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尤氏心里定然打着旁的主意。
她如何听不出尤氏的意思?
左不过是如今看准了她得了长公主的欢心,惦记着想让叶归荑帮白蓁蓁一把,让她在长公主跟前得脸。
甚至为此还考虑到了上一次狩猎送衣之事唯恐她警觉,将东西放在了北院,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诚意。
但,凭什么?
得到长公主的喜欢,是她意气风发出手相救让长公主欠下救命之恩,才会让长公主对她如此上心。
这是她用本事换来的。
凭什么被尤氏理所当然地索要,分给白蓁蓁?
平心而论,她不恨白蓁蓁,甚至说不上一句讨厌。
只是前世,这份救命恩情,她已分给过白蓁蓁了。
今生,她绝不可能再让半分。
然尤氏却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想起今日的目的,她忍了又忍,调整好表情,笑盈盈道:
“小荑这是什么话?长幼有序,难不成母亲还会将你的婚事抢去给蓁蓁不成吗?”
似是生怕叶归荑反驳,不等叶归荑说话,尤氏便急忙起身。
不由分说将叶归荑拉去了北院。
她拿起明显料子更好的一件,递给叶归荑,笑道:
“小荑,你快换上,瞧瞧可还喜欢?”
叶归荑微怔。
她迟疑了一下才接过那衣服。
接着小心翼翼地在那陌生又眼熟的针脚上抚过。
印象里,尤氏似乎从未给她亲手做过衣裳。
幼年时见林芝雅所穿所用皆是母亲亲手所绣。
林夫人常常念叨,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所穿所用若不是亲自操持,难免不放心。
年幼的叶归荑见此,心中难免羡慕,也曾向尤氏委婉讨要。
却被忙碌二字轻易堵了话头。
而自从白蓁蓁出现,尤氏却里里外外,恨不能连里衣亵裤都亲自缝制,唯恐半分不细致。
叶归荑那时才知,偏爱二字的分量。
前世出嫁时,她已被侯府从族谱除名。
便是成亲当日的嫁衣,都是林芝雅好容易寻了送来的。
直到她死,尤氏连一条手帕,都未曾给她绣过。
今生这衣服虽是一式两份非她独有,但也终归是尤氏第一次,对她和白蓁蓁一视同仁。
叶归荑心下微震,轻声道了一句“好”。
接着便抱着衣服,去了偏殿更换。
随侍更衣的绿盈与红耀只为她穿了一件袖子便品出了不对来。
红耀打量着叶归荑露出手腕的衣袖,有些迟疑。
她不确定的:“这袖子瞧着,怎的似乎短了一截儿似的?”
叶归荑却混不在意。
“母亲一向不在衣着上用心,做得不合身也实属寻常。”
“……”
红耀只得闭了嘴。
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这衣服是夫人找绣娘裁剪,只亲自绣了花样子。
府中姑娘的身形尺寸都是隔三月做衣服时由府中绣娘计量在册的。
更何况一个月前夫人送布料时才量过姑娘们的身形,若是留心,随意翻阅两页便知晓,又如何会做错?
难道夫人连姑娘衣着的尺寸都未曾留心吗?
但眼瞧着叶归荑竟难得地为侯夫人说话,她便也只得将话头压了回去。
绿盈却不肯忍气吞声。
她心直口快道:“袖子短一截也便罢了,可姑娘操劳已久,这般纤瘦,肩头处却还露在外头——这衣裳当真是姑娘的吗?莫非可是拿错了?”
叶归荑却不肯换下。
她整了整衣领,正欲出门让侯夫人端详,却忽然“嘶”地吸了一口凉气。
接着便捂住了手臂。
“姑娘这是怎么了?”
两个侍女忙上前,按照她的指示脱下了一只袖子,却见上头的绣花之处别了一根针。
那针头一来一回地穿了两头,尾部还留着半根连着绣花的线。
显然是绣花时,偶然忘记在衣服中的。
绿盈与红耀齐齐变了脸色。
衣服的尺寸极不合身就罢了,竟会粗心大意到将针遗留在衣服上!
幸得未曾割破,也不过是行动间刺痛了叶归荑才及时发现了这衣服罢了。
却将叶归荑刺得清醒了些。
她重新穿好旧衣,接着抱着新衣服走出门,对门外的侯夫人道:
“母亲,衣服上不慎遗落了绣花针,衣裳的尺寸也小了些,不如……”
“二小姐的姿容过人,配上夫人的绣工,便更是相得益彰了!”
笑声,将她的声音轻而易举地淹没。
叶归荑眼中略过一抹惊愕。
她闭了嘴,越过侯夫人背对着自己的肩头。
侍女将白蓁蓁簇拥其中,正七嘴八舌地出言夸赞。
衣服上的绣样精致逼真,更衬得她肌肤赛雪,娇媚动人。
而衣服的衣袖腰身皆裁剪得体,浑若天成。
更显得叶归荑那不合身的衣裳是何等的荒唐可笑。
连她方才视若珍宝的绣花,也被对比出了难以言喻的拙劣气息。
叶归荑的目光落在了白蓁蓁衣服上的绣花上。
两人衣服上的花样看似极相似,但叶片却截然不同。
旁人肉眼难辨,熟识花卉的叶归荑却可一眼辨认。
白蓁蓁衣服上的是牡丹,她身上的,却是芍药。
牡丹为花王,芍药却只是花相。
芍药,是陪衬牡丹之用。
看似一模一样,却高低立现。
毫无疑问地将尤氏之心,暴露无遗。
人人的目光皆在白蓁蓁的身上,无人在意,孤零零站在人群之后的叶归荑。
众人越热闹,便衬得她愈发孤单。
叶归荑的嘴角扬起了几分讽刺的笑容。
她还真是蠢。
明知侯夫人心里从未有过她这个女儿,连将她与族谱除名,尚且一眼不眨。
她竟还有过那么一瞬的痴心妄想。
以为侯夫人的心里,有她一席之地哪怕微乎其微的半寸。
她不再吭声,默默退出了北院,将那刺痛了她手臂,亦刺痛了她心口的衣服整齐地叠好,压入柜中永远的封存。
独独留下了那根刺破了她手臂的绣花针。
再次提笔,这一次的寿字,她写得格外流畅,四平八稳。
吹干墨迹,她惊觉此事在她心中,竟已掀不起半分波澜。
上次被千夫所指的那一幕,犹在眼前。
她却有些想笑。
这一次,她一滴泪也未曾流。
只是次日的枕头,悄然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