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养黛玉》 第76章 当好钱袋子 冬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林淡倚在案前,烛火将信纸映得透亮。 当目光掠过兄长林泽书信末尾的寥寥数语,那首镌刻在记忆深处的《护官符》,竟如蛰伏的暗流,在脑海中翻涌而出:“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林淡提笔,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姓氏郑重写下。若不有小黛玉视如珍宝般养在身边,这个与《红楼梦》如出一辙的世界,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朦胧的幻梦。 而此刻,兄长信中提及的忠顺王爷小儿子觊觎薛家产业一事,却如惊雷炸响,彻底打破了这份虚幻的宁静。 记忆如潮水般漫涌,他的指尖摩挲着笔杆,脑中想着书中的描写。“如今这薛公子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遂至老大无成,且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 “子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曾经深信不疑的文字,此刻却如同破碎的镜面,映照出截然不同的真相。 他猛地攥紧笔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原来一直以来,他都错判了因果!书中的视角并非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薛家产业的凋零,并非源于薛父的骤然离世,而是薛父在预见大厦将倾、无力回天之时,抱憾而亡。 思绪如抽丝剥茧般层层展开,秦可卿下葬时那副惊世骇俗的棺材,本是薛父为义忠亲王精心准备的。如今义忠亲王因叛乱刚刚被诛,忠顺亲王的小儿子便迫不及待地盯上薛家,这又怎会是巧合?薛家背后倚靠的,赫然是早已失势的义忠亲王!“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此看来,萧承煊口中那个觊觎薛家产业的人,极有可能是当今圣上!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林淡的瞳孔猛地收缩。没错!忠顺亲王作为当今圣上的拥立功臣,圣上示意其子接管江南财政,确实是一步精妙的棋局。 尽管不知这位小王爷为何选中了兄长,但换个角度来看,这或许也是一个难得的契机。从《红楼梦》原著的结局便能预见,各方势力博弈之下,当今圣上必将大获全胜。若能借此机会抱上这棵大树,对林家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然而,薛家今日的悲惨下场,又何尝不是林家未来命运的缩影? 拒绝此事,林家必将在当下陷入举步维艰的困境;可若是应下,又该如何才能避免重蹈薛家的覆辙?自穿书以来,一路顺风顺水的林淡,此刻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官场博弈的复杂与残酷。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只恨自己未曾修习过“平衡之道”,面对这错综复杂的局势,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这个看似太平的世道,三国时期为保家族延续,兄弟分投不同阵营的策略早已行不通,反而会加速家族的覆灭。而想要每次都精准押中下一任君王,那概率简直比中六合彩还要渺茫。 林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全身而退的良策一时半会儿难以想出,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当务之急,是给兄长回信。他沉思良久,心中渐渐有了主意——林家虽有一些铺面,但经营并不精细,若以林家的名义行事,难免会引起他人怀疑。不如拉上钱家一同参与此事。 大嫂的外祖钱家,本就是苏州富甲一方的豪门。这两年,借着女婿唐司马的关系,钱家更是隐隐有成为苏州商贾之首的趋势。若以钱家的名义出面,既名正言顺,又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几日后,得知林泽收到回信的萧承煊,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前来询问结果。“好弟弟,令弟怎么说?”他的眼神中满是期待。 林泽连忙起身行礼,恭敬地说道:“承煊兄,家弟说能为王爷做事,乃是三生有幸。只是林家从商经验浅薄,家弟的意思是,想问问您,贱内的外祖乃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富商,可否由钱家出面行事?” “如此甚好!”萧承煊想也不想,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小爷早就听说苏州钱家经商很有一套。”林泽心中暗自思忖,果然如二淡所料,萧承煊找他做事,一来是看中林家的身家背景,二来便是想借他之手,搭上钱家这条线。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如此,我便去信给大舅舅,让他来一同商议此事。” 尽管没有提前与钱家沟通,但林泽对钱家的态度胸有成竹。 毕竟,唐蔓那八十八抬丰厚的嫁妆中,单是钱家的添妆就占了二十四抬,这足以说明钱家对他这个外孙女婿的重视。果不其然,收到信的大舅舅钱文种,立刻带着得力人手,快马加鞭地从苏州赶到了金陵。金陵众人究竟如何商议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与此同时,已经返回扬州的林淡,终于盼来了师父陈尚书的回信。此前,他因渴望参加明年的春闱,特意写信向师父询问意见。 少年得志固然令人艳羡,但过于年少也并非好事。明年参加春闱时,他不过十五岁,即便有幸考中,如此年轻,也很难被委以重任。无奈之下,他只能写信向师父求助。所幸,师父并未嫌弃他急功近利,反而对他参加春闱一事颇为赞成。 林淡手捧着师父的回信,心中感慨万千。若不是形势紧迫,他本打算再潜心准备四年,等十八岁时再参加会试。那时,即便不能一举夺魁,保住前三甲也并非难事。可时间不等人,他清楚地记得,原著中贾敏是在黛玉五六岁时亡故。明年,黛玉就满五岁了。若他再没有一官半职,日后又拿什么来守护黛玉? 好在有师父愿意相助,林淡心中满是感激。他连夜将行囊收拾妥当,第二日清晨,便踏上了前往京城的旅途。 林淡没有选择水路。一来,他想借此机会沿途观察民生百态,了解民间疾苦;二来,他实在怕自己晕船。坐在马车中,虽说颠簸了些,但至少还能利用时间学习。若是晕船,这一路上一个月的时间可就白白浪费了。 然而,刚刚启程的林淡并不知道,苏州发生着一场大事。 ―― 夜凉如水,苏州府城内,林府。 自林栋升迁,阖家已从元和县迁至苏州府城。这日寒夜,朔风凛冽,张老夫人暖阁内却暖意融融。鎏金掐丝珐琅炭盆中,银丝炭烧得正旺,偶有"噼啪"轻响;铜兽香炉吐纳着沉水香,与案头红梅的冷香交织萦绕,氤氲满室。 小黛玉蜷在崔夫人怀中,藕荷色绫袄袖口金线缠枝莲纹熠熠生辉,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莹润如羊脂美玉。她凝眸于红木嵌螺钿托盘上的花样子,纤纤玉指在牡丹、海棠间流连,终是落在那幅工笔桃花图上:"曦儿要这个。" "咱们姐儿好眼力!"崔夫人爱怜地轻刮小黛玉鼻尖,鬓边珍珠步摇随之轻颤。 转首吩咐贴身丫鬟冬梅:"去将昨日新到的杭城碧海绡、蜀地墨玉绒各裁两匹。记着墨玉绒要做大些,裁件连帽斗篷,务必缀上白狐毛滚边——可冻不得我的心肝儿。" "夫人放心,"冬梅福身笑道,"那匹孔雀妆花缎奴婢早收着了,专等着给小小姐儿做年节斗篷呢。" 崔夫人微微颔首,又向张老夫人道:"娘当真不随我们进京?淡哥儿虽聪慧,终究才十四岁,这头遭离家..."语至此处,眉间已染轻愁。次子林淡此番赴京春闱,实系家族前程。 下首坐着的新妇唐蔓闻言屏息,耳尖微红。过门月余,她尚在习学当家之道,每每如履薄冰。 张老夫人捻着佛珠笑道:"你且宽心去。栋儿新迁,人情往来更甚从前。大孙媳妇年轻,我若不在,她如何支应?"轻拍儿媳手背道,"你只管在京中打点,待来日我这老婆子去了,再享几日清福不迟。" 崔夫人眼眶微热,低眉掩去泪光:"劳母亲费心了。" 唐蔓暗舒一口气,忽想起自家母亲前日戏言——别家新妇惧婆婆揽权,偏她盼着婆母早日归府。 正说话间,帘栊轻响,竟是林栋携林清、林涵父子三人联袂而至。 "今儿倒是稀奇,你们爷仨竟凑在一处。"张老夫人笑眼盈盈。 "儿子给母亲请安,今日衙署无事,散值早些。"林栋拱手道。 待兄弟二人行礼毕,林栋俯身问小黛玉:"听闻朱先生夸赞,曦儿已能诵诗了?" 小黛玉闻言挺直腰板,粉腮微鼓:"堂爷爷,曦儿会背好些呢!" 林涵忽伸手轻捏黛玉粉颊,笑道:"既如此,咱们玩个飞花令可好?" "何为飞花令?"黛玉眨着秋水明眸。 林清温言解释:"便是轮流吟诵带''花''字的诗句,接不上者算输。" "曦儿要玩!"小丫头拍手雀跃,眸中星光点点。 林涵负手踱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林清从容接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众目睽睽下,只见小黛玉歪着头思索片刻,忽展颜一笑:"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童声清越,字字珠玑。 满室长辈相视而笑,尽是惊喜。 林涵又道:"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林清接吟:"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小黛玉这次蹙起黛眉,贝齿轻咬樱唇。倏尔拍手道:"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竟还学着先生模样摇头晃脑,逗得众人莞尔。 暖阁内笑语盈盈之际,忽见林栋贴身丫鬟秋桐神色惶急地掀帘而入,匆匆向众人行礼后,颤声道:"老爷,前院急报——扬州林如海老爷府上的管家正在外头,说是...要求您救命呢!" 第77章 李姨娘之死 厅内烛火摇曳,映得满堂生辉。 飞花令正进行到热闹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林栋立于厅侧,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众人,最终停留在黛玉身上。只见小黛玉正歪着脑袋,纤纤玉指轻点下巴,杏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显然正为飞花令绞尽脑汁。见她如此专注,林栋暗自松了口气,转而向崔夫人投去询问的目光。在得到夫人微不可察的颔首后,他悄然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林清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犹豫:“曦儿,三叔叔突然想起有些课业没做完,能不能……” “三弟你去吧,我陪着曦儿玩。”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的唐蔓适时说道,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曦儿,婶娘替三叔叔可以吗?” 小黛玉闻言,那双清澈见底的杏眼顿时弯成了月牙,乖巧地点点头:"三叔叔课业要紧,快去吧。"说罢还伸出小手轻轻摆了摆,腕间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清心中一暖,忍不住上前揉了揉黛玉的发顶,语气里满是宠溺:"咱们家曦儿真懂事。" 甫一出厅,凛冽的寒风便扑面而来,吹散了方才的暖意。林清快步追上父亲的步伐,声音坚定如铁:"父亲,孩儿想与您同去。林栋脚步一顿,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眼。 林栋脚步一顿,借着廊下灯笼的微光仔细打量着儿子。只见少年眉宇间透着超出年龄的沉稳。他略一思忖,想到三子平日里的机敏聪慧,若真有事,倒也是个得力帮手,便点头应允:"也好。 两人上了马车,林如海府上的管家早已在一旁等候。 马车缓缓启动,"到底怎么回事?"车轮碾过青石板时,林栋终于沉声问道。 管家连忙神色慌张地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方才李姨娘和小少爷用着晚膳之后,便突然瘙痒红肿,像是得了桃花廯!” “桃花廯?”林清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对医书略有涉猎,知道这桃花廯其实就是桃花花粉导致的一种病症。可眼下可是隆冬时节,冰天雪地,哪来的桃花让她发病?心中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林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袍:“该不会是得了麻疹吧?!这病症可是极易传染的!”麻疹在这世道可不是小事,尤其是对于孩子来说,一旦染上,便是一场生死考验。 林清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自从那次见二哥看出林如海家中饭菜有异后,他平日里闲暇时,便会拿着医书解闷,也算是略通医术。此刻立即抓住关键:"林宴可曾挪出?"话音未落,又急急追问,"可曾请大夫看过?" 毕竟,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林宴传染上麻疹。虽然麻疹致死的可能性不算极高,可小孩子本就脆弱,容易夭折,再加上林如海这支子嗣艰难,林宴更是重中之重。 管家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清少爷明鉴,小少爷也出了疹子,只是症状较轻。府医说...说不似麻疹,可又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林如海府邸前。 此刻林如海府邸李姨娘院子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乱作一团。 事急从权,林栋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林栋赶紧吩咐自己府上随行的章、郝两位大夫前去诊治。章大夫年过六旬,医术精湛,曾随林淡赴考,照料得无微不至;郝大夫则是林如海重金从杭州请来专为黛玉调养的名医,医术更为高超。 那位郝大夫的月银由林如海出,林栋府上只要提供个住处就行。林栋自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斤斤计较,即便这银子林如海不出,以林家的家境,也不差这点月例银子。 章、郝两位大夫得了吩咐,一刻也不敢耽搁,直奔林宴。在这世道,林如海的独子性命自然比一个姨娘重要得多。 大夫沉稳落座,三指搭在林宴细弱的手腕上,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章大夫则仔细查验着孩子身上的红疹,指尖轻按间神色愈发凝重。两人各自忙碌起来。 不多时,郝大夫起身来回话,神色稍缓:“老爷,林小公子不是麻疹,而是风疹,不算严重也并不传染,应该是饮食不当所致。” 林如海府上的管家急忙上前补充道:“林大人,府中原有的府医也说不像麻疹,只是他医术有限,看不出是什么病症,更找不出缘由。” “赵妈妈,之前李姨娘可出现过这种情况吗?”林清问道。之前在林如海府中小住时,他是见过李姨娘和赵妈妈的。 赵妈妈抬头,认出了林清,一听他问话,赶紧在脑海中仔细回忆起来。片刻后,她犹豫着道:“今年五月的时候,姨娘也出过一次疹子,只是不严重,那时正是府中花盛开的时候,只以为是得了桃花廯。” 林栋一听,也觉得事有蹊跷,沉声道:“上次李姨娘出疹子的来龙去脉,能想起来的都详细说给我听。” 赵妈妈深知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说道:“那时五月的一个午后,姨娘用过午饭带着小少爷在后花园赏花消食,觉得身上痒,回房一看是起了几个红疹子,府医看过说可能是后花园花开的正艳,姨娘产后身子弱得了桃花廯。” “那日李姨娘可是用了什么平常不常用的物件吗?”林清追问道。 赵妈妈再次仔细回忆,而后摇头:“自从有了小少爷,姨娘处处小心,从不用特殊的物件,用的都是旧物。” “那可是吃了什么平常不常食用的东西?”林清又问。 赵妈妈思索着眼睛微微瞪大,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带着几分惊讶:“蟹,那日中午厨房送了蟹,平日里姨娘是不爱吃鱼虾的,因听说杨城湖的蟹异常鲜美,才用了一只。” “那日可给宴儿哥吃了?”林栋问。 赵妈妈连忙摇头:“没有,姨娘说府医叮嘱过,螃蟹寒凉,女子和孩子都不宜多食,小少爷还小,怕他伤了肠胃,所以一点都没给小少爷吃。” “今天晚上的菜还留着吗?”林清问。 赵妈妈指着另一面的暖阁,声音有些发颤:“姨娘突然发病,奴才们还没来得及收。” “劳烦两位看看这饭菜中可有蟹肉。”林清对着章、郝两位大夫说道。 章、郝两位大夫对视一眼,便一齐上手,开始一道道品尝这些残羹冷炙。那一道道菜肴在此时仿佛都暗藏玄机,每尝一口,都像是在揭开一个秘密。 当章大夫吃到那道糖醋丸子的时候,神情突然一变,用眼神示意郝大夫。郝大夫心领神会,夹了一筷子尝了尝,而后对章大夫点头。 章大夫立刻汇报道:“老爷,这糖醋丸子里被人掺了蟹粉。” 赵妈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怎么会,这糖醋丸子里有蟹粉,姨娘怎么会没有察觉呢?” 章大夫解释道:“不稀奇,糖醋丸子这道菜本就重口,甜酸的味道浓郁,热的时候很难注意到蟹粉的腥气。” 赵妈妈满眼含泪,“扑通”一声给林栋跪下,声音带着哭腔:“林大人,求林大人做主,这糖醋丸子里不应该有蟹粉的,是有人要害小少爷和姨娘啊!林大人,此事甚大,要不要报官啊!” “不可。”林清和管家同时出声。 “清少爷所言极是,如此家丑怎可报官啊。”今晚之事,让管家只觉得在寒冬中后背竟湿透了,仿佛被冷汗浸透的衣衫紧贴在背上,说不出的难受。 林清却摇头,神色凝重:“我不让报官倒不是为了这是不是家丑,不报官我或许还能保下宴儿哥,而报了官,你家小少爷的命就肯定没了。” 管家和赵妈妈闻言面面相觑,眼中满是疑惑,没有明白林清话中的意思。 管家看着林清,急切地问道:“清少爷,您这是何意?”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你觉得此人处心积虑会只是想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姨娘的命吗?”林清声音不大,可一字一句重重地敲在了众人心上。 “清少爷您觉得这事是冲着小少爷来的?”管家问道。 “那不然呢?”林清的脸在晃动的烛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却又有让人信服的能力。 “这……”管家虽然不想相信,但也明白林清说的很对。 “老爷,按此方煎药即可。”郝大夫将一张药方奉上。 在刚林栋几人说话间,章大夫查看了李姨娘的病势,郝大夫开好了方子。 管家赶紧命人煎药,忍不住问道,“大夫,这药喝了小少爷和姨娘就痊愈吗?” "小公子症状尚轻,三日应可痊愈。"郝大夫顿了顿,看向内室,"至于李姨娘...且看天意了。" 纱帐内,李姨娘面色青紫,呼吸微弱如游丝,显然已危在旦夕。 第78章 面粉?蟹粉! 更鼓第三次敲响时,更漏里的细沙正簌簌坠落,将夜色又添了几分浓稠。 林宴泛红的脸颊终于褪去病态的潮红,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屋内轻轻回荡,如同一首舒缓的安眠曲。摇曳的烛火在帐幔间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将屋内众人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每一次晃动都似在无声诉说着紧张与不安,凝重的气氛几乎能凝结成实质。 林清静静地凝视着熟睡的林宴,漆黑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心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孩子稚嫩的睡颜,直达他体内尚未完全消散的病痛。片刻后,他缓缓转头看向赵妈妈,声音沉稳得如同深潭,却暗藏锋芒:“赵妈妈,李姨娘五月起疹子的事情都有谁知道?” 赵妈妈下意识地挺直脊背,粗糙的手掌在围裙上蹭了蹭,声音不自觉地发颤:“除了我和姨娘身边的两个大丫头,就没人知道了。”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总觉得林清这番看似平常的询问背后,藏着足以颠覆整个府宅的惊涛骇浪。 “当时没有请府医来看吗?”林清目光如鹰隼般紧紧盯着赵妈妈,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直击隐藏在深处的秘密。 “自然是有的。”赵妈妈话音刚落,突然意识到什么,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清少爷您的意思是?”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敢再顺着那个可怕的念头想下去。若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那将是一场足以让整个林家陷入万劫不复的惊天阴谋。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不能吧,清少爷,小少爷和姨娘一直都是他照顾的,若是……若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散在沉重的空气里。 林清没有接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管家。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管家,府上的人出入应该都有记录吧。” 管家浑身一激灵,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忙赔着笑脸道:“有的,有的。老爷、太太都不在府中,府中哪怕是添了只猫,小人都让人记录在册了。”他在心中暗自庆幸平日里做事仔细,否则此刻面对林清的质问,只怕早已乱了阵脚。 林清微微点头,神色依旧冷峻:“你还算尽责,我要查看从五月到昨日的出入府记录。” “是是是,小人这就差人去拿。”管家如蒙大赦,转身连滚带爬地出门,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吩咐人去取记档。 见林宴病情稳定下来,留下郝大夫观察林宴母子,林栋和林清便离开了李姨娘的院子,往正厅走去。 夜色中,两人的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长,林栋看着儿子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心中隐约猜到是要追查幕后黑手,但具体要查什么却是一头雾水,只能装模作样地翻看着记录,眼神中满是茫然。 突然,林清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一处名字上,声音冷得仿佛能结出冰来:“这人是谁?” 管家赶忙探头看去,见是“贾侞”二字,连忙解释道:“此人是太太的陪房,他原是东院的管事,后来因为照顾大小姐不周,被发落了。原本是要发买的,夫人说是贾府三、四辈的老人了,留个脸面。所以被老爷打发到庄子上去了,现在管每月往府中送瓜果蔬菜的活计。”说到这里,管家擦了擦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他家还有些什么人?”林清继续追问,眼神中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他爹娘早没了,就剩他们夫妻和个姑娘,他家那姑娘原本在夫人身边伺候,出了大小姐那件事后,就打发到厨房去了,后来……”管家的声音越来越迟疑,神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后来怎么了?”林清往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管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清少爷恕罪,他爹跟我也有几分交情,况且贾侞还拿了二十两银子,来求小的,说他姑娘觉着厨房辛苦,让小的给重新指个不那么辛苦的差事。小人收了银子,就将人弄去后院看院子去了。”说完,头深深地埋在地上,不敢看林清的眼神。 “二十两可不是笔小数目,够平常人家一年的花销了。一个东院的管家能拿出这么多银子给女儿换差事,他还挺疼女儿的。”林栋皱着眉头感叹道。 林清本对钱财之事不太在意,听父亲这么一说,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目光如鹰隼般看向管家:“一个管家应该有这么多银子吗?” 管家慌忙磕头,声音里满是心虚:“小人也好奇,小人家一年下来最多攒个十二、三两银子。他家想来是祖辈留下一些。” 林清又翻了翻记录,突然发现异样,眉头紧紧皱起:“这六、七、八三个月,怎么都不是贾侞来送瓜果?” 管家擦了擦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说道:“贾侞家的说,她男人不小心摔断了腿。” “也就是说,这三个月没人见过他?”林清的声音愈发冰冷,眼神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应该是的,可这有什么不对吗?”管家抬起头,满脸的疑惑和惶恐。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半晌林清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府中可有你信得过的心腹?” “有的,有的。随时听候少爷差遣。”管家连忙说道。 “让你信得过的人,带章大夫去厨房查找一番是否还蟹粉残留,还有将厨房的下人一一讲给我听。”林清说道。 “是是是。”管家赶紧将厨房的人,从大厨开始一一讲起。 等到管家讲到管仓库的庄三爱酗酒的时候,林清问道,“这个庄三每天都酗酒吗?” “是……是呀。”管家以为林清怀疑庄三,立刻说道,“清少爷,庄三虽然贪杯,但从未误事,对老爷也是忠心耿耿啊。” “我知道。”林清并没有怀疑庄三,一直看仓库,并且仓库从来没出过差错,这个人应该算不上酗酒,只是爱喝上几杯。这次的事,只怕是有心算无心了。 不一会章大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的小厮抱着一小袋面粉。章大夫神色凝重,额头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老爷,三少爷,这袋面粉有问题,里面被掺了大量的蟹粉。” “悄悄将庄三叫来不要惊动旁人。”林清眼神一凛,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庄三是一路小跑着来的,刚进正厅就看见林栋、林清两人,虽不认识,但见管家都在一旁陪笑,就知道两人身份必定不凡,加上林栋为官多年,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着的威严气势,庄三腿一软,差点就吓得跪下。 “庄三,让你看仓库,你是怎么办事的?面粉中混进来蟹粉你都不知道!”还未等林清问话,管家率先开口责问,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满和质问。 庄三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声音带着哭腔:“大管家,这不可能啊,进了仓库的东西小人从来都是仔细检查,出仓库前小人还会再检查一遍,肯定不会出现这样的差错!” 管家直接将面粉丢到庄三面前,语气不善:“你自己看看!” 庄三拿手捏了点面粉,放在鼻尖嗅了嗅,神色瞬间大变。他没有急着辩解,反而拿起面粉袋子,仔细地在底部查看起来,片刻后,语气坚定地说道:“大管家,这不是咱们府库中的面粉。” “你说什么?”林栋吃惊道,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能确定?”林清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紧紧盯着庄三问道。 “能确定,小人记性不好,府库中物品杂多,小的怕记不住,每样进库的都做了登记,更何况这面粉可是精细物,府中每月使用是有定量的,按日子算,现在应该用到了这个月的第三袋,可这袋面粉下没有小人做的标记。”庄三肯定的说道,眼神中透着一股憨厚的认真。 “你能带我们去库房看看吗?”林清问道。 “大管家,这两位是?”庄三有些忐忑地问道。 “这位是漕运林大人。” “这是林大人家的三公子。”管家赶紧介绍道。 庄三一听官职好像比自己老爷还高,更加恭敬,连忙说道:“林大人,三少爷这边请。” 庄三带着一行人来到了库房,一开门林清就知道庄三没有说谎。 库房中,各类物品虽然繁多,但被分门别类地收拾得井井有条,每一个角落都纤尘不染,一看就知道监管之人平日里没少花心思。 庄三赶紧拿过来一袋面粉,和一个空袋子。“林大人,三少爷,大管家,这空袋子是厨房刚刚用完的,小人这里都是凭空袋子换的,这袋子底部小人做了记号。这袋面粉下面做了四的记号,按理说厨房现在用的面粉袋子下应该有三道记号才对。” 林栋和林清同时点头,心中暗暗赞叹这庄三做事确实仔细。 庄三又拿出一个簿子,脸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的神色,开口道:“小的会写的字不多,但也是做了进出库记录的,从这上面看,这袋面粉就是昨日晚上刚刚换的。” 管家趁人不注意擦了擦额角的汗,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庄三虽然平日爱喝点酒,但做事是真的靠谱,否则今天这局面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你可还记得昨日是谁来取的面粉?”林栋问。 “记得,是厨房的小曹。”庄三肯定的说道。 “这两日可有人出府?”林清问管家。 管家摇头,“除了小人,没人出府。” “管家,立刻让人去搜小曹的住所,被换的面粉可能还在他那!若是没有,再在他能到的地方搜一搜。”林栋吩咐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小的这就派人去。”管家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去。 第79章 另有黑手 摇曳的烛光在古旧的雕花木梁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林府正厅里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息。蜡烛已燃烧大半,烛泪顺着红烛蜿蜒而下,在烛台上凝结成蜡泪的纹路,宛如一道道血痕。窗外,夜风呜咽着掠过屋檐,吹得窗棂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林栋身着一袭深灰色长衫,端坐在正厅上首的太师椅中,神情严肃,目光如炬。他做了多年的知县,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威严,此刻这般坐镇,更是气场十足。他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叩着扶手,那"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心上。 而在书房中,被人赃并获的小曹则双膝跪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在这静谧的氛围里,连他牙齿打颤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身上的粗布短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瘦削的背脊上。地面上积了一小滩水渍,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说说吧,为什么要将面粉换成蟹粉,又受谁指使要谋害家中的主子?"林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声音在空旷的正厅里回荡,惊得小曹浑身一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跪着的小曹一听这问话,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脸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在下巴处汇聚成珠,滴落在青砖地面上。他拼命地摇头,声音里满是惊恐与委屈:"冤枉啊大人,小的怎么敢谋害主子呢?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啊!弄错了,肯定是弄错了。" 说着,他膝盖在地上蹭着,艰难地爬向一旁的管家,一把抱住管家的腿,涕泪横流,"大管家,您是知道的,小的爹身子不好,常年卧病在床,需要大把的银子抓药。小的在府里做工向来勤勤恳恳,不敢出一点错,就怕丢了这活计,我爹就没钱买药,只能等死啊!"小曹的哭诉里满是悲戚,那绝望的神情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动容。他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管家的裤腿,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你说没有就没有?那你说说这袋面粉怎么会在房中?"林栋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小曹,语气愈发严厉。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更显得不怒自威。 小曹被这一声惊得浑身一颤,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缩了缩脖子。他颤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大、大人,这是贾侞让小的换的!请大人明察啊!"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想也不想就大声喊了出来。 "如此说来是贾侞指使你谋害主子的?"林栋微微眯起眼睛,声音里带着探究。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小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 "不是,大人,不是的!"小曹急得额头青筋暴起,生怕林栋误会,连忙解释,"大约十日前,贾侞突然鬼鬼祟祟地找到小的。他一脸慌张,说自己受了蒙骗,这次给府中送的面粉里掺了沙子。他怕被人发现丢了活计,苦苦哀求小的,让小的帮忙在取面粉的时候调包,还偷偷塞给了小的二两银子的好处。"小曹的声音越来越低,满是懊悔,"小的一时财迷心窍,想着能给家里多添些银钱,这才鬼使神差地答应他了啊。"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林栋和坐在一旁的儿子林清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疑惑。林栋继续问道:"那这袋面粉,他没说要怎么处置吗?" "说了说了!"小曹连连点头,"他说要么将面粉掺到马厩的食槽里,要么倒入池子里,总之不能留着。"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小的、小的看他神色慌张,还特意问过为何要这般小心,他只说是怕被人发现面粉有问题,连累了他。" 林栋心中暗自庆幸,若这面粉真被处理了,恐怕真相就更难查明了。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你是没来得及处理吗?" 小曹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终于开口道:"小的就没想处理。您不知道,这一袋面粉,小的不吃不喝,辛辛苦苦干两年的工钱才能买得起。"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小的想着,不过是些沙石,筛一下就没事了,拿回家去给爹娘和弟弟妹妹吃,也能让他们尝尝白面的滋味。"说到家人,小曹的眼中泛起一丝温柔,可很快又被恐惧取代。他想起家中病榻上的父亲和面黄肌瘦的弟妹,心如刀绞。 "你倒是孝顺。"林清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复杂,"只是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一念之差,差点要了两条命。若不是发现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他站起身,走到小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年,眼中既有愤怒又有怜悯。 小曹年纪不大,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此刻又惊又怕,早已泪流满面。他不断地磕头,额头在青砖地上磕出咚咚的声响,很快便渗出了血丝:"求大人高抬贵手,小的真的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小的不能出事啊,要是小的出事了,家中爹娘和弟妹就没有活路了。只要大人不报官,小的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此话当真?"林清目光灼灼地盯着小曹,语气严肃。他俯下身,与小曹对视。 小曹一时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机械地点着头,眼中满是茫然与恐惧。 "我这有个让你将功补过的法子,你要是做得好,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林清缓缓说道,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手帕,递给满脸血泪的小曹。 "真的?"小曹没想到事情会峰回路转,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颤抖着接过手帕,却不敢用来擦脸,只是紧紧攥在手心里,"小的一定会做好的,但凭吩咐!赴汤蹈火,小的也绝不皱一下眉头!"他心中满是希望,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只要能逃过这一劫,让他做什么都行。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林栋与林清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烛光下,父子二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屋外,一阵夜风卷着落叶拍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第80章 满腹疑惑 姑苏城的夜,如墨般浓稠,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林栋站在廊下,望着东方泛起鱼肚白的天色,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 "爹,卯时三刻了。"林清在一旁提醒。 林栋长叹一口气,虽然林如海府中的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可官衙的差事也容不得半点耽搁。他转头看向同样站在廊柱旁的儿子,少年身形单薄如竹,眼下挂着两片青黑。 "老三,林府这边就先交由你处理了。"林栋拍了拍林清的肩膀,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儿子肩胛骨的轮廓,"若有变故,立刻差人去衙门寻我。" 林清点点头,目送着他爹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远处传来更夫收更的梆子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西厢房里,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江南特有的湿冷。林清推门而入时,暖烘烘的热气裹挟着米粥的香气扑面而来。赵妈妈正坐在床榻边,手里端着一只青瓷小碗,碗中白粥上飘着几粒枸杞。 "清少爷来了。"赵妈妈抬头笑道,眼角皱纹舒展开来,"小少爷今早能吃下半碗粥了。" 床榻上的林宴听见动静,立刻转过小脸。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看到林清的瞬间亮了起来,伸出两只肉嘟嘟的小手,奶声奶气地喊道:"叔叔,抱。" 林清心头一软,却低头看了看自己单薄的身子。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直裰,腰间束带勒出的腰身细得可怜。 "宴儿乖,"赵妈妈眼疾手快地接过话茬,将粥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三叔叔昨夜担心你的身体一夜未睡,等叔叔休息好了再抱你好不好?" 林宴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想了想,然后乖乖地点点头,那乖巧的模样惹得林清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肉嘟嘟的小脸,指尖传来独属于孩童特有的柔软触感让林清心里一软。 看着赵妈妈抱着林宴哄睡,林清这才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躲过了一场“危机”。 他这瘦巴巴的身子,若要强抱起年画娃娃一样肉嘟嘟的林宴,只怕两人要摔作一团了,怎么就吃不胖呢?林清有些苦恼。 可还没等他喘口气,就被李姨娘的病情揪紧了心。丫头们一趟趟地端着汤药进进出出,可李姨娘却丝毫不见好转,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眉头紧皱,时不时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 直到傍晚,夕阳的余晖给整个林府镀上一层暖黄,转机终于出现。李姨娘身边的大丫头慌慌张张地跑来,发髻有些凌乱,额头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清少爷,我们姨娘醒了,说是一定要见林淡少爷。” 林清心中一沉:"二哥去了京城,姨娘可说了是什么事?" 春桃绞着手中的帕子:"姨娘只说...身子无力照顾小少爷,想托府上照看几日..." 林清略一沉吟:"我亲自去见她。" 林清他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朝着李姨娘的房间走去。 ――- 暮色四合,苏州府,林栋府邸。 林栋刚换下官服,正准备前往林如海府上看看情况,就见自家三儿子的马车匆匆驶进府中。平日里,三儿子都会在府门口下车,今日却直接进了停放马车的院子,这反常的举动让林栋心生疑惑。 他快步跟了过去,院子里,马车的帘子被掀开,林陆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下来,怀中抱着一个孩童——正是林宴。 "这...?"林栋惊愕地瞪大眼睛,"怎么将这孩子带回来了?" 林清跳下马车,神色复杂:"傍晚时分李姨娘醒了,说是身子无力,实在照顾不了孩子,想托咱们家看顾几日,等她好了就来接人。" 林栋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心中满是疑虑。林如海府上奴仆众多,怎么会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而且,若真是托付,为何林宴身边原本伺候的人一个都没来?这其中定有蹊跷。 正欲追问,林清却转向林宴,温声说道:“宴儿乖,这就是堂爷爷,姨娘怎么和你说的来着。”林宴怯生生地看向林栋,小手紧紧攥着林陆的衣襟,声音软糯:“堂爷爷好,宴儿会乖乖听三叔叔话的,您别赶宴儿走行吗?”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里,隐隐泛起泪光。 林栋到嘴边的质问硬生生咽了回去,看着孩子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中的疑惑暂且被压下。他换上一副和蔼的笑脸,轻声问道:“宴儿真乖,有没有吃晚饭呀?”林宴晃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回答:“没有。” “那堂爷爷带你去吃好吃的。”林栋伸手从林陆怀中接过孩子,孩子身上软软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他抱着林宴朝着张老夫人的院子走去,夕阳的余晖洒在二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张老夫人正抱着小黛玉逗趣,见儿子抱着个小娃娃进来,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这又是谁家的小娃娃?”林栋看了看母亲怀中粉雕玉琢的小黛玉,说道:“林如海家的。” 张老夫人的笑容瞬间凝固,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语气轻快地说道:“正好,曦儿还没见过弟弟呢。” 林栋将林宴交给夫人后,朝林清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书房。 烛火摇曳,映得满室昏黄,父子二人相对而坐,低声交谈着今日种种蹊跷之事,烛芯时不时“噼啪”作响,将夜色越燃越深 。 第81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上 寅时三刻,苏州城仍深陷浓稠如墨的夜色之中。青灰色的天幕低垂,似一张厚重的绒毯,薄雾如轻纱般缭绕在飞檐翘角之上,朦胧了整座城的轮廓。 打更人的梆子声刚刚悠悠掠过巷尾,林栋府邸的朱漆大门便响起一阵急促而又猛烈的叩击声,“咚咚咚——”,那声音透着股急迫与慌乱,仿佛要将黑夜敲出个窟窿。 门房老张头揉着惺忪睡眼,嘴里嘟囔着拉开条门缝。寒风裹挟着浓烈的焦糊味扑面而来,那味道刺鼻又呛人,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待看清来人,他手中的灯笼“咣当”一声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眼前的人,竟是林如海府上的管家。此刻的管家满脸焦黑,衣摆同样焦黑卷边,还冒着缕缕青烟,活脱脱像从灶膛里爬出来的灶王爷。 “这、这是...”老张头喉结艰难地滚动着,浑浊的眼珠映着对方袖口暗红的血迹,声音里满是惊恐与疑惑。可管家吕良却顾不上理会他,径直用力推开他,靴底在青石阶上拖出两道长长的泥痕,脚步踉跄却又急切:“快禀报林大人!西跨院...西跨院...” 正堂的烛火倏然亮起,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林栋披着松墨色鹤氅疾步而出,腰间玉带还未系紧,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林大人!”管家见着林栋的瞬间,膝盖重重砸在青砖地上,发出“咚”的闷响,声音里满是绝望与求救:“林大人救命!昨夜府中西跨院遭人蓄意纵火,小少爷和李姨娘......”他哽咽得说不下去,指节死死攥着染血的衣角,仿佛那是救命稻草,“仆役拼死擒住纵火犯,可老爷夫人远在京城,府里乱作一团,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林栋瞳孔骤缩,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担忧。府里小厮端着热茶过来,被他挥手屏退,声音冷冽:“具体时辰?” “应是子时初刻。”管家从怀中掏出一块烧得焦黑、形状怪异类似炭块的东西——看起来应该是个孩童的长命锁。他声音带着哭腔哭诉道,“火是从李姨娘院子的正房暖阁烧起来的,因是深夜,奴才们察觉时火势已经很大,李姨娘和小少爷怕是……” 林栋攥着茶盏的手指节发白,瓷胎“咔”地裂开细纹,那清脆的裂痕声在寂静的堂屋格外清晰:“可报了官?” “更夫老赵去敲了登闻鼓,可衙役说...”管家吕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吐出口带着黑灰的浓痰,“说没有苦主亲至,要等天亮...” “备轿!”林栋突然厉喝,声音如惊雷般炸响,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扑扇着翅膀消失在夜色中。他转身时鹤氅扬起凌厉的弧度,仿佛带着无尽的怒气与决心,“去知府衙门。” 卯初的知府衙门笼罩在靛蓝色晨雾中,雾气缭绕,给这威严之地更添了几分神秘与压抑。门前的石狮子静静伫立,鬃毛上凝着霜花,在微弱的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周知府闻讯赶来时,官袍领扣还错位着,显然也是匆忙起身,连穿戴都来不及整理。 苏州府衙大堂上,青铜兽首香炉飘出袅袅青烟,那烟雾在空气中弥漫,与晨雾交织在一起。周知府抚着胡须跨进门槛,见林栋肃立堂下,不由得挑眉,眼中满是疑惑:“林大人怎会在此?” “周大人。”林栋抱拳行礼,态度恭敬却又透着几分急切,侧身让出位置,“昨夜事发时下官并不在场,详情还是由舍侄府上管家向您陈述吧。” “下跪何人?速速将案情如实道来!”周知府甩袍落座,惊堂木重重拍在案几上,那声响在大堂内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 “启禀大人,小人吕良,乃兰台寺大夫林如海府管家。”吕良膝盖挪动半步,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昨夜约莫子时初刻,府中西跨院突然火光冲天,熊熊大火照亮了半边天,小少爷和李姨娘被困火海......”他喉头滚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人率人救火时,幸有人撞见贾晓从火场仓皇逃出,当场在她怀中搜出火石!” 惊堂木“啪”地再次炸响,声音如惊雷。周知府浓眉下那双鹰目如利剑般锁住堂下,眼神犀利而又威严:“纵火者何在?”周知府突然倾身,官帽两侧的展脚在烛火中投下颤动的阴影,仿佛他心中的疑虑也在不停晃动。 堂外传来锁链声响,“哗啦哗啦”的声音由远及近。衙役押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进来。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粗布短打沾满烟灰,灰扑扑的,发间还别着半支断裂的木簪,显得狼狈又可怜。 少女刚被按跪在青砖上,便拼命磕头,额头撞在砖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声音里满是委屈与绝望:“大人明察!民女冤枉啊!” “肃静!”周知府再次拍响惊堂木,声音严厉,转向吕良,“你说她是纵火犯,可有旁证?” “回大人,曹大郎亲眼所见!”管家吕良语气笃定地说道。 “传旁证曹大郎。”周知府一声令下。 厨房帮工曹大郎跌跌撞撞奔入堂中,额头还磕出淤青,显得惊慌失措。他“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小人曹大郎叩见知府大人!昨夜小人守在二门外的小厨房煎药,忽见贾晓神色慌张从西跨院跑出。她本是在后花园当差,深更半夜不应该出现在西跨院,小人觉得蹊跷,便联合其他仆役将她拿下!” “民女冤枉!”少女额头再次重重撞在砖上,声音带着哭腔,“昨夜我在后园值夜,听见走水才想着出去找人救火。” “撒谎!”曹大郎怒斥道,满脸愤怒,“后花园从来丫头不用值夜。” “肃静。”周大人又拍了一次惊堂木,大堂瞬间安静下来。他目光如炬地盯着曹大郎,眼神中透着审视:“为何是你深夜值守煎药?” 曹大郎额头紧贴地面,声音越来越低:“前日因小人疏忽,害得小少爷高热。这才昨夜主动请命照看炭火煎药,万没想到会撞见这等祸事......”他的声音渐渐微弱,堂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烛火在轻轻摇曳,光影在众人脸上晃动。 “贾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周知府冷声质问,声音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82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下 公堂之上,暮色斜斜穿过雕花窗棂,将“明镜高悬”匾额映得忽明忽暗。 "大人!民女冤枉啊!"贾晓突然奋力挣脱衙役桎梏,青丝凌乱间,脖颈青筋暴起:“大人!李姨娘与小少爷早该因廯症香消玉殒,如今这是栽赃陷害!”凄厉喊声撞在青砖墙壁上,惊得檐下铜铃嗡嗡作响。 堂外围观的百姓顿时哗然,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周知府眉头紧锁,惊堂木重重一拍:"肃静!" 话音未落,一道玄色身影已踏着阶前残阳徐徐而入。来人身姿挺拔如松,月白中衣袖口绣着墨竹,腰间羊脂玉佩随步轻晃,正是林清。"草民林清,给知府大人请安。"林清拱手行礼,声音不疾不徐。 周知府目光在林清和站在一旁的林栋之间来回扫视,心中疑云密布。这对父子今日唱的是哪一出?他强压下心中疑惑,沉声问道:"廯症?是怎么回事?你方才说的''不打自招''又是何意?" 林清直起身来,目光看向跪伏在地的贾晓:"回大人,昨日林府发生一桩蹊跷事..."他声音清朗,将面粉被蟹粉替换导致林如海幼子和李姨娘患上廯症一事娓娓道来。说到关键处,他故意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诸多巧合令草民心疑,待确认孩子和李姨娘无恙,便派人暗中查访。现已查明,贾侞一家受人唆使,妄图谋害林府小公子林宴与李姨娘!” 堂外百姓闻言,又是一阵骚动。 周知府则是越听越心惊,后背渗出薄汗,这案子若牵扯内宅纷争,本可推作家务事。可堂外早围得水泄不通,百姓踮脚张望,孩童骑在大人肩头嬉笑,衙役们举着水火棍勉力维持秩序。他咽了咽唾沫,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审下去:“证据何在?”周知府声音有些发紧。 林清早有准备,向堂外一招手,立刻有小厮呈上一碟文书,他不疾不徐的开口说道,“经林府管家吕良、厨房帮工、和林家庄子上的多人证实,贾侞妻子曾亲口所言,称其夫摔断腿,故六、七、八三月庄子送到府中的瓜果蔬菜都不是贾侞押送的,这三个月也无人见过他。但..."他抽出一张纸,"草民派人查遍苏州府方圆五十里医馆,无一人曾为贾侞治过腿伤。" 他又取出一份证词:"倒是阊门县车马行的牛老板证实,贾侞五月底曾雇车前往京城。" 周知府心中已有计较,却不由暗自咋舌:能在一天内查遍苏州府及周边县城,林家势力竟如此之大?他哪里知道,这背后实则是唐蔓外祖钱家的手笔。钱家作为苏州商界翘楚,与各大车马行、镖局交情匪浅,查这等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如此紧张的氛围下, 周知府还是暗自叹气,只恨自己没有女儿,否则嫁入林家不知是多美满的姻缘。他强压下复杂心绪,惊堂木一拍:“传证人!” 不多时,一个身着藏青色短褂、腰系牛皮板带的中年汉子大步走入堂中。他肤色黝黑,双手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在外奔波之人。 "草民牛大力,叩见知府老爷。"他跪下行礼,声音洪亮。 周知府问道:"将贾侞雇车之事细细道来。" 牛大力不慌不忙道:"回大人,五月二十八那日,一个自称贾侞的男子来小店雇车,他称自己是林府的一个管事,着急要去扬州码头。因小人的车马行并不大,一般只有十里八乡的乡亲来雇车,小人见他眼生,便多问了几句,他只说自己着急出发,附近的几家大车马行都无闲车,小人没有怀疑,就立刻套车出发了。"他口齿伶俐,将当日情形描述得活灵活现。 “结果到了扬州码头,赶上了梅雨停航,码头的船家说这两年雨水多,去年有冒雨出航的结果人和船都没了,所以没有一个愿意冒雨出航。他不得已来同我商量能不能去京中,从扬州到京城一来一回也要小三个月,小人本不愿去,但贾侞出价三十两,小人能白白多赚十二两,就同意了。结果到了京城,出了件奇怪的事,让小人起了疑心。” “什么怪事?”周知府也被勾起了好奇。 牛大力压低声音,"寻常雇主会留车夫食宿,可到了京城,他不让我住主家,反倒安排住客栈。而且他也跟着一同住在了客栈,小人觉得蹊跷,次日便悄悄跟着他..."他故意顿了顿,环视一周,"结果看见他进了宁荣街上的荣国府!连着三日都是如此!" “你敢确定?”周知府死死盯住牛大力,心中叫苦连连。荣国府?这事竟牵扯到国公府?这已超出他职权范围了。 “小人能以性命担保!”牛大力道。 “来人!即刻缉拿贾侞全家!”周知府掷下火签,心中却如坠冰窟。荣国府何等煊赫,这案子已非他能处置! 正踌躇间,林清察言观色,适时进言:"大人,不如先将贾晓纵火一案审结?" 这话如拨云见日,周知府眸光骤亮。周知府立刻高声道:“仵作何在?” 在一旁等候多时的仵作赶紧上堂,恭敬行礼:“下官在。” “报吧。” “是,死者李如娘,年二十四岁,身高五尺四寸,尸体的头部、发肤、均被烧焦,四肢、躯干皆无外伤,口腔、鼻腔、肺部皆有黑灰,故经验尸官定准,死者李如娘确认为被火烧死。”仵作仵作如实禀报,声音沉稳。 大堂内众人听闻,气氛愈发凝重,“那孩子呢?” “回大人,下官只找到一堆灰烬,想是孩子太小,火势太大已经烧的尸骨无存了。”仵作说完,堂内顿时死寂,衙外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周知府深吸一口气,惊堂木再响,声震屋瓦:“贾晓纵火杀人,罪证确凿!判秋后处斩,案卷呈刑部核验!贾侞投毒一案,待缉拿归案再审!退堂!” 贾晓被衙役拖走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喊冤声不断不过已无人在意。 第83章 你也会觉得他命好! 时值隆冬,凛冽的朔风如同脱缰的野马,自广袤的淮北平原呼啸席卷而来。枯柳枝条在风中狂舞,如同一根根皮鞭,抽打着灰蒙蒙的城墙。护城河面凝结着寸许厚的冰凌,在黯淡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冰层里隐约可见冻毙的鱼尸,它们姿态扭曲,像极了水墨画上晕开的墨点,为这肃杀的冬日增添了几分诡异与凄凉。 城郊驿道上,几株饱经风霜的老槐树,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鸦巢。狂风呼啸而过,树影婆娑,鸦巢在风中发出嘎吱作响的呻吟,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官道两侧的麦田早已被厚厚的霜雪覆盖,白茫茫一片,不见尽头。偶有野兔受了惊,突然窜出,在雪地上掀起一阵掺着冰碴的雪沫,很快又归于寂静。这幅与苏州城冬日截然不同的景象,让马车里的林淡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毯子。 "少爷,这北方的冬天比咱们苏州可厉害多了。"书童林伍一边往炭盆中添炭一边道,"您看这风,刮得人脸都生疼。" 林淡轻轻点头,目光透过车窗望向远方。黄河故道旁的芦苇荡一片枯白,宛如一片白色的海洋。干枯的茎秆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无数人在低语。偶有逃荒的流民在苇丛中生火取暖,青烟刚冒头,就被呼啸的北风吹散,只余下几星火屑,飘飘荡荡地飘向冰封的河面,转瞬即逝,仿佛那些流民渺茫的希望。 "这徐州城外好一派肃杀之景啊。"林淡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轻声感叹道,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此次上京,林淡身边除了贴身书童林伍和赶车的耿衷,就只有父亲派来的两个护卫。好在他与钱家的商队一同启程,有了这层保障,他爹和他娘虽有担忧,但也稍感放心。 而林淡虽远离金陵,却因为有兄长林泽三日一封的书信,金陵发生的大事,他件件皆知。 其中,有两件事尤为重要。 其一,今年薛家送进宫中的各色贡品,半数以上被周太监打回。薛家大老爷得知消息后,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无奈之下,薛家二老爷只得备齐货品,亲自押送进京,比钱家商队早出发了半月有余。 "大少爷来信说薛家这次损失惨重,"林伍一边为林淡斟茶一边低声道,"光是退回的绸缎就堆满了三个仓库。" 林淡接过茶杯,若有所思:"薛家这些年太过依赖宫中生意,一旦宫中风向有变,便如大厦将倾。" 其二,忠顺王府的小少爷原本打算亲自押车北上,从京城着手吞并薛家生意。不想忠顺亲王突然去了苏州,小少爷无法再押车,临时换上了钱家的大少爷钱长富。 路途中停车休整时,马夫耿衷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凑到林淡身边,小声问道:"二少爷,钱大公子是不是有些太高兴了?自从扬州见面到现在,他的笑就没停过。" 林淡顺着耿衷的话,看向不远处正傻乐的钱长富。只见这位钱家大少爷正蹲在路边,手里捧着个粗面饼子,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哼着小曲儿,那模样活像是捡了金元宝一般。 林淡嘴角微微上扬,眉眼弯起,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要是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你也会觉得他命好。" 说完,林淡已吃完午饭,起身回到马车上继续看书。因一路向北,天气只会愈发寒冷,为了尽快抵达目的地,他们一行人几乎日夜兼程地赶路,午饭也大多是在路上草草解决。 耿衷一头雾水,完全没明白林淡话中的意思,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书童林伍。 林伍想起少爷曾和自己说过钱家的事,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便为耿衷解释起事情的缘由。 原来,钱家老爷钱方虽早已退居幕后,不再直接管事,但却是个极有远见的人。在得知儿子钱文种与忠顺王府、林家图谋薛家生意的第二日,就立刻让女婿前往林府下了拜帖。 林伍压低声音道,"钱老爷说,听了咱家少爷的高见,认为鸡蛋确实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钱方深知,参与此事钱家虽有机会实现腾飞,但也担心未来会步薛家的后尘。在得到林淡"不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建议后,钱方当即将儿孙们召集到了祠堂。 祠堂内,烛火摇曳,祖先的牌位庄严肃穆地排列着,散发着一种令人敬畏的气息。 拜祭过后,钱文种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爹到底出了什么事?不年不节怎么还开了祠堂?"钱方小妾众多,也生了不少孩子,但只有正妻为他生下这么一个儿子。尽管儿子不算聪明,钱老爷也不能过于苛责,只盼着自己能活得久一点,孙子里能有个争气的。所以,对于儿子问出这样的话,他并不觉得稀奇。 "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家中之事从未瞒过你们。如今家里正跟着忠顺王爷的小儿子和林家做生意,这对咱们钱家来说确实是个腾飞的好时机。可是,今日的薛家又何尝不是咱们家的明天!"钱老爷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今日将你们叫到祠堂,就是想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做个决定。" 钱老爷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祖宗牌位,神情庄重地说道:"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长富、长兴、长旺,你们三人中要选出一个,这一支不再从商,从此以后专心读书考取功名。" 钱长富、钱长兴、钱长旺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祖父说什么?考取功名?他们?真的吗? "长富少爷当时脸都白了,"林伍绘声绘色地描述道,"听说他连《三字经》都背不全呢。" 再说钱方,他转过身来,目光依次扫过三个孙儿,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三个,可有谁愿意主动为之,祖父保证必举全族之力为其聘请名师,供其出仕。" "爹,咱们全族也没有个会读书的啊。"钱文种毫无顾忌地拆起了他爹的台。钱方狠狠瞪了他一眼,钱文种这才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钱方先将目光落在大孙子钱长富身上,钱长富心中一惊,连忙说道:"祖父,孙儿已二十有五,孩子都有俩了,这般年纪实在不适合读书了。况且,家中生意孙儿已了解大半,孙儿觉得自己在经商上很有天赋。"钱方听后,微微点头,大孙儿年纪确实过了读书的最佳时候,而且这大孙子确实比他爹更有远见。 随后,钱方又将目光落在二孙子钱长兴身上,钱长兴身子不由得一颤,结结巴巴地说:"祖、祖父,孙儿乃是庶出,若读书做官,出身多有限制,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啊。"钱方听后,沉默片刻,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年岁最小,又是嫡出的钱长旺此时已经绝望了,眼中含泪说道:"孙儿愿意读书出仕。"但他不甘心自己一人承担,秉承着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想法,又说道,"孙儿以为,祖父说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再对也没有了,如今咱们家谁适合读书尚未可知,不如都去试试,若只压孙儿一人未免有些冒险。" 钱方觉得小孙子说的也有道理,便说道:"长旺说的也对,长兴你也跟着读,还有长富。"钱长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祖父让自己去读书。 好在钱方紧接着又说:"你家平安也送去一起。"钱长富一听是让他儿子去,顿时松了一口气,满心欢喜地答应道:"是,祖父。" "所以啊,"林伍总结道,"钱大少爷原本以为自己要被迫读书,结果最后是他儿子去。这可不就是逃过一劫吗?" 耿衷听完,又看了看远处正啃着饼,脸上洋溢着笑容的钱长富,不由得感叹道:"那他命真的很好了。" 这时,钱长富似乎感受到了这边的目光,转过头来冲着他们咧嘴一笑,那笑容灿烂得仿佛能融化周围的冰雪。他举起手中的饼子,做了个敬酒的姿势,然后继续大口吃起来,虽已年有二十过五,可见此模样活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林淡在马车里听到外面的对话,轻轻摇头笑了笑。他翻开手中的书,不再理会外面的动静。 吃过午饭,短暂的休整过后,商队再次启程。寒风卷着细碎的沙石,扑打在车帘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林淡裹紧了身上的毯子,靠在马车内的软垫上,手里捧着一卷书,摇头晃脑的背着。 虽说走的是官道,但这官道显然不如后世的柏油路平稳,商队行进速度不慢,一路上摇晃的林淡看书看的直晕车,索性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背诵了。 忽然,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官道上的寂静。 官道上偶尔有驿卒快马加鞭赶路,本不是什么稀奇事,林淡也没有过多在意,可这马蹄声却在靠近林淡的马车时骤然放缓,随即,车壁被人轻轻叩响。 林淡眉头微皱,掀开帘子,寒风立刻灌了进来。他眯起眼睛,看清了来人——是他父亲身边的亲卫统领,赵锋。对方脸颊冻得通红,眉毛和胡须上结了一层薄霜,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二少爷。”赵锋在马上抱拳行礼,气息还未喘匀,便从怀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三少爷给您的信。” 林淡一怔,伸手接过,指尖触及信封的瞬间,他差点没拿稳——这信厚得不像话,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少说也有几十页纸。他盯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确实是林清所写,可这份量…… “这都是?”林淡不死心的问着。 赵锋干咳一声,想着自己接过的时候也怀疑了一下,道:“三少爷说,事无巨细,都写在里面了,请二少爷务必仔细看完。” 林淡捏了捏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帘子放下缩回马车中读信。 林淡拿着手里这个厚度应该超过了两厘米的信封陷入沉思,他真的很想问一句他的便宜弟弟:你这是写信还是出书啊? 他知道林清向来心思细腻,可这也未免太过细致了。他拆开封口,抽出厚厚一叠信纸,随意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甚至还有几处墨迹晕染的痕迹,像是写信时太过急切,连墨都未干透就匆匆叠起。 “父亲可有别的交代?”林淡一边翻看信纸,一边隔着马车问道。 赵锋在马车外回道:“老爷只说,让二少爷看完信后,尽快回信。” 林淡点点头,不再说话,开始细读信中的内容。 没看几页,林淡面色沉重,心中气愤荣国府的手未免伸的有些太长了。 又看过几页然后苦笑扶额,喃喃道:“又来?顶不住了啊。” 可再看下去林淡就笑不出来了。 “烈火焚身,母爱还真伟大。”林淡眼眶微红。 信中,林清将李姨娘在临终前和自己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那日傍晚,李姨娘在半梦半醒间突然清醒,大丫头喜极而泣连忙叫来郝大夫查看,郝大夫把着脉,面色越来越沉重,李姨娘是个聪明人,况且她自己的身子,自己也是有些感觉的。 强压心中的悲痛,她问道,“大夫您和我说实话,我是不是时日不多了?” 郝大夫轻轻的点了点头。 李姨娘泪珠滚滚而下,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她若没了,她才三岁的儿子岂不是任人宰割,想到此处,她立刻唤来丫鬟,想将林淡请来。 她记得老爷在上京前曾跟她说过,有事拿不定主意就去寻小叔子林淡,他自会帮忙。 林清进门之后第一时间说明了情况,“姨娘见谅,二哥几日前就从扬州启程上京了,您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李姨娘略辨认了一下就认出了林清,挣扎着下地跪在了林清脚下,把林清吓了一跳,连忙就要将人扶起来。又碍于男女大防不便上手,想让丫头帮忙,李姨娘的两个大丫头却一起跪下了。 林清更是手足无措到,“姨娘有什么事,尽管说不必如此。” 李姨娘哭着摇头说道,“三公子,妾身求您救命。” 第84章 又托孤 房内烛火摇曳,将李姨娘苍白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她强撑着从床榻上支起身子,竟对着林清直直跪了下去。 "姨娘这是做什么!"林清一惊,连忙上前搀扶,却见李姨娘死死攥着他的衣袖不肯起身。 "清少爷,妾身已是强弩之末了。"李姨娘的声音轻得如同窗外飘落的枯叶,"若妾身走了,宴儿必定难逃毒手...求三公子救救我那苦命的孩子..." 林清一时怔住。李姨娘此刻分明已经清醒,怎会说出这等不祥之言?他温声劝道:"姨娘多虑了,郝大夫医术高明,你定会大好的。" 话音未落,却见门外的郝大夫冲他轻轻摇头,眼中满是悲悯。林清心头猛地一沉——原来这竟是回光返照! 他不由得想起午后小厮送来的密报。那投毒案的幕后黑手,竟直指荣国府!林清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袖中的密信几乎要被捏碎。荣国府为何要对一个姨娘下此毒手?除非... "姨娘先请起。"林清深吸一口气,亲自扶起李姨娘,"事关林氏血脉,清自当竭力相助。只是此事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需得想个永绝后患的法子才是。" 他说着眯起眼睛,窗外的月光恰好照在他半边脸上,将那双锐利的眸子映得寒光凛凛。荣国府这般作为,实在令人不齿! 李姨娘闻言,紧绷的身子终于稍稍放松。在她看来,只要林栋大人一家肯出手相助,宴儿就还有活路。毕竟那位崔夫人治家有方,连府中最下等的仆役都规矩得很,断不会像自家府里那般乌烟瘴气。 她记得数年前崔夫人来府中赴宴时,她曾远远见过崔夫人一面。那位夫人不过三十出头,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带来的下人行走如风,说话轻声细语,与自家府上那些仗着主子宠爱就敢插嘴管事的婆子丫头截然不同。 "有清少爷这句话,妾身便是死也瞑目了。"李姨娘说着又要跪下,却被林清眼疾手快地拦住。 "姨娘不必如此!"林清急得额角沁出细汗。 按礼数他该避让,可这狭小的暖阁哪有躲避的余地?若是跪下还礼,又实在不合身份。正踌躇间,幸好两个大丫头机灵,连忙上前将李姨娘扶到榻上。 待李姨娘坐定,林清才斟酌着开口:"姨娘,昨日之事颇为蹊跷,清派人查探了一番,只是..."他欲言又止,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 李姨娘早已从贴身丫头口中得知事情始末。此刻见林清神色凝重,她惨白的唇瓣微微颤抖:"可是...太太让人动的手脚?" 林清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我今日查到的证据直指荣国府。依我看,堂嫂恐怕也被蒙在鼓里。" "什么?"李姨娘如遭雷击,瘦弱的身子猛地一颤。她不可置信地抬头:"荣国府不是夫人的娘家吗?为何要取我性命?"说着自嘲一笑,"我不过是个贱妾,即便占着良籍,夫人若要宴儿,我还不是得双手奉上..." "正是如此。"林清点头,"堂嫂若想要孩子,大可光明正大地要,何必行此阴私手段?" 烛花突然爆响,惊得李姨娘一个激灵。她茫然地望着跳动的火焰:"可我活着碍着荣国府什么事了?" 这个问题林清也思索良久。他记得二哥常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午后得了消息的他花了整整两个时辰反推因果,最终得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因为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你。"林清声音沉了下去,"荣国府里有人想要宴儿的命。" "轰"的一声,李姨娘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死死抓住榻边帷帐,指节泛白:"为...为什么?宴儿才多大与荣国府有何仇怨?"声音已然嘶哑得不成样子。 林清将茶盏推到她面前:"我问过赵妈妈,那日后花园里,贾晓估计只听了个大概,误以为是宴儿出事。这次下毒亦是如此——糖醋丸子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招是那道金银卷,宴儿最爱吃的点心用的面粉是最多的。" 李姨娘怔怔点头:"是...那日午后宴儿贪嘴,我怕他积食,晚间没让他吃..."说着突然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差一点,只差一点她的孩子就... "可他们为何..."李姨娘仍在追问,眼中满是绝望与不解。 林清深吸一口气:"不是针对宴儿,而是不想让堂兄有后。" 这句话如同一柄利剑,直刺李姨娘心口。她呆坐许久,忽然惨笑一声:"这么说,我连讨个公道都不能了?" 烛光下,林清的面容忽明忽暗。他沉默片刻,突然压低声音:"我有一计,可保宴儿平安,还能让贾侞一家伏法。若运气好,或许能揪出荣国府幕后之人。只是..." "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李姨娘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此计需以你的性命为饵。"林清直视她的眼睛,"你可愿意?" 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听得更漏滴滴答答。 李姨娘怔了片刻,忽然露出释然的笑容:"横竖都是要死的人,若能换宴儿平安,再拉上贾侞一家陪葬,值了。" 林清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干脆,不禁疑惑:"姨娘就不怕我骗你?连如何保全宴儿都不问?"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姨娘拢了拢散乱的鬓发,苦笑道,"不瞒清少爷,妾身娘家并不得力,否则妾身也不会被当作礼物送人。如今除了您,我还能指望谁呢?" 这番话听得林清心头一酸。他犹豫片刻,终是问道:"姨娘可有什么信物留给宴儿?日后...也好让他们父子相认。" 他终究没忍心说出自己的猜测——恐怕要不了多久,林如海也会随她而去。 李姨娘让丫头取来一个锦囊,从中掏出一枚金灿灿的平安锁:"这是宴儿周岁时,老爷特意从京城送来的。"她摩挲着锁面上"平安吉祥"四个字,五个小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 林清接过细看,心中了然——这金锁与小黛玉那块一模一样!他将金锁郑重收好,开始低声讲述自己的计划。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待说完最后一个字,林清还是忍不住问道:"烈火焚身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姨娘当真不用服些麻沸散?" 李姨娘却笑了,那笑容在烛光下竟显出几分圣洁:"清少爷放心,为娘的心,能抵得过世间万般痛楚。"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寒风,吹得窗棂呜呜作响,仿佛在为这位母亲奏响挽歌。 第85章 回信 寒风透过车窗的缝隙,一点点蚕食林淡的体温。 林淡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发颤,林清信中的字字句句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搅得他心绪翻涌。闭眼良久,他才勉强压下那阵翻江倒海的情绪,将注意力集中到信中提出的棘手问题上。 按林清信中所言,家中长辈都同意将林宴也养在府中,还打趣地写着“反正一个羊是放两羊也是赶”,并特意用小字注明“没有说小黛玉是小羊的意思”。林淡看着这句俏皮话,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可笑意很快消散,他神色凝重起来,对这个提议并不认同。 在林淡的记忆里,按照原书的时间脉络,荣国府表面上起码还有十年的风光。十年可是个漫长的时间,能暗藏无数变数。如今世人都以为林宴已不在人世,若此时将他养在府上,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之前林清的努力都将白费不说,李姨娘也白死了。 林淡眉头紧锁,反复权衡斟酌后,觉得目前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效仿书中秦可卿的身世安排,把林宴送去幼善堂,再暗中找人领养;二是将他托付给道观或佛寺。但转念一想,林宴毕竟是个男孩子,若领养家庭身份地位低微,他自然不放心;可若是家境优渥,孩子长大后不入族谱,又难免惹人怀疑。思忖再三,他提笔回信,让父兄先在相熟的寺庙或道观中物色合适之处,先将林宴安置过去,等风头过了再从长计议。 然而,当写到是否要告知林如海他儿子尚在人世时,林淡的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按常理,父子血脉相连,林如海有权知道真相。但原书中,林如海本就命不久矣。虽说他不知道他的到来是否会触发蝴蝶效应,让林如海多活上几年,可万一并未改变林如海的命运,待他离世后,想要让林宴认祖归宗,难如登天。 “若是有个更有身份的人能参与此事就好了……”林淡喃喃自语,突然眸光一亮,忠顺亲王的身影跃入脑海。 原著中,皇上最终是对荣国府动手了的,所以荣国府倒台只是时间问题,而忠顺王爷作为皇上的心腹,手握重权。他想起哥哥正与忠顺亲王的幼子往来密切,若是将荣国府残害官员子嗣这件事透露给忠顺亲王,消息必然会传到皇上耳中。多一条荣国府的罪状,皇上想必不会介意。想到这儿,林淡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若忠顺亲王愿意出面,说不定连林宴日后的归宿都能妥善安排。 解决完这个问题,林淡又将目光投向信中另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身在荣国府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父亲林栋和弟弟林清对此各执一词。林栋认为是贾敏得知林宴的存在后,回娘家哭诉,史老太君心疼女儿,便派人下了毒手。毕竟当初贾侞一家作为陪房,就是史老太君一手操办的。 而林清却有不同看法。他从蟹粉替代面粉的蹊跷之处,以及自己引蛇出洞计划的顺利实施推断,指使贾侞的人,更像是个从未掌管过家中庶务的女人,又或者是个对后宅之事不甚了解的男人。 林淡读完信,心中暗暗惊叹。他这个便宜弟弟没有自己的“上帝视角”,仅凭蛛丝马迹就能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这份洞察力和判断力,不去刑部断案当真是可惜了! 林淡越想越觉得林清的推断更接近真相。那些在后宅使用的手段,确实显得有些粗糙,不像是久居内宅、精于算计之人所为。 可究竟是谁在荣国府中谋划着害林如海的子嗣呢?林淡闭上眼,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原书的相关内容。可惜书中对林如海这一子的描写寥寥几笔,从正面几乎找不到有用的线索。 既然正向思维找不到答案,那就逆向思考!林淡突然想起曾经自己平日里最爱刷破案视频,那里最靠谱的叔叔们常用的推理方法或许能派上用场。 他觉得,林清判断林宴才是毒杀目标这一点应该没错,毕竟费这么大力气毒杀一个姨娘,实在没有太大意义。 林宴若死,林如海失去男性继承人,在这个时代,就相当于绝后。若林如海也离世,他的财产自然会落到女儿黛玉手中。如此一来,谁抚养黛玉,谁就是最大的受益者……林淡在心中默默推演。可这样一来,荣国府的史老太君、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都有了嫌疑。他摇摇头,邢夫人性情愚钝,应该不是她。 而且从后来众人对黛玉的态度来看,邢夫人反而算有两分真心。 突然,林淡猛地睁开眼睛,脱口而出:“是贾赦和贾政!” “少爷,您说什么?”一旁小憩的林伍被惊醒,慌忙睁开眼睛问道。 “没事,做了个噩梦,我再休息一下,你也再睡会。”林淡轻描淡写地说道,重新闭上了眼睛。 因着晕车,赶路时林淡只能做些背诵的事。但毛笔字一日不练便会生疏,所以每晚到了客栈,他都会雷打不动地练字半个时辰,林伍则在一旁研墨陪伴。因此,白日里没有要紧事时,林淡总会让林伍抓紧时间补觉。起初林伍还不太习惯,后来在他的坚持下,也渐渐养成了有事做事、无事休息的习惯。 林淡闭着眼,思绪却愈发清晰。他想起书中黛玉初进荣国府拜见舅舅的场景,贾赦推脱不见,托人传话:“老爷说:‘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不必伤怀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是和家里一样的。姐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作伴,也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别外道了才是。’”贾政那边的理由更是奇怪,王夫人说:“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亲妹妹刚去世不久,唯一的外甥女来了,做舅舅的却避而不见,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民间素有“娘亲舅大”的说法,许多地方的风俗更是讲究母亲去世,若舅舅未到,不能封棺下葬。想到这儿,林淡只觉得后背发凉,就在刚刚他突然意识到,贾敏的后事也处处透露着诡异,难道说?……他不敢再往下想,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被自己大胆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 第86章 荣国府全员恶人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 林淡缓缓撩起马车的帘子,任由晚风裹挟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望着夕阳下蜿蜒如蛇的车队影子,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窗棂,青白的骨节在暮色中格外分明。 他实在难以接受内心深处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家中那个总是甜甜地唤着“二叔叔”的小黛玉,那如春日娇花般纯净可爱的孩子,在原书里,竟似柔弱羔羊落入虎口。 虽说不能断言她认贼作父,但那处境,又与这残酷的现实相差几何? "他们怎么舍得..."林淡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车辕碾过碎石的声响忽然变得刺耳,仿佛碾在他绷紧的神经上。他的心中涌起无尽的怜惜与愤怒,那些本该护她周全的亲人,究竟是怎样狠得下心?这疑问如同一根根钢针,狠狠地扎在他的心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记忆如走马灯般闪现:细细回想着原书中黛玉初进荣国府时,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的种种反应,林淡的眉头越皱越紧。在他的推理中,这次蟹粉杀人事件的幕后黑手,极有可能就是贾政。而贾赦,也必定知晓内情,至于是否参与其中,还需更多的细节来判断。王夫人是否知情,尚难以定论,但邢夫人,应该是被蒙在鼓里。 更令他感到不寒而栗的是,原著中贾敏的早逝,恐怕也暗藏玄机。在林淡看来,这极有可能是贾政与贾赦的同谋,王夫人或许也参与其中,唯有邢夫人不知情。而最令人痛心的是,那位平日里看似慈祥的贾母,史老太君,恐怕也是这阴谋的知情人之一! 贾敏不到五十岁便离世,即便贾赦、贾政身为官身,不便离京前往扬州,但他们对亲妹妹的丧事竟不闻不问,甚至连贾琏这样的晚辈都未曾派去帮忙料理。这份冷漠,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可在贾敏尸骨未寒之时,荣国府却迫不及待地派出男女船只,前来接走黛玉。这一前一后的反差,如同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将荣国府众人的狼子野心暴露无遗。 再想到黛玉初到京城登岸之时,荣国府仅仅派了几个三等仆妇前来迎接。一个六岁的孩子,即便长辈不便亲自前来,派贾琏或者王熙凤这样的主子出面,又有何难?退一万步讲,就算主子们都有事缠身,派个家中的管事婆子来,也勉强说得过去。可几个三等仆妇,这分明就是没把黛玉放在眼里,根本不将她的安危与尊严当回事! 曾经,林淡从未深究过这些细节中的不合理之处。如今想来,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他不禁想起,当日林如海要将黛玉托付于他,他写信告知母亲。母亲崔夫人,作为林如海的堂婶,与史老太君同辈,不仅连夜在府中精心打理好了黛玉的安身之所,更是早早启程,亲自前来接人。这份关怀与重视,与荣国府众人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孩子年幼,本就该得到长辈更多的爱护,可荣国府众人,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这其中的道理,又何在? 林淡越想越气,胸中的怒火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熊熊燃烧。此刻,若手中有一把加特林,他恨不得立刻冲到荣国府,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统统突突了! 或许是过于气愤,林淡的头脑反而愈发清醒。那些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原书细节,如同潮水般涌现在他的脑海中。如今,他基本可以确定,贾政和贾赦就是幕后黑手。而他们不愿与黛玉相见,恐怕也是做贼心虚,生怕自己的秘密暴露。 忽然,林淡又想起一处关键细节。贾琏处理完林如海的丧事后,曾说过“终于把口子堵上了”之类的话,后来又提及“再发三二百万财就好了”。这些话语,如同铁证,坐实了贾府侵吞林如海家财的罪行。可如今,林淡更想弄清楚,荣国府究竟是哪里出了“缺银钱的口子”,才会如此不择手段地谋取钱财。 对荣国府众人对黛玉的算计,林淡早已恨得咬牙切齿。若能提前找到他们的错处,即便无法彻底扳倒荣国府,也定要让他们尝尝水深火热的滋味! 林淡取出纸笔,在纸上郑重地写下贾赦和贾政的名字。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率先划掉了贾赦。贾赦虽袭了爵位,却并无实职,在官场上毫无话语权,自然难以在公务上捅出大娄子。若是生活上出了问题,以贾母对这个儿子淡薄的感情,若是他因为生活奢靡出现银子缺口,贾母未必会为了填补这个窟窿,狠心害死女儿一家。 那么,问题恐怕就出在贾政身上。 贾政平日里不理庶务,只热衷于与一众清客闲聊。虽说养清客也需要耗费不少银子,但还不至于到要谋财害命,让贾母同意搞死女儿女婿一家的地步。既然不是生活方面的原因,那就极有可能是职位上出了问题。贾政身为工部员外郎,虽说官阶不低,但却是个闲差,按常理来说,应该没有太大的权力才对。 林淡绞尽脑汁,却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不禁暗暗叹息。此时,他多么希望身边能有个人,与他一同探讨这些谜团,或许就能找到那关键的突破口。 第87章 姐弟情深 夜色渐浓,钱长富早已命人寻好了客栈落脚。 林淡走下马车,本想先去休息片刻,却不料刚踏入客栈,就听见掌柜的愤怒的叫骂声。原来是掌柜的儿子在母亲的庇护下,私自拿了些银钱。不巧的是,掌柜的突然提前查账,账面尚未抹平,便被发现了端倪。 “假账!!!”这两个字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林淡的思绪。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心中豁然开朗。刹那间,他终于明白了荣国府为何会出现如此巨大的银子缺口! 荣国府所在的四王八公阵营,向来支持义忠亲王。从前,义忠亲王分管工部,虽说贾政的员外郎是个闲职,但凭借着义忠亲王的撑腰,想要挪用工部的银子,想必也并非难事。可如今,义忠亲王失势,即便贾政已经尽力将工部的账目抹平,但那巨大的亏空,无论如何也要在下次查账之前补齐。否则,一旦东窗事发,别说贾政自身难保,整个荣国府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想通了这一切,林淡只觉得今夜的星星都格外明亮,仿佛在为他的顿悟而闪耀。他立刻吩咐林伍:“将笔墨准备好,我要给家中回信。”声音中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急切。 “是。”林伍领命而去。 林淡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往楼上走去。钱长富见状,赶忙问道:“淡儿哥,不吃东西吗?” “钱兄,小弟着急给家中回信,等会再吃。”林淡转身解释道。 钱长富深知林淡在家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如今不仅林淡本家,就连他家中的许多决策,祖父都要询问林淡的意见。于是,他连忙挥手示意林淡快去,别耽误了正事。随后,他转身向店小二问道:"羊方藏鱼要炖足火候,蜜汁火方挑五花三层的..."这几日他早摸透林淡的口味,那小子看着文弱,倒是个能吃会吃的。 店小二是个极会察言观色之人,一眼便看出这是个财大气粗的商队,赶忙热情地迎上前去,满脸堆笑地说道:“哟,客官,您可是点对了,小店的羊方藏鱼、蜜汁火方、把子肉、葱烧孤雁,做的可都是一绝啊!吃过的客人,就没有不夸赞的!” 钱长富笑着接受店小二拍马屁,略作思索,又吩咐道:“再添个瓜片汤,赶紧给一号雅间送去。” “得嘞!”店小二满心欢喜,一路小跑着去后厨安排做菜了。 ―― 深冬的苏州城飘着细碎雪粒,林府张老夫人的暖阁中,松枝在铜兽炭炉里噼啪作响。林泽抖落玄狐大氅上的雪沫跨进门槛,却见紫檀榻上多了个虎头虎脑的小身影——穿月白锦袄的男童正攥着黛玉的鹅黄丝绦,玉团似的小脸上还沾着半块芙蓉糕。 "这小娃娃是谁家的啊?"林泽望着围坐的家人,见崔夫人捏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张老夫人转动佛珠的动作也停了半拍,他夫人唐蔓看着他欲言又止。 满室寂静中,绣着并蒂莲的屏风后忽然探出个梨涡浅笑的小脸:"泽叔叔,这是我弟弟。" “又是如海兄家的?”林泽脱口而出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就见屋中所有人的脸色变了又变,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本能找补,“也好,这下有人陪咱们曦儿玩了。”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上前,将小黛玉稳稳托举过头顶。女童银铃般的笑声撞碎了满室凝滞,绣着缠枝莲的裙摆如绽放的海棠。 对于林泽这行为不仅林家人见怪不怪了,小黛玉都从原来的有些害怕,变得享受,咯咯的笑了起来。 林泽假装板着脸说道,“曦儿,叔叔问你,二淡、三清,你叫的是二叔叔、三叔叔这样亲亲热热,连老四你都一口一个小叔叔,为什么唯独要叫我,泽叔叔,听起来一点都不亲!” 小黛玉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林泽,甜甜的说道,“因为大叔叔不好听呀。” 小黛玉一句话,逗得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唐蔓上前从林泽手中接过黛玉,在黛玉脸上猛亲一口,笑着说道,“哎呦,真是难为咱家小曦儿了,还要考虑好不好听的问题,亲婶娘一口。” 黛玉笑着在唐蔓脸颊亲了一口。 林泽看的眼红,“曦儿,也亲叔叔一口。” 小黛玉赶紧摇头,然后将小脸埋进唐蔓肩膀。 屋中的人被黛玉可爱的反应逗得笑做一团,也算解过去林泽刚刚话中的无心之失。 用过晚饭,唐蔓陪着婆婆一起去叠翠楼带黛玉和林宴玩。 其实若不是林宴的到来,黛玉已经独自在衔碧阁睡了两年了,每晚都是崔夫人过去将小人哄睡,然后再悄悄离开,留下一个嬷嬷和两个大丫头守着。 可林宴来了后,和林家众人并不熟悉,崔夫人担心没人陪他他睡不踏实,可陪了林宴,小黛玉就没人陪了,毕竟捧手心上宠了两年,崔夫人也舍不得。 所幸现下是冬日,两个小人也都还小,就将姐弟俩一同安排回了叠翠楼的暖阁。 张老夫人其实表示过,她完全可以带一个,可崔夫人觉得婆母毕竟年纪大了,硬是没同意。 唐蔓则觉得婆母一拖二,怕婆母累倒,天天来帮着看孩子,哪怕崔夫人接连表示不用,唐蔓也没听,索性崔夫人就由着她去了。 再说林宴,真的被李姨娘教的很好。 那日,在林清给他说完黛玉就是他姐姐之后,他上前一步,像模像样的拱手行礼,糯糯的说道,“姐姐,我是林宴,姨娘说你和爹爹、姨娘一样,都是宴儿最亲近的人,有姐姐在,宴儿就不用怕。” 崔夫人在旁听到这番童言童语,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唐蔓更是背过身去轻轻抽噎,林宴真的还小,站起来不过才到崔夫人的腰间高,才三岁的他也搞不明白,今日与他娘见的是最后一面,他们母子即将天人永别。 黛玉也早知自己有个弟弟,此时小小的黛玉也上前一步,主动握住林宴的手,笑眯眯的说道,“弟弟不用怕,曾祖母、祖母、和几个叔叔都对曦儿很好,也会对弟弟好的。” 林宴小大人似的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黛玉,“姐姐,你见过爹爹吗?姨娘说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等宴儿再大点就能去见爹爹了。” 小黛玉摇头,“我也没见过爹爹。” 其实她见过,只是那时她还没有一岁,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于是两个年纪相仿,又都认为没见过爹爹的姐弟感情迅速升温。 第88章 怀疑人生 暮色如墨,沉沉地压在苏州林家宅邸的飞檐翘角上。用过晚饭,林栋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在几个儿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林清身上。"你二哥回信了。"他沉声说道,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林清闻言立刻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期待。林栋又将视线转向长子林泽,"老大,你也一起来书房。"语气不容置疑。 正殷勤给妻子唐蔓夹菜的大公子林泽顿时僵住,筷子悬在半空。他转头看向多日未见的妻子,眼中满是求救之意。谁知唐蔓只是抿嘴一笑,起身挽住婆婆的手臂:"娘,我陪您去园子里走走。"竟是头也不回地跟着婆婆离开了。 林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失去“救星”的林泽,只能悻悻地放下筷子,垂头丧气地跟在父亲身后。路过想要溜走的四弟林涵时,他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捞进怀里。 "大哥!"林涵无声地做着口型,双手合十求饶。林泽不为所动,反而加重了力道。 见求饶无果,林涵顿时急得呲牙咧嘴,对着林泽直翻白眼,而林泽则毫不留情地收紧手臂,用更加“暴力”的方式镇压住这个不安分的弟弟。最终,林涵只能无奈地被裹挟着,一同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檀木书架上摆满了古籍善本,案头的铜炉中,沉香袅袅升起。林栋将林淡的回信递给林清。林清接过信纸,目光如炬,一目十行地快速读完。片刻后,他的眼中闪过惊喜之色,激动地说道:“还是二哥的办法好,如此一来,也不担心撼动不了荣国府了。” “什么?”林泽闻言,瞳孔猛地放大,脸上写满了震惊。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撼动谁?荣国府?”他不过是去金陵短短月余,怎么家中竟突然和荣国府扯上了关系?他跟着忠顺王爷家的小公子,也只是为了图谋个皇商薛家而已,可父亲和弟弟如今,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国公府的头上? 林泽心中满是疑惑与担忧,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道:“爹,以咱们家的根基对上国公府,不太明智吧。” 林栋捋着胡须,难得对长子露出赞许之色:"你能想到这层,说明还没糊涂到家。不过此事说来话长,你且安心准备,年后陪你母亲上京便是。" “爹,您何时去求忠顺王爷?”林清迫不及待地问道。 林栋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浓稠的夜色,沉思片刻后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说罢,他与林清二人匆匆整理衣装,大步出了府门。 留在书房的林泽,还沉浸在震惊与困惑之中,直到父子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才如梦初醒,高声喊道:“不是,这又关忠顺亲王什么事啊?”声音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回荡,却无人回应。 林涵走到书房门口,发现大哥还呆站在原地,不禁又折返回来,疑惑地问道:“大哥,你还在这发什么呆?” “老四,你知道怎么回事?”林泽狐疑地盯着弟弟,眼神中满是期待。 “不知道啊。”林涵老实巴交地摇头,一脸无辜。 “那你不好奇吗?”林泽伸长脖子,凑近问道。 林涵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好好奇的,明摆着爹肯定是找借口求着忠顺王爷告御状啊。” 林泽瞪大眼睛:"你不是说不知道吗?" “不是哥。”林涵无奈地看着大哥,挠了挠头,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这随便一想也能猜到啊,要扳倒荣国府,总要借力,难不成还能是咱爹上京去京兆府状告荣国府?”见大哥依旧一脸懵懂,林涵耐心地继续解释道:“世子曾是咱爹的下属,你和忠顺王小儿子现在又……是吧,忠顺王爷现在正好还在苏州,怎么想这都是绝佳人选啊。” 林泽盯着弟弟,眼神中满是诧异,半晌才开口道:“小四,你跟哥说实话,爹是不是给你们三另外请先生了?” 林涵看着他哥那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张了张嘴,最终只憋出一句:“哥,你没事也多看看书吧。” 说完,他潇洒地转身离去,只留下林泽一人呆立在书房中,满心困惑,开始怀疑人生。他望着满架子的书籍,第一次认真思考起弟弟的建议。 第89章 扳倒一个是一个 铜制的门环在灯笼的映照下泛着幽光,随着夜风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元和县衙的后堂内,烛火摇曳。 忠顺王爷端坐在厅堂主位,金丝绣着蟒纹的锦袍衬得他身姿愈发威严。檀香袅袅升腾,在他冷峻的面容前缭绕,为这肃穆的氛围更添几分神秘。林栋躬身而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不敢抬手擦拭。窗外寒风呜咽,卷起几节枯枝拍打在窗棂上,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王爷明鉴,"林栋的声音有些发颤,将李姨娘之死的前因后果掐头去尾地讲述完毕,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若非犬子一时怜悯将侄孙带走,此刻也必定葬身火海。事发蹊跷,诈死实属下策,然下官实在想不出万全之策啊。" 言毕,屋内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答声清晰可闻。忠顺王爷微微眯起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他沉默不语,周身散发的上位者威压如潮水般漫开,压得林栋脊背发凉,冷汗顺着脊梁骨不断滑落。林栋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坊间传言忠顺王爷昏聩好男风,终日沉溺酒色,并非贤良之辈。若不是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恐怕早已被清算。可此刻真正面对这位王爷,林栋才真切感受到,那些传言似乎与眼前之人毫无关联。仅仅是这片刻的沉默,便让他有种窒息之感。 良久,忠顺王爷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如此说来,林大人此举也无可厚非。依你所言,背后之人觊觎的是林如海家的家产,此事你有几分把握?” "回王爷,七成。"林栋不敢抬头,声音却坚定了几分。 忠顺王爷忽然仰头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好啊!林大人请起。” "谢王爷。"林栋如蒙大赦,缓缓起身,双腿却还微微发颤。 忠顺王爷笑意未减,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意味深长道:"若林大人所言非虚,本王不仅能保全林如海这对儿女,还能保证林大人官运亨通。" "下官谢王爷赏识,"林栋连忙躬身,"下能得遇明主,实乃下官之幸,早已是官运亨通了。”林栋谦卑地躬身,言辞间满是奉承。 忠顺王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林大人,明日将那孩子带来给本王瞧瞧,本王的孙儿正缺个玩伴。” “下官替宴儿哥谢过王爷!天色已晚,下官告辞。”林栋再次行礼。 “管家,替本王送送林大人。”忠顺王爷道。 待林栋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屏风后转出一位锦衣少年,正是忠顺王世子萧承炯。他剑眉微蹙,低声道:"父王,林栋所言有几分可信?" "七八分吧。"萧景琰端起青瓷茶盏,茶汤映出他深邃的眼眸。 "父亲明鉴,儿臣总觉得那李姨娘之死没那么简单。"萧承炯语气凝重。 萧景琰轻啜一口茶,语气淡漠如冰,"与咱们何干?只要他能把事情办得干净,多死几个人又如何?何况..."他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死的又不是什么无辜之人。" 萧承炯犹豫片刻,还是问道:"父王真要帮他扳倒荣国府?" "不是帮他,"萧景琰眼中精光一闪,"是帮皇上,亦是帮我们自己。皇上秘旨命我在苏州筹款,一月过去毫无进展。若真有人贪墨国库银两..."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皇伯父和我的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说到这里,忠顺王爷忽然摇头叹息:"只是有这等谋略,却只混个六品官,可惜了。" 萧承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只怕这主意并非出自他手。" 此言一出,忠顺王爷立刻来了兴致,目光灼灼地看向儿子。 "儿臣离京前不是说,您不是说皇伯父可能相中了林家什么人吗?"萧承炯压低声音,"应是林栋次子林淡,年方十四,今秋乡试夺魁,现已启程赴京准备春闱。今日这金蝉脱壳之计,多半出自他手。" 忠顺王爷若有所思:"难怪皇兄点了大学士福培之做明年春闱的主考官。" 萧承炯面露疑惑:"福培之不是五皇兄的叔公吗?儿臣还以为皇伯父是要抬举五皇子。" "非也。"忠顺王爷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当年林开升任翰林院修撰时,福培之是他上司,对其才华颇为赏识。" "皇伯父是要保林淡状元及第?"萧承炯惊讶地问道。 忠顺王爷抚须沉吟:"本朝尚未出过三元及第之人,讨个好彩头,倒也无可厚非。" "儿臣刚收到消息,"萧承炯忽然想起什么,"沈景明也中了解元。" "呵,"萧景琰冷笑一声,"那孩子倒有几分本事,可惜时运不济,谁让他没个好祖父。"他目光转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时也,命也。" ―― 腊月的北风裹挟着碎雪掠过朱红宫墙,琉璃瓦上凝结的冰凌在日光下碎成万千金芒。那风掠过紫宸宫前的铜鹤香炉时,将袅袅青烟撕扯成缕缕残絮,却吹不散宫殿檐角垂挂的鎏金铜铃叮咚作响。十二扇雕龙楠木窗棂筛进的光束里,浮尘如金粉般缓缓流转,将蟠龙柱上盘绕的五爪金龙映得鳞甲分明,倒像是把整个冬日的暖意都凝在了这一方宫阙之中。 铜漏滴答声里,皇上从雕花拔步床上缓缓转醒。锦被上绣的九团金龙纹在晨光中微微发亮,枕畔的错金螭首香囊还残留着安息香的余韵。两名身着银红织锦袄的宫女立刻趋步上前,鎏金护甲碰触珠帘的脆响惊醒了熏笼上打盹的波斯猫。梳着双鬟髻的宫女捧着金线滚边的明黄常服,衣领处缀着的东珠随着动作泛出柔光;另一人跪坐在青玉踏跺上,捧着绣有十二章纹的皂靴时,腕间翡翠镯子正巧磕在脚踏的鎏金卷草纹上,发出清越的声响。氤氲茶香适时飘来,捧茶的宫女垂眸敛目,白玉茶盏上腾起的热气,将她脸颊映得微红。 珠帘骤然轻响,王公公捧着朱漆托盘疾步而入。托盘上两封裹着玄色密蜡的奏折微微发烫,他弓着背将托盘举过头顶,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皇上,执金卫刘指挥使送来的密折。" "何处传来?"皇上任由宫女为自己系上玉带,目光却落在案头新换的水仙上。冰肌玉骨的花朵吐着清冽香气,与铜炉里的龙涎香交织缠绕。 "回禀皇上,一封来自苏州,另一封是湖广急报。"王公公躬身答道。 待宫女们捧着鎏金铜盆鱼贯退下,皇上随手将奏折上的蟠龙纹火漆碾作齑粉。两封密折在他指间翻飞,朱砂批注在绢纸上划出凌厉的弧线。冬日的阳光斜斜切过窗棂,在他紧蹙的眉峰投下阴影——苏州密报自是忠顺亲王所书,湖广折子上则赫然列着七皇子在岳麓书院的动向。 "传旨给忠顺亲王,说朕准了。再传口谕给荣嫔,朕酉时去撷芳殿用膳。" 王公公哈着腰倒退三步,他垂眸掩住眼底的暗芒,踩着满地碎金般的光影匆匆离去。 第90章 算算算,算到头大 腊月的寒风裹着细碎雪粒掠过官道,林淡掀开马车布帘,望着钱家商队扬起的滚滚尘烟。自扬州启程已月余,车轮碾过结冰的车辙,发出沉闷的声响。林淡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大氅,望着眼前巍峨的城墙,长舒了一口气。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除夕前与钱家商队一同抵达了京城。城门卫仔细核验了路引文书,一行人这才得以入城。 "少爷,您快看!"书童林伍掀起车帘一角。林淡从马车上向外望去,京城的繁华景象顿时扑面而来。各府门前新换的桃符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朱漆大门上鎏金的"福"字在冬日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街市上更是人声鼎沸,卖年画的、卖花炮的、卖蜜供的摊子鳞次栉比,排出二三里地去。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穿红着绿的孩童在人缝里钻来钻去,手里不是攥着糖葫芦,就是提着新买的兔儿灯。 "噼啪——"忽闻爆竹声响彻云霄,原来是赶上了钦天监择定的吉日,官民同祭灶神。香烟缭绕间,林淡看见百姓们虔诚跪拜的身影。那袅袅青烟直上九霄,合着千家万户的欢笑声,竟将这数九寒天烘得暖意融融。 林淡却觉得心头一紧。眼前这太平盛景,与沿途所见流离失所的难民形成鲜明对比。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终是轻叹一声放下了车帘。如今的他,确实还做不了什么。 辞别钱长富后,林淡来到了位于银鱼胡同的宅院。这座三进四合院是祖父祖母当年的居所,自祖父去世、祖母南迁后,只留了一房下人看守。管事早得了信,这几日天天在城门口候着。 站在朱漆大门前,林淡不禁恍惚。前世他曾去过帝都旅游,二环内的四合院是何等天价?而今这雕梁画栋的宅邸,竟只是自家一处闲置的产业。穿过垂花门,院中那株树已只剩树枝,想来北方天寒,只能明年春天再添新芽了。 翌日清晨,林淡精心备了四色礼盒,前往拜见恩师陈敬庭。两年未见,陈大人须发又白了几分,精神却依旧矍铄。这次师父没再考校策问,而是直接取出五道算学题目。 "让为师看看你这几年长进如何。"陈敬庭捋须笑道,眼底却闪着精明的光。 林淡凝神细看,这五题由浅入深,涉及田亩、赋税、仓储等诸多实务,最后一题更是艰深晦涩。他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在宣纸上细细演算起来。 第一题还算顺利,不过半盏茶工夫便解了出来。但从第二题开始,林淡的眉头渐渐蹙起。这些题目不仅计算繁复,更暗藏玄机。待做到第四题时,他的额头已沁出细密汗珠,而最后一题更是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两个时辰过去,林淡交上答卷时,手腕都有些发颤。第一、二题他有十足把握,第三、四题勉强完成,最后一题则是一片空白。 陈敬庭判卷的速度快得惊人。不过一盏茶时间,老人便捋须颔首:"不错,比为师预想的还要强上三分。"原来林淡竟解出了三道半,这成绩已远超陈敬庭预期。 午膳过后,陈敬庭亲自为爱徒讲解后两题。陈大人越讲越是惊喜,林淡不仅一点就通,更能举一反三。这般天赋,便是户部那些与数字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两位侍郎也望尘莫及。 正当师徒二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时,陈二公子借口奉茶进来探看。自从父亲在扬州收了这个小徒弟,家中没少议论。堂堂官宦世家,竟收了个七品小官之子,说出去都嫌丢人。可当这个徒弟十四岁就中了解元,陈二公子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得不服气。 此刻偷眼瞧去,只见宣纸上密密麻麻的算式如天书般令人头晕目眩。陈二公子倒吸一口凉气,赶紧退了出去——能和他父亲在算学上论道的人,肯定不是凡夫俗子! 不觉间日影西斜,书房里算筹与算盘声不绝于耳。陈敬庭望着专注演算的徒弟,眼中精光闪烁。这孩子在算学上的天赋,简直就像蒙尘的明珠,而今终于绽放光华。老人仿佛已经看见,将来户部堂上,这个得意门生执掌天下钱粮的英姿。 直到月上柳梢,林淡才告辞离去。坐在回家的马车上,他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金星乱冒。这一整日的殚精竭虑,当真是算到了头大。 第91章 钦点巡盐御史 暮冬深夜,紫宸宫笼罩在一片静谧而压抑的氛围中。金黄色琉璃瓦上的残雪尚未消融,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宛如未干的泪痕,诉说着岁月的寂寥。殿内烛火通明,跳动的烛焰将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映得忽明忽暗,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皇帝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连日来的操劳让他的眼神中满是疲惫与忧虑。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忠顺亲王八百里加急送进宫的密折上,朱砂批阅的痕迹已经干涸,却掩盖不住字里行间透露的危机——"江南盐税,连年亏空,去岁竟短少一百二十万两。"这短短数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皇帝心头。 “啪”的一声脆响,皇帝将密折重重合上,指尖因用力而发白,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他缓缓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压。窗外,紫禁城的夜色深沉如墨,偶有巡更太监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更添几分孤寂与肃穆。 “朕没动手,这些人真就以为朕好糊弄。”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从九幽之地传来,带着难以抑制的怒火。 “来人!”皇帝的声音威严而急促,在空旷的大殿中久久回荡。 总管太监夏守忠听到传唤,立刻一路小跑躬身而入,大气都不敢出:“奴才在。” “传户部尚书、吏部尚书、四学士即刻进宫见驾。”皇帝的话语简短而有力,字字如雷。 夏守忠心头猛地一跳,这深更半夜的,皇上突然召见重臣,必是有大事发生。他不敢多问,唯唯诺诺地应道:“奴才这就去传旨。”说罢,便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宫道中。 约莫半个时辰后,几位大臣匆匆赶到紫宸宫。他们神色匆匆,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皇帝示意他们坐下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众人,缓缓开口:“诸位爱卿,两淮盐政积弊已久,朕欲选派得力之人前去整顿,不知各位爱卿以为何人堪当此任?” 文华殿大学士率先起身,整理了一下官服,恭敬地说道:“陛下,臣以为户部尚书陈大人为官清廉,熟稔钱粮事务,可担此重任。” “陈卿虽有才能,但户部事务繁杂,此刻抽身恐误朝中大事。”圣上微微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皇上明鉴,国库离不开陈大人。然江南盐税乃国库重要来源,如今亏空至此,若不及时整顿,恐酿成大患。巡盐御史一职关系重大,不仅需精通盐务,更要刚正不阿,不畏权贵。臣以为,鸿胪寺少卿罗钦顺可担此重任。"大学士马齐目光坚定,侃侃而谈,推荐道。 几位大臣一连举荐数人,然不是资历不足,便是对江南一带不够熟悉,皇上始终未点头。大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众人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在众人陷入沉默之际,吏部尚书夏邦谟起身,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臣斗胆举荐一人。前科探花现任兰台寺大夫林如海林大人,他为人正直,且出身江南世家,这几年也是政绩斐然,若派他任巡盐御史,必能不负圣望。” 皇上在听见林如海名字时,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正色说到,“林如海,朕倒是将他忘了。虎父焉有犬子,林爱卿想必也不会让朕失望。宣林如海觐见!”皇上一声令下,殿前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宫墙,很快便消失在凛冽的寒风中。 半个时辰后,林如海身着绯色官服,脚步沉稳地踏入乾清宫。他身姿挺拔,如青松般伫立,面容清俊,眉眼间透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与坚毅。行过大礼后,林如海垂首而立,静待圣谕,周身散发着沉稳而内敛的气质。 “林卿,这几年你政绩考评皆优,朕看在眼里,现下两淮盐政乱象频生,朕欲派你前去担任巡盐御史,整顿盐务,不知你意下如何?”圣上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林如海,眼神中既有期待,也有审视。 林如海心中一惊,他本以为这一次能躲过去,没想到还是未能幸免。想到梦中他上任巡盐御史一职后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充满危机,不禁心生寒意。林如海本能的想拒绝,可他也清楚,圣上既已开口,便是皇命难违,况且他本就心怀天下,又有何推拒之理? “臣叩谢陛下隆恩!承蒙陛下信任,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纵使前方艰难险阻,臣也定要将两淮盐政的乱象查个水落石出,为朝廷挽回损失,还百姓一个清明!”林如海言辞恳切,字字掷地有声,语气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好!朕就喜欢你这份魄力。朕赐你黄折,遇事可直达天听。若有人敢从中作梗、阻挠查案,无论是谁,一律上奏,朕必定严惩不贷!”说罢,圣上命人取来黄折,亲自递给林如海,眼神中满是信任与期许。 林如海双手接过黄折,只觉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握着的不是一纸文书,而是沉甸甸的责任与使命。这场景在他梦中也出现过,不知道这一次在两淮盐商势力盘根错节,朝中亦有诸多势力与之勾结之下,能不能顺利脱身。“臣定当谨记陛下教诲,以死报国!”林如海再次叩首,声音坚定而有力。 出了紫宸宫,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如刀割般刮在脸上,林如海的脚步愈发沉重,升任巡盐御史,虽然比梦中晚了几个月,但终究还是来了。 如此想着,梦中的情景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梦中的他升任巡盐御史自是高兴不已,赴任路上他就不断思索着整治盐务的办法,同时也派人暗中调查两淮盐商的底细。一到扬州,便根据得到的消息开始整顿盐业,以汪守业为首的盐商们表面上倒也配合他的政令。 倒是有几个小盐商,给他送过银子,不过他从来没收过就是了,直到临终前他才知悉那几个小盐商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汪守业示意的。原来,这一切都是汪守业设下的圈套,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见拉拢不了他,便开始对他下手。梦中他轻敌、迂腐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也是因为少了他的看护让唯一的女儿早早亡故,这一次不知能不能改变梦中的命运。想到此处,林如海握紧了拳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第二日,宁国府内,贾政和贾珍凑在一处说话。屋内气氛压抑,二人面色阴沉,眉头紧锁。 "林如海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居然被皇上钦点为巡盐御史!"贾政怒道,“他若真到了江南,与咱们家牵扯的那些生意怕是都做不下去了?”贾政越说越气,眼中满是愤怒与担忧。 贾珍低声道,“叔父不必过于忧虑。江南怎么说都是咱们家的地盘,他林如海孤身一人,朝中无人、地方无亲,能掀起什么风浪?再说了,盐商们哪个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岂会任他摆布?"贾珍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神中却也难掩一丝不安。 贾政冷笑:"你不了解林如海。这两年他在京中做官,每年也不过来家中一次,大老爷和我多次请他饮宴都不肯赴约,想来是要同咱们划清界线呢。” “这有什么?即是姻亲,那是他说划清就能划清的,他再不愿同咱们府上往来,众人也会认为他同咱们是一个阵营的。”贾珍不以为然地说道,心中却也暗暗盘算着应对之策。 ―― 扬州城内,已经得了消息的盐商们聚集在一处豪华的宅邸中,商议对策。宅邸内装饰奢华,雕梁画栋,尽显富贵之气。为首的正是盐商总会长汪守业,此人看着不像商人,倒有几分读书人的书卷气,举止文雅,很有迷惑性。 “诸位,京中传来消息,新的巡盐御史马上就到了,听说是个探花郎出身,咱们可得小心应对。”汪守业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神色平静,语气却暗藏警惕。 三角眼的副会长冷哼一声:"不过是个书呆子,给足银子便是。以往的巡盐御史那个不是拿了银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怕他作甚!咱们在两淮经营多年,朝中也有人照应。他一个小小的巡盐御史,能掀起多大风浪?大不了给他些银子,若是不识抬举……”另一个盐商阴恻恻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话语中充满威胁之意。 "不可大意。"汪守业摇头,"此人出身苏州林家,对盐务并非一无所知。而且..."他压低声音,"据说皇上赐了他黄折,可直达天听。" 众人面色一变。一个年轻盐商忍不住道:"那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 汪守业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先礼后兵。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摸清他的底细。至于贾家那边..."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北方,"自会有人替我们牵制。"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 林府内,贾敏正对着铜镜生闷气。得知要随夫南下,她将梳妆台上的脂粉盒摔得砰砰响。 "好好的京城不待,偏要去那烟瘴之地!"她咬牙切齿地想着。这几年在京中,她重新找回了国公府嫡女的威风,府中上下无不敬畏,与各家命妇往来也颇受尊崇。如今要去人生地不熟的扬州,她怎能甘心?只是京城又不是林如海祖宅,她也没有孩子作为托词,因此更加烦闷。 镜中映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虽已不年轻,却仍能看出当年的风华。贾敏不由想起新婚时的林如海——那个温润如玉的探花郎,曾让她心动不已。可接连的守孝耽误了他的前程,也消磨了她的耐心。 "都怪父亲!"她恨恨地想。说起来当初这门婚事她自己并不是很满意,贾敏一直觉得她爹给她定的这门亲事,她算是下嫁了。 订亲之时林如海不过是个秀才功名,虽说他爹有爵位,轮到林如海之时也是白身了。只怪贾代善执意要将她许配给他,说什么"此子必成大器"。如今虽验证了父亲的眼光,可那些年受的委屈岂是官位能弥补的? 她可是国公之女!想嫁什么样的高门大户没有? 如今想来除去新婚头年的好日子,她过得都不合心意。林如海赶考大病一场,养了两年不说,林家长辈相继去世,三年、三年又三年,守不完的孝让贾敏有苦说不出,只能把怨气都发泄在林如海身上,不过那时林如海对她很是包容。 这才有了女儿黛玉,而且林如海也终于金榜题名,考中了探花。本以为他考中探花,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没想到他回府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数落自己,那时她也被吓住了,主要是女儿确实被照顾的不好,她有些理亏,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贾敏已经不觉得理亏,在府中更是展现出来当家主母的绝对权威。 后宅之事,丝毫不让林如海插手不说,暗箱操作下,又从家中弄来很多她信得过的人左右侍奉,正过的如鱼得水就要南下,贾敏不由得又在心中埋怨起早就死了多年的父亲。 丝毫没有想过,当年她的婚事其实并不像她自己以为的那样容易,若真有好人家前来求娶,贾代善也不会相中林家。 国公府说出来地位是不错,可现实是高官肯定不会选择娶宁荣二府的姑娘,毕竟谁也不想讨皇上的忌惮。清官之流看不上武官的作派,更不会主动结亲,剩下的则是贾代善看不上的芝麻小官了。 其实贾敏要是够聪明,但凡看看两个哥哥的婚事,就能明白,贾赦、贾政的正房夫人娶的都是四王八公家的姑娘,贾赦的继室邢夫人不过是个土财主的女儿,虽说这里有贾母的不上心的缘故。 可事实就是,若不想四王八公内部联姻,外嫁、外娶能选择的人少之又少。而她与林如海的结合,或许已是当时最好的选择,只是被她自己忽视了。 雕花铜镜映出贾敏愠怒的眉眼,她握着檀木梳的指尖泛白,这时,丫鬟小桃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声音怯生生的:"夫人,老爷说三日后启程,让您抓紧收拾细软。" "知道了。"贾敏强压着怒火,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等小丫头退下后,她猛地将玉梳拍在桌上,清脆的声响惊得屋外的麻雀成群结队飞走。 屋内陷入死寂,唯有铜漏滴答作响。 好半晌,贾敏才缓缓抬起头,凝视镜中自己略显憔悴的面容。去扬州也好,倒是能把女儿接到身边来养。这些年,她的肚子始终没再传出喜讯,曾经对嫡子的期盼,如今也渐渐淡了。 想到这里,她眼神一暗。她早就知道,李姨娘给林如海生下了一个儿子。如今既然要南下,那孩子说什么也要养在自己跟前。庶子由嫡母教养李氏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与此同时,书房内烛火摇曳。林如海身着一袭素色长衫,正凝视着跳动的烛火,眉头紧锁。梦中女儿黛玉临终前泪眼婆娑的模样,又一次在他眼前浮现。那苍白的小脸,微弱的气息,,像一把利刃,狠狠剜着他的心。 他猛地握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一世,他绝不能再让悲剧重演。无论是那些贪婪的盐商,还是背后盘根错节的权贵,甚至是看似姻亲实则暗藏祸心的贾家...所有威胁,他都要一一为黛玉挡下。 窗外,夜色渐退,东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破晓。林如海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桌前,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两个遒劲的大字——"破局"。字迹刚劲有力,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决心。 然而,片刻之后,他又将这张纸轻轻丢进了炭盆。火苗瞬间吞噬了纸张,"破局"二字在火中扭曲变形,化作灰烬。有些事,只能深藏于心。他已然入局,不知能不能为自己和黛玉闯出一条生路,好在这次他留了一条后路,即使他必死,黛玉还有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