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制的门环在灯笼的映照下泛着幽光,随着夜风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元和县衙的后堂内,烛火摇曳。
忠顺王爷端坐在厅堂主位,金丝绣着蟒纹的锦袍衬得他身姿愈发威严。檀香袅袅升腾,在他冷峻的面容前缭绕,为这肃穆的氛围更添几分神秘。林栋躬身而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不敢抬手擦拭。窗外寒风呜咽,卷起几节枯枝拍打在窗棂上,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王爷明鉴,"林栋的声音有些发颤,将李姨娘之死的前因后果掐头去尾地讲述完毕,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若非犬子一时怜悯将侄孙带走,此刻也必定葬身火海。事发蹊跷,诈死实属下策,然下官实在想不出万全之策啊。"
言毕,屋内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答声清晰可闻。忠顺王爷微微眯起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他沉默不语,周身散发的上位者威压如潮水般漫开,压得林栋脊背发凉,冷汗顺着脊梁骨不断滑落。林栋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坊间传言忠顺王爷昏聩好男风,终日沉溺酒色,并非贤良之辈。若不是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恐怕早已被清算。可此刻真正面对这位王爷,林栋才真切感受到,那些传言似乎与眼前之人毫无关联。仅仅是这片刻的沉默,便让他有种窒息之感。
良久,忠顺王爷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如此说来,林大人此举也无可厚非。依你所言,背后之人觊觎的是林如海家的家产,此事你有几分把握?”
"回王爷,七成。"林栋不敢抬头,声音却坚定了几分。
忠顺王爷忽然仰头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好啊!林大人请起。”
"谢王爷。"林栋如蒙大赦,缓缓起身,双腿却还微微发颤。
忠顺王爷笑意未减,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意味深长道:"若林大人所言非虚,本王不仅能保全林如海这对儿女,还能保证林大人官运亨通。"
"下官谢王爷赏识,"林栋连忙躬身,"下能得遇明主,实乃下官之幸,早已是官运亨通了。”林栋谦卑地躬身,言辞间满是奉承。
忠顺王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林大人,明日将那孩子带来给本王瞧瞧,本王的孙儿正缺个玩伴。”
“下官替宴儿哥谢过王爷!天色已晚,下官告辞。”林栋再次行礼。
“管家,替本王送送林大人。”忠顺王爷道。
待林栋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屏风后转出一位锦衣少年,正是忠顺王世子萧承炯。他剑眉微蹙,低声道:"父王,林栋所言有几分可信?"
"七八分吧。"萧景琰端起青瓷茶盏,茶汤映出他深邃的眼眸。
"父亲明鉴,儿臣总觉得那李姨娘之死没那么简单。"萧承炯语气凝重。
萧景琰轻啜一口茶,语气淡漠如冰,"与咱们何干?只要他能把事情办得干净,多死几个人又如何?何况..."他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死的又不是什么无辜之人。"
萧承炯犹豫片刻,还是问道:"父王真要帮他扳倒荣国府?"
"不是帮他,"萧景琰眼中精光一闪,"是帮皇上,亦是帮我们自己。皇上秘旨命我在苏州筹款,一月过去毫无进展。若真有人贪墨国库银两..."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皇伯父和我的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说到这里,忠顺王爷忽然摇头叹息:"只是有这等谋略,却只混个六品官,可惜了。"
萧承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只怕这主意并非出自他手。"
此言一出,忠顺王爷立刻来了兴致,目光灼灼地看向儿子。
"儿臣离京前不是说,您不是说皇伯父可能相中了林家什么人吗?"萧承炯压低声音,"应是林栋次子林淡,年方十四,今秋乡试夺魁,现已启程赴京准备春闱。今日这金蝉脱壳之计,多半出自他手。"
忠顺王爷若有所思:"难怪皇兄点了大学士福培之做明年春闱的主考官。"
萧承炯面露疑惑:"福培之不是五皇兄的叔公吗?儿臣还以为皇伯父是要抬举五皇子。"
"非也。"忠顺王爷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当年林开升任翰林院修撰时,福培之是他上司,对其才华颇为赏识。"
"皇伯父是要保林淡状元及第?"萧承炯惊讶地问道。
忠顺王爷抚须沉吟:"本朝尚未出过三元及第之人,讨个好彩头,倒也无可厚非。"
"儿臣刚收到消息,"萧承炯忽然想起什么,"沈景明也中了解元。"
"呵,"萧景琰冷笑一声,"那孩子倒有几分本事,可惜时运不济,谁让他没个好祖父。"他目光转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时也,命也。"
――
腊月的北风裹挟着碎雪掠过朱红宫墙,琉璃瓦上凝结的冰凌在日光下碎成万千金芒。那风掠过紫宸宫前的铜鹤香炉时,将袅袅青烟撕扯成缕缕残絮,却吹不散宫殿檐角垂挂的鎏金铜铃叮咚作响。十二扇雕龙楠木窗棂筛进的光束里,浮尘如金粉般缓缓流转,将蟠龙柱上盘绕的五爪金龙映得鳞甲分明,倒像是把整个冬日的暖意都凝在了这一方宫阙之中。
铜漏滴答声里,皇上从雕花拔步床上缓缓转醒。锦被上绣的九团金龙纹在晨光中微微发亮,枕畔的错金螭首香囊还残留着安息香的余韵。两名身着银红织锦袄的宫女立刻趋步上前,鎏金护甲碰触珠帘的脆响惊醒了熏笼上打盹的波斯猫。梳着双鬟髻的宫女捧着金线滚边的明黄常服,衣领处缀着的东珠随着动作泛出柔光;另一人跪坐在青玉踏跺上,捧着绣有十二章纹的皂靴时,腕间翡翠镯子正巧磕在脚踏的鎏金卷草纹上,发出清越的声响。氤氲茶香适时飘来,捧茶的宫女垂眸敛目,白玉茶盏上腾起的热气,将她脸颊映得微红。
珠帘骤然轻响,王公公捧着朱漆托盘疾步而入。托盘上两封裹着玄色密蜡的奏折微微发烫,他弓着背将托盘举过头顶,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皇上,执金卫刘指挥使送来的密折。"
"何处传来?"皇上任由宫女为自己系上玉带,目光却落在案头新换的水仙上。冰肌玉骨的花朵吐着清冽香气,与铜炉里的龙涎香交织缠绕。
"回禀皇上,一封来自苏州,另一封是湖广急报。"王公公躬身答道。
待宫女们捧着鎏金铜盆鱼贯退下,皇上随手将奏折上的蟠龙纹火漆碾作齑粉。两封密折在他指间翻飞,朱砂批注在绢纸上划出凌厉的弧线。冬日的阳光斜斜切过窗棂,在他紧蹙的眉峰投下阴影——苏州密报自是忠顺亲王所书,湖广折子上则赫然列着七皇子在岳麓书院的动向。
"传旨给忠顺亲王,说朕准了。再传口谕给荣嫔,朕酉时去撷芳殿用膳。"
王公公哈着腰倒退三步,他垂眸掩住眼底的暗芒,踩着满地碎金般的光影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