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深夜,紫宸宫笼罩在一片静谧而压抑的氛围中。金黄色琉璃瓦上的残雪尚未消融,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宛如未干的泪痕,诉说着岁月的寂寥。殿内烛火通明,跳动的烛焰将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映得忽明忽暗,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皇帝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连日来的操劳让他的眼神中满是疲惫与忧虑。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忠顺亲王八百里加急送进宫的密折上,朱砂批阅的痕迹已经干涸,却掩盖不住字里行间透露的危机——"江南盐税,连年亏空,去岁竟短少一百二十万两。"这短短数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皇帝心头。
“啪”的一声脆响,皇帝将密折重重合上,指尖因用力而发白,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他缓缓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压。窗外,紫禁城的夜色深沉如墨,偶有巡更太监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更添几分孤寂与肃穆。
“朕没动手,这些人真就以为朕好糊弄。”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从九幽之地传来,带着难以抑制的怒火。
“来人!”皇帝的声音威严而急促,在空旷的大殿中久久回荡。
总管太监夏守忠听到传唤,立刻一路小跑躬身而入,大气都不敢出:“奴才在。”
“传户部尚书、吏部尚书、四学士即刻进宫见驾。”皇帝的话语简短而有力,字字如雷。
夏守忠心头猛地一跳,这深更半夜的,皇上突然召见重臣,必是有大事发生。他不敢多问,唯唯诺诺地应道:“奴才这就去传旨。”说罢,便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宫道中。
约莫半个时辰后,几位大臣匆匆赶到紫宸宫。他们神色匆匆,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皇帝示意他们坐下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众人,缓缓开口:“诸位爱卿,两淮盐政积弊已久,朕欲选派得力之人前去整顿,不知各位爱卿以为何人堪当此任?”
文华殿大学士率先起身,整理了一下官服,恭敬地说道:“陛下,臣以为户部尚书陈大人为官清廉,熟稔钱粮事务,可担此重任。”
“陈卿虽有才能,但户部事务繁杂,此刻抽身恐误朝中大事。”圣上微微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皇上明鉴,国库离不开陈大人。然江南盐税乃国库重要来源,如今亏空至此,若不及时整顿,恐酿成大患。巡盐御史一职关系重大,不仅需精通盐务,更要刚正不阿,不畏权贵。臣以为,鸿胪寺少卿罗钦顺可担此重任。"大学士马齐目光坚定,侃侃而谈,推荐道。
几位大臣一连举荐数人,然不是资历不足,便是对江南一带不够熟悉,皇上始终未点头。大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众人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在众人陷入沉默之际,吏部尚书夏邦谟起身,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臣斗胆举荐一人。前科探花现任兰台寺大夫林如海林大人,他为人正直,且出身江南世家,这几年也是政绩斐然,若派他任巡盐御史,必能不负圣望。”
皇上在听见林如海名字时,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正色说到,“林如海,朕倒是将他忘了。虎父焉有犬子,林爱卿想必也不会让朕失望。宣林如海觐见!”皇上一声令下,殿前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宫墙,很快便消失在凛冽的寒风中。
半个时辰后,林如海身着绯色官服,脚步沉稳地踏入乾清宫。他身姿挺拔,如青松般伫立,面容清俊,眉眼间透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与坚毅。行过大礼后,林如海垂首而立,静待圣谕,周身散发着沉稳而内敛的气质。
“林卿,这几年你政绩考评皆优,朕看在眼里,现下两淮盐政乱象频生,朕欲派你前去担任巡盐御史,整顿盐务,不知你意下如何?”圣上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林如海,眼神中既有期待,也有审视。
林如海心中一惊,他本以为这一次能躲过去,没想到还是未能幸免。想到梦中他上任巡盐御史一职后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充满危机,不禁心生寒意。林如海本能的想拒绝,可他也清楚,圣上既已开口,便是皇命难违,况且他本就心怀天下,又有何推拒之理?
“臣叩谢陛下隆恩!承蒙陛下信任,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纵使前方艰难险阻,臣也定要将两淮盐政的乱象查个水落石出,为朝廷挽回损失,还百姓一个清明!”林如海言辞恳切,字字掷地有声,语气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好!朕就喜欢你这份魄力。朕赐你黄折,遇事可直达天听。若有人敢从中作梗、阻挠查案,无论是谁,一律上奏,朕必定严惩不贷!”说罢,圣上命人取来黄折,亲自递给林如海,眼神中满是信任与期许。
林如海双手接过黄折,只觉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握着的不是一纸文书,而是沉甸甸的责任与使命。这场景在他梦中也出现过,不知道这一次在两淮盐商势力盘根错节,朝中亦有诸多势力与之勾结之下,能不能顺利脱身。“臣定当谨记陛下教诲,以死报国!”林如海再次叩首,声音坚定而有力。
出了紫宸宫,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如刀割般刮在脸上,林如海的脚步愈发沉重,升任巡盐御史,虽然比梦中晚了几个月,但终究还是来了。
如此想着,梦中的情景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梦中的他升任巡盐御史自是高兴不已,赴任路上他就不断思索着整治盐务的办法,同时也派人暗中调查两淮盐商的底细。一到扬州,便根据得到的消息开始整顿盐业,以汪守业为首的盐商们表面上倒也配合他的政令。
倒是有几个小盐商,给他送过银子,不过他从来没收过就是了,直到临终前他才知悉那几个小盐商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汪守业示意的。原来,这一切都是汪守业设下的圈套,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见拉拢不了他,便开始对他下手。梦中他轻敌、迂腐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也是因为少了他的看护让唯一的女儿早早亡故,这一次不知能不能改变梦中的命运。想到此处,林如海握紧了拳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第二日,宁国府内,贾政和贾珍凑在一处说话。屋内气氛压抑,二人面色阴沉,眉头紧锁。
"林如海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居然被皇上钦点为巡盐御史!"贾政怒道,“他若真到了江南,与咱们家牵扯的那些生意怕是都做不下去了?”贾政越说越气,眼中满是愤怒与担忧。
贾珍低声道,“叔父不必过于忧虑。江南怎么说都是咱们家的地盘,他林如海孤身一人,朝中无人、地方无亲,能掀起什么风浪?再说了,盐商们哪个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岂会任他摆布?"贾珍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神中却也难掩一丝不安。
贾政冷笑:"你不了解林如海。这两年他在京中做官,每年也不过来家中一次,大老爷和我多次请他饮宴都不肯赴约,想来是要同咱们划清界线呢。”
“这有什么?即是姻亲,那是他说划清就能划清的,他再不愿同咱们府上往来,众人也会认为他同咱们是一个阵营的。”贾珍不以为然地说道,心中却也暗暗盘算着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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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内,已经得了消息的盐商们聚集在一处豪华的宅邸中,商议对策。宅邸内装饰奢华,雕梁画栋,尽显富贵之气。为首的正是盐商总会长汪守业,此人看着不像商人,倒有几分读书人的书卷气,举止文雅,很有迷惑性。
“诸位,京中传来消息,新的巡盐御史马上就到了,听说是个探花郎出身,咱们可得小心应对。”汪守业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神色平静,语气却暗藏警惕。
三角眼的副会长冷哼一声:"不过是个书呆子,给足银子便是。以往的巡盐御史那个不是拿了银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怕他作甚!咱们在两淮经营多年,朝中也有人照应。他一个小小的巡盐御史,能掀起多大风浪?大不了给他些银子,若是不识抬举……”另一个盐商阴恻恻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话语中充满威胁之意。
"不可大意。"汪守业摇头,"此人出身苏州林家,对盐务并非一无所知。而且..."他压低声音,"据说皇上赐了他黄折,可直达天听。"
众人面色一变。一个年轻盐商忍不住道:"那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
汪守业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先礼后兵。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摸清他的底细。至于贾家那边..."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北方,"自会有人替我们牵制。"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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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内,贾敏正对着铜镜生闷气。得知要随夫南下,她将梳妆台上的脂粉盒摔得砰砰响。
"好好的京城不待,偏要去那烟瘴之地!"她咬牙切齿地想着。这几年在京中,她重新找回了国公府嫡女的威风,府中上下无不敬畏,与各家命妇往来也颇受尊崇。如今要去人生地不熟的扬州,她怎能甘心?只是京城又不是林如海祖宅,她也没有孩子作为托词,因此更加烦闷。
镜中映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虽已不年轻,却仍能看出当年的风华。贾敏不由想起新婚时的林如海——那个温润如玉的探花郎,曾让她心动不已。可接连的守孝耽误了他的前程,也消磨了她的耐心。
"都怪父亲!"她恨恨地想。说起来当初这门婚事她自己并不是很满意,贾敏一直觉得她爹给她定的这门亲事,她算是下嫁了。
订亲之时林如海不过是个秀才功名,虽说他爹有爵位,轮到林如海之时也是白身了。只怪贾代善执意要将她许配给他,说什么"此子必成大器"。如今虽验证了父亲的眼光,可那些年受的委屈岂是官位能弥补的?
她可是国公之女!想嫁什么样的高门大户没有?
如今想来除去新婚头年的好日子,她过得都不合心意。林如海赶考大病一场,养了两年不说,林家长辈相继去世,三年、三年又三年,守不完的孝让贾敏有苦说不出,只能把怨气都发泄在林如海身上,不过那时林如海对她很是包容。
这才有了女儿黛玉,而且林如海也终于金榜题名,考中了探花。本以为他考中探花,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没想到他回府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数落自己,那时她也被吓住了,主要是女儿确实被照顾的不好,她有些理亏,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贾敏已经不觉得理亏,在府中更是展现出来当家主母的绝对权威。
后宅之事,丝毫不让林如海插手不说,暗箱操作下,又从家中弄来很多她信得过的人左右侍奉,正过的如鱼得水就要南下,贾敏不由得又在心中埋怨起早就死了多年的父亲。
丝毫没有想过,当年她的婚事其实并不像她自己以为的那样容易,若真有好人家前来求娶,贾代善也不会相中林家。
国公府说出来地位是不错,可现实是高官肯定不会选择娶宁荣二府的姑娘,毕竟谁也不想讨皇上的忌惮。清官之流看不上武官的作派,更不会主动结亲,剩下的则是贾代善看不上的芝麻小官了。
其实贾敏要是够聪明,但凡看看两个哥哥的婚事,就能明白,贾赦、贾政的正房夫人娶的都是四王八公家的姑娘,贾赦的继室邢夫人不过是个土财主的女儿,虽说这里有贾母的不上心的缘故。
可事实就是,若不想四王八公内部联姻,外嫁、外娶能选择的人少之又少。而她与林如海的结合,或许已是当时最好的选择,只是被她自己忽视了。
雕花铜镜映出贾敏愠怒的眉眼,她握着檀木梳的指尖泛白,这时,丫鬟小桃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声音怯生生的:"夫人,老爷说三日后启程,让您抓紧收拾细软。"
"知道了。"贾敏强压着怒火,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等小丫头退下后,她猛地将玉梳拍在桌上,清脆的声响惊得屋外的麻雀成群结队飞走。
屋内陷入死寂,唯有铜漏滴答作响。
好半晌,贾敏才缓缓抬起头,凝视镜中自己略显憔悴的面容。去扬州也好,倒是能把女儿接到身边来养。这些年,她的肚子始终没再传出喜讯,曾经对嫡子的期盼,如今也渐渐淡了。
想到这里,她眼神一暗。她早就知道,李姨娘给林如海生下了一个儿子。如今既然要南下,那孩子说什么也要养在自己跟前。庶子由嫡母教养李氏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与此同时,书房内烛火摇曳。林如海身着一袭素色长衫,正凝视着跳动的烛火,眉头紧锁。梦中女儿黛玉临终前泪眼婆娑的模样,又一次在他眼前浮现。那苍白的小脸,微弱的气息,,像一把利刃,狠狠剜着他的心。
他猛地握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一世,他绝不能再让悲剧重演。无论是那些贪婪的盐商,还是背后盘根错节的权贵,甚至是看似姻亲实则暗藏祸心的贾家...所有威胁,他都要一一为黛玉挡下。
窗外,夜色渐退,东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破晓。林如海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桌前,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两个遒劲的大字——"破局"。字迹刚劲有力,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决心。
然而,片刻之后,他又将这张纸轻轻丢进了炭盆。火苗瞬间吞噬了纸张,"破局"二字在火中扭曲变形,化作灰烬。有些事,只能深藏于心。他已然入局,不知能不能为自己和黛玉闯出一条生路,好在这次他留了一条后路,即使他必死,黛玉还有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