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刘县尉。”
楚辞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停尸房的死寂,传到了门外。
刘昌正伸长脖子,一脸紧张地朝里张望,闻声身体一颤,本能地应道:“哎!楚总捕,有什么发现?”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显然对这间弥漫着诡异气息的屋子充满了畏惧。
“可以进来了。”
“啊?进…进去?”刘昌的眼神中充满了抗拒。
“无妨,是有人假借僵尸之名,行凶杀人罢了。”楚辞空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刘昌犹豫了一下,看着楚辞空镇定自若的神情,仿佛也生出一丝勇气,他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再次踏入了停尸房。
尽管已经看过一次,但房内那三具死状可怖的尸体,依旧让他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涌。
“楚总捕,你是说…这不是那尸首…尸变行凶?”刘昌强忍着不适,声音艰涩地问道。
他实在无法将眼前的惨状与人力联系起来,那扭断的脖颈,撕裂的胸膛,还有那被硬生生扯断的肢体,怎么看都不像是凡人能做到的。
楚辞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手中的棺木碎片递到刘昌面前,示意他看那上面残留的黄色油渍。
“刘县尉请看,这是什么?”
刘昌凑近了些,一股淡淡的芝麻香气飘入鼻中,他疑惑地皱起眉头:“这…闻着像是…油?”
“不错,是香油。”楚辞空点头。
刘昌更是不解:“香油?这棺材上怎么会有香油?难道…难道那僵尸还怕火,有人用香油对付它?”
这猜测听起来有些不着边际,却也符合民间对于鬼怪的一些想象。
楚辞空淡淡一笑:“刘县尉,你觉得,这真的是僵尸所为吗?”
刘昌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指着地上的尸体,语气激动起来:“楚总捕,你看看这死状!那脖子!那胸口!还有那胳膊腿!这…这若不是僵尸,还能是什么?寻常人哪有这般力气!”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恐惧再次占据了上风。
楚辞空听着他的话,神色未变,只是缓缓摇头:“刘县尉,眼见未必为实。”
他走到那具脖颈被拗断,且有数处“咬痕”的兵丁尸体旁,蹲下身子。
“便说这具尸首,乍看之下,颈部的伤口确实像是被某种凶兽啃噬过。”
刘昌连连点头:“正是!正是!那牙印深可见骨,定是那僵尸的獠牙!”
楚辞空伸出戴着薄麻手套的食指,轻轻拂过那些所谓的“牙印”边缘。
“刘县尉,你仔细看。”他的声音沉稳,“若是真正的咬伤,其牙齿挤压皮肉,必然会在伤口周围造成明显的皮肤挫伤,边缘多不规则,且伴有撕裂的痕迹。”
刘昌努力地睁大眼睛,凑近了一些,尽管心中依旧发怵。
楚辞空继续解释道:“再者,活物撕咬,牙齿着力点不同,伤口的深度也应当是深浅不一的。如犬齿造成的伤口最深,而门齿或臼齿留下的痕迹则会相对浅一些,绝不可能像这般……”
他用手指点了点尸体颈部的几处伤口,“此人脖颈上的这些伤痕,粗看之下,确有几分骇人,与野兽撕咬后的惨状有相似之处。但若仔细查验,便会发现诸多不同。”
“这些伤口,边缘虽然也有些参差,细看却能发现其切面整齐平滑,并无明显挤压造成的皮肤瘀血或大面积挫伤。”
“更重要的是,这几处伤口的深度,几乎完全一致。”楚辞空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刘昌。
“刘县尉,你觉得,什么样的‘僵尸’,能长出一口如此整齐划一,且锋利如刀刃的‘刃齿’?”
“这……”刘昌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再次看向那伤口,经过楚辞空这么一指点,原先那种被僵尸啃噬的印象,似乎真的淡了几分,反而多了一种被某种特殊工具切割的感觉。
“所以,”楚辞空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充满了力量,“行凶者,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僵尸。甚至,造成这些伤口的,都不一定是活物。”
“没有哪个活物,会长着一口纯粹由刃片组成的牙齿。”
刘昌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仿佛一直以来坚信的某种东西,在楚辞空这番条理清晰的分析下,开始寸寸崩塌。
“那…那这究竟是…”他喃喃自语,脸上的惊惧慢慢被一种更深的困惑所取代。
楚辞空没有停顿,继续说出第二个疑点。
他踱步到那堆破碎的棺木旁,再次拿起那块沾有香油的木片。
“其二,便是这香油。”
“刘县尉久在华州,想必对本地乃至周遭的风俗民情都颇为了解。”
刘昌下意识地点头:“略知一二。”
“那请问刘县尉,”楚辞空问道,“民间传闻中,尸体吸收月华阴气,亦或是什么七星连珠之夜方可尸变。但你可曾听闻过,哪一种尸变的法门,是需要用到这香油的?”
刘昌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着自己听过的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
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未曾听闻。僵尸之说,多与阴气、怨气、风水有关,从未听说与香油有什么牵连。”
“那么,”楚辞空追问,“寻常百姓家,死者入殓安葬,可有在棺木内外涂抹香油的习俗?”
“更没有了!”刘昌断然否定,“棺木求的是稳固干燥,香油乃易燃之物,涂抹在棺材上,岂不是荒唐?”
他说到这里,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
“楚总捕的意思是,这香油……”
“这香油与那真正的‘凶手’有关。”楚辞空接过了他的话。
“这……”刘昌张了张嘴,只觉得楚辞空所言句句在理,自己先前的判断,简直是愚不可及。
他看着楚辞空,眼神中全是深深的敬佩与叹服。
这位年轻的总捕头,不仅武艺高强,心思更是缜密如发,见识非凡。
面对如此诡异血腥的场面,他不仅没有丝毫慌乱,反而能从中抽丝剥茧,找出常人难以察觉的破绽。
“啪!啪!啪!”
刘昌忍不住用力拍了几下手掌,声音在寂静的义庄内显得格外响亮。
“楚总捕!高!实在是高啊!”
他脸上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先前的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拨云见日般的兴奋。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刘某先前还被这鬼神之说蒙蔽了双眼,险些误了大事!”
“若非楚总捕明察秋毫,恐怕这桩奇案,就要被当成什么僵尸作祟给糊弄过去了!”
楚辞空微微颔首,对于刘昌的恭维,并未显露出太多情绪。
对他而言,这只是基于观察与逻辑的正常推理。
刘昌搓了搓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郑重起来:“楚总捕,既然此事并非鬼神作祟,而是人为,那这凶手必然还在城中,甚至就隐藏在我们身边!”
“此獠行凶手段如此残忍,仿效鬼怪之说,必然是想混淆视听,逃避官府追查,其心可诛!”
“如今城内因为这‘僵尸杀人’的传闻,已经是人心惶惶。此事,本官会立刻禀报县令大人,一同设法安抚民心,澄清谣言。”
他看向楚辞空:“至于追查真凶,揪出这个假借僵尸之名行凶的恶徒一事,便要全权拜托楚总捕了!”
“以楚总捕的手段,定能将此獠绳之以法,还那三位屈死的兵丁更夫一个公道!”
“刘县尉言重了。”楚辞空神色平静,“缉拿凶犯,本就是我分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