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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舅舅

作者:一页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雯芳烦得要命。


    虽然梁椟这回愿意为了她家小姐冲进火场,叫她心里熨帖了不少,可眼下好端端的又提起旧事做什么?


    还说自己不是想演破镜重圆的俗套戏码?


    惆怅地跟上陶珑急匆匆的脚步,雯芳在心里暗骂了梁椟千八百遍。


    ——天杀的狗男人,说好要死,不死透也就算了,甚至诈尸跳到陶珑面前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手段?!


    偏偏陶珑还真吃这一套!


    雯芳兀自守在门边嘬牙花子,眼见陶珑从墙上取下那把绣春刀,不知怎么折腾,竟然当真从刀鞘里找到一个夹层,取出张还没巴掌大的纸片。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雯芳隔得远,看不真切,但从陶珑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雯芳。”陶珑扬声喊她,“去拿火盆来。”


    深秋时节,天气还算不上冷,那些取暖的用具都还收着。


    雯芳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在还没想明白要火盆做什么的时候,已经将东西从柜子里刨了出来。


    等到陶珑拿着打火石,在火盆里点起了火,雯芳才愣愣地问:“小姐,您生火做什么?”


    陶珑没有立刻回答,看着火盆里的火越来越旺,才缓缓道:“烧纸。”


    她拈起那张薄薄的信纸,轻声念出上面的文字,“愿吾妻阿珑,来世莫识梁蕴珍……”


    火光在陶珑眼中跳跃,热气将她的脸熏得微红,鼻子上也泛起一层薄薄的汗。可她却好像没有一点感觉似的,捏着那封信的一角悬于火盆之上,看着火苗一点点将字迹吞噬,直到快要燃到自己指尖才收手。


    她倏地冷笑一声,“别说来世,今生你我也可不相识。”


    直到那封信彻底化作灰烬,陶珑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灭掉盆里的火,看向雯芳,“你不是蛮喜欢南海的吗?怎么这回说要去反应这么大?还是因为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梁椟。


    雯芳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便也没再纠结和那封信有关的事儿,别别扭扭的回答道道:“不全是。”


    陶珑奇道:“除了他,还有谁能让我们雯芳大人避如蛇蝎?”


    雯芳犹豫许久,斟酌着字句提问:您不觉得?那位季巡抚对您的态度有些微妙吗?”


    “那位南海巡抚,季知礼季大人,虽然师从当年寒门一党的学者,但本人却不偏袒任何一个党派。能做到如今的位置,除去本人的确很有本事外,大约也少不了陛下的扶植。”


    陶珑一边斟茶,一边将南海那边的事向孙常志娓娓道来。


    “同他交好,于孙家而言亦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虽然他本意并非要与咱们商人打好关系,但既然叫我占了便宜,做了头一个去南海大批采买棉花的商人,那在外人看来,他与偏袒咱们无异。”


    孙常志仔细听完,却不甚在意的摇摇头,“我年纪大了,如今这些事儿,你们尽管放手去做,不必巴巴地跑来告诉我,给我吃定心丸。事情若是能成,老头我自然与有荣焉;若是不成,也没什么打紧。横竖孙家也算辉煌了这么些年。”


    陶珑笑了笑,柔声道:“我这哪是给您吃定心丸?还不是跟您学的,凡事总想给自己留条退路。南海的生意,就是我给孙家留的退路。”


    孙常志心里升起几丝怅然,呷了口茶,长叹一声,“我就说这个家里最像我的还得是你。你舅舅他……不说也罢!”


    顿了顿,老爷子眸光一亮,忽然道:“哎,对了,我听说那季巡抚,年纪好像不大?”


    陶珑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哭笑不得问:“您猜我为什么能和他打好关系?”


    “……为什么?”


    “因为我正巧救了他的女儿。小姑娘看我顺眼,才叫她老爹肯卖我个面子。”


    “哦。”孙常志十分失望,“原来有家室啊,那算了。”


    陶珑其实没将话说全。


    季知礼有个女儿不假。但他妻子在生产时不幸难产而亡,而今,他是个独自拉扯女儿长大的鳏夫。


    但陶珑可不敢将这些一五一十告诉老爷子。她闭着眼都能猜到孙常志要是真知道这些会说什么话:


    “你一个寡妇,他一个鳏夫,你俩要在一起,那就是般配,绝配,天仙配!”


    再者,雯芳前两天提起的事,也叫陶珑不免耿耿于怀。


    季知礼居然对自己有意思——不能够吧?


    虽然陶珑知道自己条件的确不错,家世、相貌、地位样样不缺。但季知礼那般的读书人,娶妻自然只会娶和自己家世相近、志趣相投的大家闺秀。


    她这一身铜臭味,加之还常在外抛头露面,便是在京城里都有不少人嘀咕,何况是季知礼那帮子将道义礼法看得比天还重的正经读书人?


    尽管不太敢相信雯芳的推断,但陶珑也决计不想与季知礼有半点生意以外的牵扯往来。


    如此看来。这回应邀和梁椟一同前去,居然还算挑对了人。毕竟万一真有什么事儿,还能推梁椟出来挡刀。


    孙常志放下茶盏,问:“那你这趟去南海,过年不回来了?”


    陶珑点点头,玩笑道:“您得过一个没有我的儿孙绕膝的年了。”


    孙常志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不说你娘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已经怀上你哥了——就看你那些个表哥表姐,人家不过比你大一两岁,孩子都能满地跑了!要我说,就是你第一个男人不行!”


    抱怨完,老头却又突然唉声叹气起来,“唉,不过女人生产是鬼门关,你这样也未必不是好事儿。和鸣玉那丫头一样潇洒快活,说不定也挺好呢。”


    陶珑连忙附和,“是呀,不还有鸣玉吗?总见您催我,从不见您说她,这多不公平?”


    孙常志志冷哼一声,“她那是放盐要招赘,而且还不招没她有钱的,摆明了就是不想婚嫁!至于你……算了,你现在有主意,我也不好再指指点点,横竖自己开心最重要。”


    祖孙二人又聊了些体己话。陶珑才开口辞行,慢悠悠向外走去。不成想,半路上既撞见了与自己近一年没见的舅舅孙颍。


    许是这几次来孙家都没瞧见他,陶珑差点以为孙颍人不在金陵了,如今才后知后觉想到,或许真的只是运气好,才叫他俩没有见面的机会。


    今日显然就是运气不太好的时候。


    陶珑规规矩矩行礼,“舅舅。”


    孙颍“嗯”了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语气难得有些温柔,“你没事就好。”


    这句话让陶珑恍惚间又回到了小时候,她眼眶有些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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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声道:“是我不好,将孙家牵扯了进来。”


    孙颍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没遭罪吧?”


    陶珑:“没有,好着呢,他们无凭无据的,哪会真对我动手。”


    说完这句话,孙颍点点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迟迟没有开口,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陶珑低头看着裙摆,想了想,决定先开口,“今日来,是告诉外祖父,月底我要去南海,过年恐怕不回来了。您和舅母,还有表哥表姐他们都不用惦记我。”


    孙颍一愣,“你又要去南海?”


    陶珑笑笑,“一是去看看如今情形如何,二是……有桩生意谈。”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孙颍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复杂地看向她,“按理说,南海那边既然是老爷子交给你的,我不该多言,但你——你怎么就保证,这步棋没下错?”


    和孙家“闹掰”,一方面有陶珑想要撇清孙家和自己的关系的缘故,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她真的和孙颍理念不同,两人大吵了一架。


    孙颍认为,孙家到他这里不过二代,基础已经牢固,如今正是扩大势力的时候,所以提出要向北方发展。


    陶珑却觉得,如果自己老爹还是当年那个驻守金陵的武官,孙家自然想怎么发展都行,但如今陶泱站得足够高,牵一发而动全身,多得是人盯着陶家和孙家,但凡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所以她提出,孙家应该保留势力,休养生息,等陶泱从官场上退下来了再发展也不迟。


    其实,当年孙常志知道自家女儿相中的只是个小小武官,心里实在松了口气。尽管武官向来容易招来忌惮,但就凭当年陶泱的官位,提防他还不如提防天要打雷下雨来得实际。


    所以孙家才敢同意这门婚事。


    不成想,娶了这么个妻子,朝廷居然还敢重用陶泱,以致于如今孙家和陶泱都被高高架起,既不敢上去,又不甘心直接下来。


    孙常志自然是同意外孙女的看法,孙颍却很恼火,激动时甚至脱口而出,“你既然姓陶,自然是想着要保全你们陶家了!孙家生意做不起来,究竟对谁更有利?”


    这话实在伤人,几乎是将陶珑一片真心扔在地上踩。


    是,叫孙家韬光养晦的确也是为了自己父兄,但一旦有人要针对陶家,除非圣上属意,又有谁真能啃下这块硬骨头?最后还不是要从规模更大,也更容易拿捏的孙家下手?


    士农工商,商人从来都在最底层。哪怕比起前朝,大齐对商人的限制已经少了许多,孙家的人脉也广布朝堂——但人家今日用得上你,自然对你客气有加,明日有更大的势力要对你出手,他们又凭什么掺和进来,白白惹上一身骚?


    陶珑在京城见了太多这样的事,心里早有十二万分的警惕;可孙颍久居江南,过惯了孙家做土皇帝的日子,难免一叶障目。


    何况,他已是孙家名义上的家主,总不能还听陶珑这个“别人家的”小姑娘摆布吧?


    陶珑看向孙颍,不卑不亢道:“舅舅,我无法保证。但有件事我要告诉您:若不是年初织造司的单子被我截下,他们选中的冤大头就是孙家。”


    孙颍一时哑然。


    沉默了好半晌,他才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走吧……在外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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