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印章虽然不是古董,但也是个很有价值的玩意了,象征着江南尤其是苏州吴中派文脉的传承。
说定了彩头后,陆白衣就对王稚登道:“具体怎么比试,你拿出个章程来。”
王稚登毫不犹豫的说:“不用什么其他章程了,直接比试诗词就好!
而且也不用什么怪题难题,就以最基本的春夏秋冬四季为题,各自拿出一组诗!”
王稚登这个提议没毛病,季节题材也算最考验诗词基本功的了。
陆白衣也答应下来,然后转身回到凉棚帐篷那边,去请白玉京了。
趁着这会儿工夫,冯邦宁连忙对在场的其他文人说:“诸位朋友看我的面子,不要助长别人的威风!”
众人一起笑道:“好说!好说!我们和戏台下那些愚昧百姓不一样,自然分得清高低!”
今天到场的文人大都是冲着王稚登来的,这时候当然要帮着王稚登。
文坛不是法外之地,啊不,文坛不是世外桃源,同样很现实,同样要讲究人脉经营。
结交代表江南文坛的王稚登,收益是明显可见的。
比如今天你帮了王稚登,明天王稚登就会投桃报李的帮着吹捧你。
再比如,以后去江南时,报上王稚登名字,就能获得当地文人圈子的接待。
而结交白玉京这种无名之辈,目前又能看到什么收益?
所以说王稚登也不傻,如果不是拥有必胜把握,又怎么敢执着的要求重新比试。
文坛不只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没多久,众人就看到陆白衣回来了,但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王稚登疑惑的说:“那位白朋友为何没有过来?”
陆白衣似乎很无奈,答道:“白玉京说,他已经赢了。所以他就先回城,喝酒庆祝胜利了。”
众人:“......”
这个回话过于抽象,大家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很是沉默了一会儿。
两边连面还都没碰,就直接隔空喊话,单方面宣布自己赢了,这是什么赢学宗师行为?
哪怕是打脸充胖子,也要先走个过场吧?
王稚登终于理解,为什么陆白衣会劝自己别较劲,并且还断言自己一定会被恶心到。
陆白衣非常勉强的解释说:“他认为,他只是一个无名之辈,却能招来王百谷这样的名士主动比试,而且王百谷还叫了这么多托儿来助拳,就说明他已经赢了。”
“哈哈哈!”冯邦宁忍不住大笑三声,对陆白衣说:“这不就是无赖之徒么!莫非你也认同这种无赖说法?你也认同他赢么?”
陆白衣感觉今天就是当嘴替来的,说的都是白榆教给的话,一点体验都没有。
但是现在她和白榆已经绑定在一起了,所以不得不继续嘴替下去。
她掏出一张稿纸,回答说:“白玉京走之前,料定你们不肯认输,所以也留下了四首诗,题材就是王百谷选定的春夏秋冬四季!”
王稚登立刻伸出手来,“先给我看看。”
陆白衣却又道:“白玉京有言,看完他的四首诗后,只要在太阳落山之前,王百谷你能成功模仿出新作品,他就认输!”
王稚登闻言,被彻底激怒了,直接爆了粗口:“混账东西!安敢小看我!”
如果说创新还可能有难度,但照着现成作品进行模仿有什么难的?
这是看不起谁?他王稚登可是十岁就开始写诗的天才!
而且他真就觉得,白玉京像是一个撒泼打滚的无赖,一边往自己身上吐口水,一边不停撩拨自己,让他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
他现在就想明刀明枪的干一场,狠狠的把白玉京踹倒,再踩上几百脚!
看着一步一步被激怒的王稚登,陆白衣很有罪恶感的说:“如果王百谷你如此有把握,要不要再加点彩头?”
陆白衣觉得自己虽然经常不干人事,但跟白榆比起来,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别人不清楚,但她可太知道前方有什么大坑等着王稚登了。
王稚登像是一个翻本的赌徒:“说!还要什么彩头!”
陆白衣答道:“如果你赢了,白玉京就当众向你磕三个响头赔罪;如果你输了,你就欠白玉京一个承诺,如何?”
“接了!”王稚登毫不犹豫的说,他对这三个向头忽然产生了巨大的期待。
陆白衣这才把手里稿纸举起来,朝着众人展示了出来。
众人齐齐抬眼看去,只见稿纸上只有四行,每行十个字。
第一行是: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
第二行是: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
第三行是:秋江楚雁宿沙洲浅水流。
第四行是:红炉透炭炙寒风御隆冬。”
看完后,人群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这都什么狗屁玩意?
如果说打油诗三句半好歹还占着一个格式和顺口,而这四行连打油诗三句半都不如!
有人高声道:“这是四首诗?分明就是半通不通的四行句子而已!”
还有人说:“还以为有什么大作,结果就是这么几行?多看一眼都是浪费精力!”
更有人讥讽说:“那位白朋友不会连诗词是什么格式都不知道吧?”
陆白衣的对头冯邦宁笑得十分开心,开口道:“我今天才算是知道,什么叫跳梁小丑了!
陆白衣啊陆白衣,你居然跟这种人混在一起,还帮着他出头张目,真是名声都不要了!
简直丢尽了你们陆家,还有掌印黄公的脸面!”
陆白衣被贴脸嘲讽了一通,恨得牙痒痒,但现在只能先按部就班的来。
她对王稚登问道:“日落之前,你能模仿出新作品吗?”
王稚登不可思议的说:“到底你们是傻子,还是你们把我当成了傻子?
连诗词都拿不出来,还有脸让我模仿创作?”
陆白衣再次举起了手里的稿纸,一本正经的说:“这上面每一行十个字,就是一首七言绝句。
以你王百谷的大才,难道连这都看不出来么?”
王稚登不耐烦的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七言绝句在哪里?”
陆白衣解读说:“就拿第一行‘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这十个字举例,告诉你们应该怎么读!
正着读前七个字,就是诗的第一句‘莺啼岸柳弄春晴’。
正着读后七个字,就是第二句‘柳弄春晴夜月明’。
然后倒着读后七个字,就是第三句‘明月夜晴春弄柳’。
最后倒着读前七个字,就是第四句‘晴春弄柳岸啼莺’。
这样四句合起来,就是一首写春景的七言绝句!
众人按照这个顺序下意识读了一遍,果然得到了一首诗:
“莺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夜月明。明月夜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莺。”
格式平仄都没毛病,技术上很工整。
王稚登暗自吃了一惊,原来这十个字中暗藏玄机,不过嘴上仍然很不屑的说:
“不过是将绝句藏在十个字里的文字游戏而已,这很难吗?我随随便便就能模仿出来。”
陆白衣傲然道:“你以为玄机只是把七言绝句藏在十个字中吗?
再看这首绝句,可以从第一个字正着读,也可以从最后一个字倒着读!
正着读和倒着读一模一样,称之为回文诗,这是第二个玄机!”
众人听到这里,心里大为震惊,对这种诗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们又倒着读了一遍,果然如同陆白衣所介绍的,一首诗可以有两种读法,正反都通顺!
一直很自信的王稚登在此时此刻,终于感到了巨大压力。
十个字中镶嵌一首七言绝句就已经很难了,如果诗的本体还是能够正反两读的回文,那就难上加难!
忽然有人指着稿纸,惊声叫道:“上面有四行字,莫非每一行都是一首这样的七言绝句?”
虽然不是自己写的,但陆白衣仿佛与有荣焉,自豪的说:
“不错,不是一首,而是四首!每一首都是同样的格式!
对应春夏秋冬四季,正应了王百谷提出的题目!”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这样高难度的创作,能弄一首就是大才了。
若连续弄出四首,难度就等于是连续翻四倍,那是何等的天纵之姿?
想到这里,众人纷纷看向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王稚登,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虽说他们之前答应过,会为王稚登帮腔造势,保证王稚登赢得比试,但现在这情况太超乎正常了。
他们或许可以按照正常套路,从主旨、意境、情感、词句等方面,大肆对白玉京的作品进行贬损,但这有用吗?
白玉京这四首诗,完全不讲主旨、意境、情感、词句,有的只是技法!
十个字镶嵌七言绝句,同时还全都是回文,还完美契合四季的四首诗,这技术已经称得上功臻化境了!
没有任何感情,就是纯粹的炫技!
就像是那些具有客观标准,能进行明确量化的东西,主观上否定不了。
所以他们一大群人站在这里,是完全没用的,根本没法不承认这四首诗的技术。
陆白衣看着脸色惨白的王稚登,忽然心生同情,叹道:“我说过算了的,你若早听我言,何至于此?”
王稚登额头不停的冒出汗水,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这个模仿创作简直难比登天,日落之前根本不可能完成,哪怕是给他几个月、几年时间也未必能完成。
别无他法,王稚登求救似的看向冯邦宁,但冯邦宁冷哼一声,竟然转身就走了!
“今日我输了!”王稚登闭上了眼说。
他不是没考虑过耍赖,可眼前这位陆白衣的身份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就算还不服气,但今天不认输不行。
众人忍不住再一次惊呼,先前绝对想不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刚到京师,就如此轻易的折戟沉沙了。
京城里面可真是卧虎藏龙,这位白玉京到底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