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舱外传来方施然咋咋呼呼的喊声:“开饭了开饭了!庭雪师妹烤了鱼——!”
“美人”兴奋的吠叫随之而起,一声高过一声,聒噪不已。
漆郁一把抓起佩刀,利落起身向外走去。行至门帘处,脚步却微不可察地一顿:“不过师陵鹤的确讨厌。”
她声线一直平平无仄,但说到师陵鹤三个字,音调却些许冷锐。
看着她背影消失,眠灯咬了一口点心,里面是玫瑰花馅的,甜软适宜。
咽吃完一个,眠灯拍拍手上的糯米粉,莞尔一笑。
这趟东洛城,倒是不无聊。
……
另一侧的官道上,夜色如墨,一辆通体玄黑的马车如幽灵般无声滑行。
车厢里很宽敞,巴掌大的香炉里燃了月梨香,地上铺了白绒软垫,目之所及,皆非凡品。
马车主人着一身白色的广袖长衫,袖口衣摆处以银线落了卷云纹路,《阴符经》看到了卷尾,但眸光却无言地落在一只盒子上。
傀儡小童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它问:“主人,此去东洛城不知要寻回何物?纪不言竟敢惊动您。”
谢执白捻起面具,略略一翻,还能看到面具耳朵后出隐隐的幻明宗的标志。
“宋宿尺意外找到了那把丢失的钥匙。”他神情仿佛在叙述一件小事:“阴阳道连他的尸身都翻开来找了都没找到,纪不言断定钥匙还在东洛城。”
小葵捧起面具让他细看:“主人亲临,岂有不成之理?只是小葵翻出这幻明宗的羡灵面具?”
“谢执白不可离开云极天宗,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夜风无声潜入,化不开尾音似有若无的讥诮。
面具栩栩如生,入手如真人皮肤一般。
见他似乎想试试这张面具,小葵连忙道:“此物有个副作用,戴上后主人的境界也会降至自在境,此物最多可取下三次,还望主人慎用。”
谢执白动作一顿。
马车速度渐缓,小葵掀开车帘一角,望向渐褪的夜色:“天光将明,东洛城在即。小葵不便现身于凡人眼前,望主人早日归来。”
“弟子初次试炼,多在宗门附近小城。”谢执白并未看小葵,目光投向车窗外那半阙月,忽然开口:“……照顾好闻灯。”
“……小葵想知道,”那清脆的童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机械的语调里罕见地掺入了一丝生涩的疑惑,“主人为何……对她如此宽宥?”
身为傀儡,它本应无知无觉。自造化开智以来,小葵不断接受外界讯息,渐渐明白自己的“不同”——它独一无二。
可主人待它,与待那只聒噪的笨狐狸并无二致,皆是波澜不惊。
唯独对这个叫闻灯的女孩……
它那尚显笨拙的情绪感知能力,清晰地捕捉到了不同。
她,与它们都不同。
这一次,回答并未立刻到来。
直至窗外树影斑驳掠过车厢内壁,案上灯烛燃至尽头,化作一缕青烟。
天亮了,蜡烛熄灭了。
主人的嗓音才再次响起,轻得几乎要被残留的夜风揉碎:
“……愧疚。”
*
漆郁掌握着这次试炼的流程,一下云船,随即往东洛城城东一家当铺走去,递给朝奉一块玉牌。
不多时,掌事的请他们进内院一叙。
“这里应该就是云极天宗在东洛城的据点。”
乌庭雪同眠灯小声地咬着耳朵。
掌事的也很开门见山,验明正身后,随即切入正题:
“你们的试炼点在城西黎府,府中最近经常有人被妖法蛊惑,无故半夜投井,你们的目标是找到并解决黎府内最近出现的妖物。”
“作为你们从此试炼的考核官,我只有一条忠告:千万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
“暴露了会怎么样?”方施然问。
“一律不及格!”
掌事回答地斩钉截铁,将四个信封分别推给漆郁、方施然、乌庭雪及何幸来。
“这是你们进府的身份讯息。”
盯着那淡青色的封纸,漆郁道:“闻灯师妹的呢?”
掌事一摊手:“我没有接到要给她做假身份的指令。”
眠灯轻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一无所知:“看来是我修为太低,纪长老怕我拖累你们。”
“怕拖累就不该参与试炼。”漆郁目光最终落在掌事身上,冷冷道:“劳烦这位仙友替闻灯再做一个身份。”
掌事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愿意。
不过漆郁也并非软柿子,在她的一再坚持下,也只好答应下来。
只不过三天后才能拿到。
眠灯倒也没反驳,她又不参与排名,买到东西即可,身份即使做了她也大可以不去。
离开当铺时,东洛城已入夜。无数灯火次第亮起,盈盈满城,展现着与云极天宗浑然不同的繁华热闹。
“闻灯师妹,师父到底让你来做什么了?”
漆郁领着众人前往客栈休息,乌庭雪兴奋地在摊铺间跑来跑去,挑挑拣拣。
方施然见眠灯周围没人,鬼鬼祟祟挤过来:“我师父可从不会做无用的事。”
“来监督你的。”
“啊?我?”
眠灯抬起袖子压住一个哈欠:“不错。从上次失火的事件里,纪长老就觉得你莽撞无脑,而我冰雪聪明,遇事沉着冷静,还见识不凡……”
“打住!”方施然堵住耳朵:“这次可没钱拿!”
眠灯白他一眼:“那我跟你无话可说。”
“……”
眼见是从眠灯嘴里一句实话套不出来,方施然气呼呼地要去寻乌庭雪。
眠灯也不在意,抱臂一个人走着。
忽地,她顿住脚步。
眼角余光,掠过一袭雪衫素衣。
夜风忽起,那人垂至腰际的墨发飘起,隐隐露出耳下羽毛状的耳饰,晃晃悠悠。
男子少有配耳饰的,况且还是那如此扎眼的赤红色。偏那人气质极静,那抹红倒衬得他眼眸如同冰雕一样。
眠灯空白一瞬,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谢弈曾有过那样的耳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