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楼,净儿阁。
烛火剧烈摇曳,将杨真扭曲的面容投射在描金屏风上。
他肥厚的手指死死攥住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溅在锦缎衣袍上,晕开一片暗色。
怒吼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见状,褚怀明猛地站起,腰间铜牌撞在案几上发出刺耳声响。
瞿蛟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铠甲缝隙间渗出丝丝寒气。
此时,藏海却从容不迫地整了整衣襟,指尖在袖中暗扣上一抹。
他抱拳时,烛光在靛青衣袖上流转如波。
"呵呵!”
“三位大人,如果不收这份礼,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杨真脸上的肥肉停止颤动,缓缓转身,嘴角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
"哈哈,什么下场不下场的!"
笑声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老弟啊,言重了!"
他推开怀中歌姬,酒盏重重砸在案几上。
"你看不上这个歌姬,没关系!"
而后,杨真踱步到藏海面前,玉扳指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哥哥我不是小气的人!"
他伸手拍了拍藏海的肩膀,嘴角微微上扬。
"只是你刚来侯府,我就提拔你做我的副手,难免会招人忌恨!"
一名歌姬捧着檀木托盘款款而来。
盘中笔墨齐备,竹纸雪白得刺眼。
她来到藏海的桌前,将托盘放在桌上。
见状,杨真提高声调:"我给你想个好主意!"
说着,他肥厚的手指戳向竹纸。
"你现在就给侯爷写一封信,自请为侯爷写一部传记..."
"需潜心撰书三年之久!"
他越说越激动,唾星飞溅。
"待三年之后,大功告成,携书凯旋!”
“哥哥亲自再为你引荐一番,定让你成为侯爷身边的红人!”
“到时候,旁人就算再忌恨你,也无可奈何了!”
闻言,藏海缓步踱至桌前。
目光轻扫那案上摆放的笔墨与竹纸,心中似有千般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他驻足良久,神色间满是思索之态。
仿若在这笔墨纸砚之间,窥见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深意。
少顷,藏海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径直落在杨真身上。
他神色肃穆,双手抱拳,深深作揖,口中言道:“呵呵!”
“原来杨大人竟如此器重于我啊!”
“藏海不过一介微末之士,能得杨大人这般青眼有加,实乃三生有幸。”
“既然杨大人求贤若渴,对我藏海这般抬爱,那您何不亲自执笔,为侯爷写一部传记呢?”
“如此一来,藏海也可在旁为侯爷效力,尽我绵薄之力。”
言罢,藏海目光坚定,直直地看向杨真。
“至于那些在暗处忌恨我的人,藏海愿在此立下誓言!”
“小的保证,在三年之内,定将那些人全部收服!”
“让他们心悦诚服,再不敢生半点异心。”
他声音洪亮,掷地有声,仿佛在向众人宣告他的决心。
“如此一来,既成全了杨大人的爱才之心,又得以让小的为侯爷效力,岂不是两全其美哉!”
“杨大人以为如何呀?”
说完,他嘴角微微勾起。
那笑容中似有几分自信,又似有几分挑衅,直直地盯着杨真,等待他的回应。
屋内灯火摇曳,照亮了他嘴角冰冷的笑意。
而藏海如此一说,当然是经过一番考量的。
如果是他自己一人在复仇,当然不会说出这番话。
但现在,自己有武功高强又胸有韬略,既会医术又会施毒的罗晨,又有通晓纵横之术的师父。
还有就是,罗晨还能让枕楼的人为他所用。
此刻,也处在枕楼的地盘。
如此底牌在手,自己何须再唯唯诺诺!
况且,这三人不过是平津侯养的三条狗罢了!
再则,在来枕楼的路上,罗晨也对自己说“大哥,如果他们说的话难听,你就放心大胆怼回去!”
“在枕楼,他们不会动你!”
“只要不是平津侯本尊,我都能帮你摆平!”
连晨弟都这么有把握,自己作为他的大哥兼师兄,自然也不能退怯。
想到此,藏海看着对面的杨真,眼神中透着一丝坚决。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愣,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一时之间竟都傻了眼。
要知道,在这侯府之中,杨真、褚怀明和瞿蛟三人,那可都是平津侯的得力助手。
在侯府中地位尊崇,无人敢轻易冒犯。
如今藏海竟敢在他们三人面前如此说话,实在是令人震惊。
褚怀明听闻此言,眉头瞬间皱起。
那原本就略显严肃的面容,此刻更是阴沉得似是能滴出水来。
他“啪”地一声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出,打湿了旁边美人的裙子。
而后,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如炬地盯着藏海,大声喝道:“藏海!”
“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杨大人乃侯府重臣,岂是你能随意调侃的?”
“你可知你这番话,已是大不敬之罪!”
坐在一旁的瞿蛟本就性格豪爽,脾气火爆。
听闻藏海此言,更是怒不可遏。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桌子上的茶杯都跟着跳了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随后,他站起身来,指着藏海大声骂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在杨大人面前如此无礼!”
“你以为你是谁?”
“不过是个妄图在侯府中引得侯爷关注的小人罢了!”
“还妄想三年收服那些忌恨你的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一边的侯府第一幕僚杨真,此刻面色也是极为难看。
他原本以为藏海是个“可用之才”,想将其招揽至麾下,为侯府“效力”。
却没想到,藏海竟如此不识好歹,当众说出这般狂妄之语。
此刻的杨真心中又气又恼,双手微微颤抖。
但他毕竟是侯府第一幕僚,城府极深,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缓缓说道:“藏海,你莫要以为自己有几分才学,便可在此肆意妄为。”
“侯府之中,人才济济,岂容你这般放肆?”
“我本是一片好意,想给你一个为侯府效力的机会!”
“你却如此不珍惜,还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
“实在是令人失望啊!”
见三人如此反应,藏海心中虽有些忐忑,但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
他再次抱拳,开口道:“如此好的差事,既然连杨大人都不肯做,那小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杨大人,您身为侯府第一幕僚,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若由您来为侯爷写传记,那必定是字字珠玑,篇篇锦绣。”
“可如今,您却将这等好事推给小的,小的实在是不敢当啊!”
不等那三人回话,藏海微微一笑,接着娓娓道来。
“呵呵!”
“三位大人的好意,藏海心领了!”
“只是小的笔拙词穷,实在是吃不消这三年的清苦啊!”
“为侯爷写传记,那可是要耗费无数心血,日夜钻研侯爷的生平事迹,小的自问没有这般毅力与才华。”
“况且,这侯府之中,风云变幻,今日看似风光无限,明日说不定便有祸事临头。”
“今日这份艳福,小的消受不起!”
说着,藏海看了身旁的小枝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小的就不扫三位大人的兴了!”
“告辞!”
说着,藏海转过身,便朝着门口的方向而去。
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似是在向众人宣告他的决心。
即便面对侯府三位重臣的压力,他也绝不妥协。
就在藏海刚走没两步的时候,一边的瞿蛟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他猛地喝完杯中酒,随即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空杯重重朝着藏海的脚下一摔。
“嘭!”
那杯子被摔得粉碎,碎片四处飞溅,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刻,瞿蛟大声喝道:“站住!”
藏海背对着三人,脚步却停下了。
心中明白,这一摔,这一喝,意味着瞿蛟不会轻易让他离开。
但藏海并未转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瞿蛟接下来的话。
瞿蛟见藏海停下脚步,心中怒火更盛,他大步走到藏海身后,大声说道:“藏海,你以为你今日能如此轻易地离开吗?”
“你当着我们的面说出这般狂妄之语,若不给你个教训,日后侯府之中,岂不人人都可以如此放肆?”
藏海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
“瞿大人,藏海所言皆是肺腑之言。”
“我本无意冒犯三位大人,只是觉得这等差事,实在非我所能胜任。”
“若三位大人因此而要怪罪于我,小的也无话可说。”
瞿蛟冷笑一声:“好一个肺腑之言!你倒是说得轻巧。”
“今日你若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休想走出这扇大门!”
闻言,藏海心中一凛,依旧强装镇定:“瞿大人,藏海不过一介草民,能得三位大人召见,已是莫大的荣幸。”
“如今我既已表明心意,三位大人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就在此时,杨真走上前来:“藏海,你莫要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便可在这侯府之中为所欲为。”
“今日之事,若你肯低头认错,或许还可留你一条性命。”
“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看着对方那阴沉的面容,藏海心中明白,想脱身有些困难。
但他来京城本就是为了复仇,不想有丝毫耽误。
而后,他深吸一口气:“杨大人,藏海并非不愿认错,只是觉得我所言并无不妥之处。”
“小的本就才疏学浅,无法承担为侯爷写传记这般重任。”
“三位大人若因此而要治我的罪,藏海虽死无憾,但心中却实在不服。”
闻言,站在在一旁的褚怀明,冷冷一笑:“藏海,你莫要再狡辩了。”
“今日之事,你已触犯了侯府的规矩,若不严惩,日后侯府之中,岂不乱了套?”
站在对面的藏海面色凝重,心中思绪万千。
见对方迟迟不语,瞿蛟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大声喝道:“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今日你若不乖乖接受杨大人的这份好意,休想走出这枕楼!”
声音如洪钟一般,在屋内回荡,震得烛火都微微颤抖。
坐在一边的杨真,眼神中却透着一股阴鸷。
他轻轻摆了摆手:“瞿大人,不要动怒啊!”
说着,他目光一转,看向站在一旁的小枝,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小枝,你都没有把藏海老弟伺候好!”
“他都要走了!”
小枝本就生得娇小玲珑,此刻听到杨真这话,吓得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随后,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即刻跪在地上,满脸恐惧,双手不停地摆动,哭着开口。
“大人,您饶了我吧!”
“您饶了我吧!”
“我愿意尽力伺候公子,可公子他……”
杨真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小枝面前,身上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旋即,他微微低下头,看着小枝,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冷冷开口。
“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啊?”
那声音,仿佛从地狱中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接着,杨真转身走到一旁的桌前。
桌上有个煮茶的小火炉,炉火正旺,将整个屋子都映得暖烘烘的。
杨真一手拿起茶壶,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欣赏着茶壶的精美。
然后,他另一只手用钳子夹起一块烧红的炭。
那炭火红得耀眼,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小枝走去。
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小枝的心上。
见状,小枝吓得浑身发抖。
旋即,她往后转身,手脚并用,爬向藏海,一边爬一边哭喊。
“公子,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收下我吧!”
“求求你!你要了我吧!”
“只要公子能救我,我做什么都愿意!”
小枝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泪水与汗水交织在一起,显得楚楚可怜。
而瞿蛟见小枝爬向藏海,上前两步,一把将小枝拎起来,似是拎起一只小鸡一般轻松。
而后,他再次将小枝丢到杨真面前,大声道:“杨大人,这等办事不力的贱婢!”
“就该好好教训一番!”
闻言,藏海转过身,正看到杨真已经捏着小枝的下巴,准备把烧红的炭往她嘴里塞。
杨真面露狠厉之色,双眼圆睁,大声喝道:“张嘴!”
那声音,像是要将小枝的灵魂都震碎。
见此一幕,藏海心中一紧,本想过去阻止。
可刚迈出一步,却被瞿蛟拦住了。
瞿蛟身材健硕,如同一座山一般挡在藏海身前,双手抱胸,冷冷开口。
“藏海,你莫要多管闲事!”
“这姑娘的事,与你无关!”
藏海心中暗自盘算,知道杨真此举定有深意,绝非单纯为了惩罚小枝。
而后,他目光一转,看向杨真,不禁笑道:“杨大人好一出苦肉计啊!”
声音不大,却在这压抑的阁内格外清晰。
“好,这姑娘我要了!”
“不过,前提是她得活着!”
说着,藏海目光紧紧盯着杨真,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话音一落,杨真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
烧红的炭与小枝的嘴唇之间仅有毫厘之差。
那炭火还在滋滋作响,像是在讲述着即将到来的痛苦。
杨真转过头看向藏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
“噗——”
就在此刻,小枝便吐出一口鲜血。
那鲜血如同一朵绽放的红花,喷到了她嘴边烧红的炭上。
红炭瞬间变成了黑炭,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一股青烟。
趴在地上的小枝,说话有些支支吾吾。
“咯……大人,你……你好狠……好狠的心啊……咯……咯……”
她的声音微弱而颤抖,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随后,小枝挣扎了几下,便晕死了过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的身体蜷缩着,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让人心生怜悯。
见到这一幕,在场的人都傻眼了。
瞿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对面的褚怀明则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而杨真,脸上的狠厉之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讶与疑惑。
见此一幕,藏海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嘴角微微勾起。
万幸!
还好,那烧红的炭,没有放入小枝的嘴里。
不然,这姑娘的一辈子,就全毁了!
一个歌姬,没有了嗓子,大抵与死亡无异了!
这晨弟给的假死药——断魂丹!
果然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