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远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一口老血差点没当场喷出来。他堂堂大夏皇帝,九五之尊,竟然……竟然被一群平日里只配跪在地上舔他靴底的胡人头子,当众指认为“挑拨离间的奸细”?!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唐!荒谬绝伦!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几个还在七嘴八舌“表忠心”、“揭发奸细”的胡人首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们……好大的狗胆!”
那几个胡人首领见这位“来历不明的富商老哥”被气得不轻,反而更加“义愤填膺”起来,一个个捶胸顿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徐大人明鉴啊!此人定是妒忌我等与大人交好,想要从中作梗,破坏我等与安宁城的深厚友谊!”
“没错!徐大人,您可千万不能信了他的鬼话!我们对您的忠心,那可是比祁连山的石头还要硬,比额济纳河的水还要长啊!”
“依我看,此人贼眉鼠眼,言语歹毒,定是哪个与大人不对付的势力派来的探子,想要离间我等与大人的鱼水深情!大人,不如将此獠拿下,严刑拷打,定能问出幕后主使!”
夏明远听着这些胡人头子们越说越离谱,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百口莫辩”,什么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而始作俑者徐泽,此刻却是强忍着笑意,脸上露出一副“左右为难”、“痛心疾首”的表情。他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用一种带着几分“惋惜”和“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夏明远,仿佛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位“奸细”给拿下一般。
“咳咳,”徐泽清了清嗓子,故意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对那几个还在“群情激奋”的胡人首领们摆了摆手,说道:“诸位,诸位稍安勿躁。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妄下定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夏明远,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位……呃,这位老哥。方才本官听你言语之间,似乎对我安宁城的诸多举措颇有微词,甚至还……还暗示本官与这些异族首领们有所勾结,意图不轨?”
夏明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和荒谬感。他知道,现在跟这些“不明真相”的胡人纠缠不清毫无意义,关键还是在于这个徐泽。他倒要看看,这个滑头的小狐狸,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他冷哼一声,继续扮演着“西凉王”的身份,沉声说道:“哼!本王……呃,老夫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你安宁城不设城防,任由异族商贾随意出入,甚至还与他们称兄道弟,过从甚密!如此行径,与开门揖盗何异?若非老夫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我大夏边陲,竟有如此……如此‘特立独行’之县令!”
他这话,明着是在指责徐泽,实则也是在试探徐泽的反应和底线。
徐泽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委屈”的表情,长叹一声道:“唉!王……老哥啊,您这可真是冤枉下官了!下官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为了我大夏的江山社稷,为了这安宁城数十万军民的安危福祉着想啊?”
“您说下官不设城防?老哥啊,您是没见过以前的安宁城墙!那土坯夯的墙,风吹雨打几十年,早就残破不堪,跟纸糊的也差不了多少!别说抵御异族铁骑了,就是来阵大点的风,都可能给吹塌了!与其留着那等废物摆设,倒不如推倒了,将地方腾出来,搞活经济,让百姓们多赚点养家糊口的银子!”
“至于您说下官与异族商贾过从甚密……老哥啊,您有所不知,这年头,光靠打打杀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正所谓‘堵不如疏’,与其将这些异族拒之门外,让他们心生怨恨,时常前来骚扰劫掠,倒不如将他们请进来,让他们在咱们的地盘上规规矩矩做生意,交赋税!”
“如此一来,不仅能化干戈为玉帛,还能为我安宁城带来大量的财富和物资!有了钱,咱们才能招兵买马,打造精良的军备!有了物资,咱们才能改善民生,让百姓们安居乐业!这叫什么?这叫‘以夷制夷’,不对,是‘以商养战,以战促商’!这可是下官冥思苦想数月,才琢磨出来的强边富民之不二法门啊!”
徐泽说得是口沫横飞,慷慨激昂,仿佛自己真的是一位深谋远虑、一心为公的贤臣良吏一般。
夏明远听着徐泽这一套套闻所未闻的“歪理邪说”,只觉得自己的认知再次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不设城防是为了搞活经济?与异族通商是为了“以商养战”?
这小子……这小子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
他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几句,却见徐泽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压低了声音,凑到夏明远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老哥,不瞒您说,下官之所以敢如此行事,其实……也是奉了上面的‘密令’行事。有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您老人家行走江湖,想必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这西北之地,情况复杂,龙蛇混杂,若是不采取一些……嗯,非常的手段,恐怕难以立足啊!”
“哦?”夏明远闻言,心中一动,眼神微微一凝。
“上面的密令”?莫非……这小子背后,还真有什么人在支持他不成?还是说,这又是他在故弄玄虚,虚张声势?
夏明远正想继续追问,却见徐泽已经直起身子,脸上又恢复了那副一本正经的表情,朗声对那几个胡人首领说道:
“诸位的心情,本官可以理解。赋税之事,关乎大家的切身利益,有所怨言,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本官向大家保证,安宁城所征收的每一文税款,都会用在刀刃上!要么是用于加强军备,保境安民;要么是用于改善民生,修桥铺路;要么就是……嗯,给大家伙营造一个更加繁荣、更加安全的贸易环境!”
“至于这位老哥嘛……”徐泽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夏明远,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本官看他气宇轩昂,谈吐不凡,绝非寻常之辈。或许……他真是哪位微服私访的朝中贵人,也未可知啊!尔等方才言语无状,冲撞了贵人,还不快快赔礼道歉?”
那几个胡人首领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刚刚只顾着向徐泽“表忠心”、“诉苦情”,却忘了仔细打量这位“外乡老哥”的底细。现在听徐泽这么一说,再仔细一看,只见这位“老哥”虽然衣着朴素,但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度,眼神深邃锐利,仿佛能洞察人心一般。尤其是他身边那十几个随从,个个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内家高手!
这……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富商?这分明就是……就是一条潜伏在身边的过江猛龙啊!
想到自己方才竟然指着这位“贵人”的鼻子,说他是“奸细”,还要让徐大人将他“严刑拷打”,那几个胡人首领顿时吓得两腿发软,冷汗涔涔而下,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夏明远面前,磕头如捣蒜:
“贵……贵人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请贵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人一般见识啊!”
“是啊是啊!贵人息怒!小人……小人都是些粗鄙的胡人,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虎威,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夏明远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现在是彻底明白了,这个徐泽,分明就是在拿他当枪使,借他的“虎威”,来敲打这些桀骜不驯的胡人头子!
好你个徐泽!小小年纪,心机竟如此深沉!手段竟如此老辣!
夏明远心中暗骂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扫了那几个跪地求饶的胡人首领一眼,冷哼一声,算是接受了他们的“道歉”。
徐泽见状,脸上露出了“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对那几个胡人首领说道:“行了行了,不知者不罪。既然贵……呃,这位老哥大人大量,不与你们计较,那此事便就此作罢。不过,赋税之事,事关安宁城的长远发展,本官是绝不会让步的!你们若是不愿缴纳,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本官绝不强留!只是……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们,错过了安宁城这个聚宝盆,将来可别后悔!”
那几个胡人首领闻言,一个个苦着脸,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他们心里清楚,徐泽这话虽然说得难听,但却是实话。如今整个西北商道,除了安宁城之外,哪里还有这般安全、便捷、又能赚大钱的贸易之所?让他们离开安宁城,那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徐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般,将那几个胡人首领打发走了。
县衙门口,总算是清静了下来。
徐泽这才转过身,再次对夏明远露出了那副招牌式的“谄媚”笑容,搓着手说道:“王……老哥,您看,这外面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该进去喝杯茶,好好聊聊了?下官还有许多关于安宁城发展的‘宏伟蓝图’,想要向您老人家请教请教呢!”
夏明远看着徐泽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知道,自己今天是被这个小滑头给彻底拿捏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好好敲打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然而,就在此时——
“呜——呜——呜——”
一阵急促而苍凉的号角声,突然从安宁“城”外西北方向的天际遥遥传来!
那号角声,穿云裂石,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瞬间划破了安宁城上空的宁静!
紧接着,城中央那座高大的钟鼓楼之上,负责瞭望的哨兵,也猛地敲响了悬挂在楼顶的巨大铜钟!
“当——当——当——”
急促而沉重的钟声,一声紧似一声,在整个安宁城上空回荡不休!
这是……这是敌袭的警报!
徐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他猛地转过身,朝着西北方向望去。
夏明远也是脸色一变!他久经沙场,自然听得出,那号角声,绝非大夏军队所用,而是……而是北方大辽惯用的狼头号角!
辽军?!
辽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难道是耶律宗翰去而复返,不甘心之前的失败,又纠集了更多的兵马,前来报复了?!
就在两人心神剧震,惊疑不定之际,一名身披轻甲,背插令旗的虎贲军斥候,快马加鞭,如同一道旋风般从远处疾驰而来,马蹄踏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发出一阵“嗒嗒嗒”的急促声响。
那斥候奔到县衙门口,还未等战马停稳,便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背上利落地跳了下来,也顾不上行礼,脸上带着焦急和凝重之色,单膝跪地,对徐泽大声禀报道:
“启禀大人!西北方向二十里外,发现大股辽军骑兵,正向我安宁城疾驰而来!烟尘滚滚,遮天蔽日,人数……人数至少在三万以上!看其旗号,似乎……似乎是辽国南院大王,耶律宗翰的亲军主力!”
“什么?!三万辽军主力?!耶律宗翰亲至?!”
此言一出,饶是徐泽素来镇定自若,此刻也不禁脸色大变,瞳孔猛地一缩!
而一旁的夏明远,更是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耶律宗翰!那可是辽国皇族之中,最骁勇善战,也最是野心勃勃的一代枭雄!他手中掌控着辽国最为精锐的“皮室军”和“属珊军”,乃是大夏在北方最为忌惮的强敌之一!
他怎么会……怎么会突然率领三万主力大军,兵临安宁城下?!
难道……难道他知道了自己这位大夏皇帝正在安宁城中,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前来……擒贼先擒王?!
一瞬间,夏明远和徐泽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