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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躲一时算一时

作者:椒蛮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暮色四合的紫云楼上,鎏金檐铃在晚风中轻响。凭栏远眺,园中四下里的灯笼已次第亮起。


    最高层的暖阁里,两盏鹤擎灯散发着温暖明黄的光,鹤喙衔着的夜明珠幽光闪烁,靠窗的软榻被初夜的月光浸透,铺着一层银霜。


    宇文贽微微展眉,疏淡的目光打量着身周的朦胧暗色。


    整个屋子里被光影与香薰萦绕出的暧昧气息,令挨坐一旁的李襄儿止不住的心跳加速,一张脸儿绯红,时而偷偷飞了眼儿看自己身旁那英挺俊逸的男子。


    太子心不在焉,眉头微蹙,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却始终落在阁门处,那里垂着一道珠帘,每有风吹过,便叮咚作响,扰得太子一颗心儿躁乱不已。


    “来人啊,怎的还没到?”


    候在门外的小太监忙打了帘儿进来,躬身应道:“禀殿下,方才瓦儿公公遣了人过来说,徐公子他……没在驿馆……”


    话音还没落到地上,太子已经怒了:“没在驿馆?瓦儿那没用的干什么吃的?就没给说定时辰么?”


    “瓦儿公……公说……说定了的,怕不是……徐公子记……记差了?说是逛街去了……瓦儿公公带人去……去找了。”小太监抖得牙花子都要掉了。


    眼见月上梢头,园子里荷塘中的蛙鸣声都隐约传了过来,离邀约的时辰早已过去。


    太子又是焦躁又是失望,心里恨恨地暗忖,这徐晚庭,要见他一面这么难么,上次雅集上便无故缺席,这回特意请他,竟又要晾自己在这里。再一抬眼,目光扫了一圈暖阁里铺排的上好一场旖旎宴席,面子便有些挂不住,眼神里带出一丝阴戾之色。


    却听宇文贽缓缓地道:“殿下上回邀臣品酒,便是这葡萄酿么?”


    太子一愣,转眼朝宇文贽看过去,见他清瘦长指轻握的杯中,盈盈晃动的赤红酒液,想起来上次确是想邀他一同品这酒来着,倒是让他思绪从先前的懊恼中转了些,道:


    “你倒还记得这茬,你且品品,这葡萄酿像啥?”


    李襄儿听他二人说酒,便也端了杯,递到唇边轻抿一口,却尝不出有何特别。


    太子却丝毫不看李襄儿,只盯着宇文贽,眼里带着点兴奋的光。


    宇文贽喝下一口,回味了一会儿,道:“这葡萄酿竟带了点野趣,少许涩口中又能回过一丝甜来,倒是让臣想起昔日在军中饮过的一种酒。”


    太子眼睛慢慢睁大,眼眸里闪出些晶亮的光来,微微点头道:“你接着说,看看是不是与孤想的一般?”


    宇文贽像是陷入了些回忆,悠然道:“永兴前朝十二年,臣随军过陇西,遭逢阻击,鏖战三日方胜,犹记陇西百姓送来沙棘酒慰军,如今想起来,殿下当日也在军中吧。”


    太子仰天而笑,抚掌道:“子砺还能记得孤当日也在,不算失了良心。正是那沙棘酒,军中将领不允孤多饮,只饮了一碗,便那一碗,孤记到今日。前次孤偶然尝到这葡萄酿,真真一口入魂,霎时间便忆起那沙棘酒,忆起陇西,和子砺你……”


    说到此处,那桀骜肆意的太子爷竟有些绵绵软软的情意流露出来,有那么点幽怨地看一眼宇文贽。


    那日太子被一杯葡萄酿勾起了点情绪,立时便要召唤宇文贽一道来品酒,却被宇文世子回绝了。太子当时倒也不以为忤,如今想起却有那么点委屈起来。


    便在有些儿复杂的情绪里,太子自斟自饮,狠狠地喝下几大杯。


    李襄儿不愿太子快速醉倒,破坏了今晚有宇文贽相陪的良辰美景,忙抢了太子身边的盛酒银壶:“太子哥哥,给襄儿留点。”


    一阵轻微小碎步的声音传来,太子眯了凤眼扭头看向窗外,朝楼下廊道望去,只见瓦儿一人慌慌张张地小跑过来,满身的动作都透着惧意。


    太子眼神里如含了冰、淬了毒,冷测测地一路跟着瓦儿上了楼、掀了帘子进来的身影。


    瓦儿噗通一声便整个儿跪扑在地,额头抵在地上道:“奴才该死,没能找到徐公子,特来领罪,爷……殿下您要打要杀,奴才都是活该,只求殿下留奴才一口气,奴才拿那口气,还得继续去替爷找到那徐公子才好……”


    他唧唧呱呱说着,被一颗核桃“噗”一声砸在头上,打断了话。


    小太监惶恐不安地微微抬头,一颗枣又飞了过来,他忙又将头埋下去。


    便见各种瓜子、果子、糕饼……如雨点般呼噜噜砸到瓦儿身上,砸得他跪在那里小声“哎哟哎哟”叫唤着,朝向地面的脸儿上却漾出放松后的笑意,知道太子爷这关就这么过了。


    太子“呸”一声吐出嘴里的果核儿,道:“想是孤与那徐公子确是无缘,要也要不到他,请也请不来他……那便算了吧!哼,待孤下回当街抓到他,非将他捏成个偶人儿揣兜里,看他还怎么跑!”


    扭头又对着宇文贽道:“孤的好世子爷,反正请你也是不易,就当今天这青江夜宴是为你设的吧。”


    李襄儿在一旁嘟了嘴道:“哼,便我是个不值钱的么!”


    太子又扔个果子打在瓦儿身上:“快给公主姑奶奶上盘儿值钱的来。”


    倒是又嘻嘻哈哈乐在了一处。


    却说那徐菀音为何没出现呢?


    原来她与那异香园老板吕斓樱一聊之下,得知太子竟有个“好男色”的名声,当下便被吓得不轻。心想自己现下正好是个带色儿的“男子”,虽不敢深想究竟会如何,却万不可就这般应了太子之邀。


    小姑娘又足够任性,不去想后果如何,立刻决定躲得了一时便是一时。


    于是与若兮一道,就在云阙栈旁边找了一家茶楼,上得二楼坐进个雅阁子,一边喝茶,一边偷偷朝窗外看。便如看戏一般,看那瓦儿公公一拨人在云阙栈进进出出好一阵,最后终于消停了,天也黑了,方放心大胆地溜回房。


    翌日晨,柳妈妈端了梳洗水盆进屋,见徐菀音纱帐未掀,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昨夜主仆二人惊魂未定地回来,语焉不详地讲了为何要避着太子,柳妈妈才知自家“公子”闯祸了。


    昨日从申时起,太子东宫的瓦儿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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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几度上门接人。柳妈妈等不回二人,早已忧心得满头冒烟,又被那几次接不到人的瓦儿公公没好气地拿言语点拨了几回,柳妈妈满心只道糟糕了。


    到夜里,得知竟是自家“公子”贸然起意,溜号不去赴宴。说那太子是个满京城闻名的“好男色”的纨绔,怕此去清白不保,说不得身份还可能暴露。若真是那般,势必给整个徐家招祸。


    柳妈妈自己个儿盘算来盘算去,直觉怎么处理,徐菀音面临的都是个死局。若太子是个睚眦必报的,昨日徐菀音那样一番晃点,必已是将太子得罪得死死的了,就看他会如何来整治这毫无根基、身无长物的小生员了。


    因如此,见徐菀音睡颜甚酣,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柳妈妈叹口气,心道反正也想不出任何法子来应对祸事,就便如此吧。


    又一想,自家小姐向来是个撞大运的,在她身上,旁人看不懂的时运吉凶之事真真遭遇过不少。


    当初大公子徐晚庭被箭矢伤了的那回,原本是妹子徐菀音要上那个箭场,偏生她箭篓子空了,哥哥徐晚庭瞅见个空子便先上了,正好碰上了不长眼的飞箭,生生替妹妹受了那一箭。


    后来新朝建立时,徐家老爷徐渭发愁阖府生死和去向前途,竟被徐菀音这小丫头无意间下了个判语,道是生途,往南可解。徐渭当下一哂,不以为意,因他自己心里想的唯一可往的乃是蜀中。哪知兜兜转转竟是应了徐菀音的无心判语,唯请命前往岭南才得了皇帝恩允。


    而最最奇怪的不该是这回的学举头名么?徐家满府上下,谁又能料到,自家这个年纪不大、起心却不小,本事不大、信心却有一箩筐的二小姐,到了京城里还能拔得个头筹呢?


    再看一眼纱帐里那张睡得红扑扑的画儿一般的脸儿,心道幸喜是个巧宗儿,是福是祸的,原也不是自己这个老婆子看得透的,便擎等着跟上这音姐儿的造化吧。


    许是真个福大,待徐菀音伸了懒腰起身,揉揉眼儿发着愁问柳妈妈要不要再换驿馆,怕那太子会上门报复时,还没等这犯愁真正上得脑门子,就听有人“咚咚”敲门,道是学举考试已放榜,各生员可自行至贡院东墙去看榜。


    主仆几个早饭也顾不得吃了,忙叨叨收拾齐整了出门看榜。


    贡院东墙前人声鼎沸。


    徐菀音戴着帷帽,遮了大半边的脸儿上掩不住的兴奋与好奇之色,由柳妈妈和若兮一左一右护着,挤在人群边缘。


    黄榜朱批赫然在目。


    徐菀音见“徐晚庭”几个字亮闪闪就在榜首,心道“果然”,还没来得及暗自庆祝,已听有人桀桀呱呱议论开来:


    “果真是那徐晚庭占了魁首。”


    “兄台知道此人?”


    “怎的不知?不但我知,阁下也当知……”


    “此话怎讲?”


    “想那日入考场时,便是这位徐晚庭,翩跹而至,惊起多少鸥鹭?阁下该当也在那滩里吧?可曾迷眼乎?”


    此话一出,便有数人互相对视,“哦”出长音来,似有心照不宣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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