把脑袋埋起任人欺辱的人不少，大发国难财的更是成群结队。”
“那个时候，世道何止残酷？希望岂止渺茫？说短了8年抗战，说长了对日、解放、对美、对越、对印，直到今天为止，你能在这里夸夸其谈，彰显你那无法掩饰的存在感，是觉得自己比这些个对手还要牛逼，还是觉得时代变了，就真没人敢把你们挂路灯上？”
祁同伟放下酒杯，掏出口袋里的党徽挂在胸口处，用手细心擦了擦，使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全场寂静无声，魏东方也再也没了刚才那副谈笑风生的姿态，只是紧绷着脸不说话。
祁同伟眼神冷淡，冷静的拍了下袖子上的灰尘，继续波澜不惊道：“你们是厉害，窃取公共财产为私人所有，现如今高高在上，又开始教育别人了？”
“你在我面前高谈阔论？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警告你，把你那套沾沾自喜，得意忘形的姿态给我烂肚子里。”
“这里是共产党的天下！共产党三个字，我管你百亿资产还是千亿资产，只要还在这片土地上，你就给我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搞清楚，什么叫党纪国法！”
“你要敢在吕州称王称霸，还反过来教育我们，妄图凌驾于党和人民之上，党就让你的天河，变死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