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房里。
袅袅蒸汽氤氲着血气蒸腾,林枝枝浸泡在红水中,看惠姑姑劈头盖脸丢来一件衣服。
“现在库房的人早已下值,没法再去领一身新的衣裳给你。”
惠姑姑冷冰冰的说,“这是银朱的旧衣服,你先拿去穿。”
林枝枝湿着头发站起身,向惠姑姑轻轻一笑。
“多谢惠姑姑,也多谢银朱姐姐,这衣服我一定会爱惜着穿的。”
刚才回到王府,崔恕并为理会身后的林枝枝,吩咐完惠姑姑,便转身走了。
我嗅出他们两人之间不自然的气息,预感之后又有一场拉锯大戏。
梳洗干净,换上新衣,林枝枝打扫好浴房,走进庭院。
走廊里,灯笼的光芒照得她衣领青亮,棉布束腰勒出她玲珑的曲线。
我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且慢。
这件衣服……
怎么这么眼熟?
我一拍脑袋,顿时想起,银朱的这件衣服,我曾借来穿过。
嗯。
我,堂堂宁王妃,借身边侍女的粗布衣服穿。
此事说来话长,可一旦想起,我便不由得扶额。
起因是当时京中盛行一话本,十分难买,我几次派人都没买到,便萌生出了亲自出马的想法。
可我身上到底还背着王妃的包袱,有些事做了丢人,我自己虽不怕掉面子,却总担心掉了崔恕的面子。
所以,思来想去,我终有一计。
我扮成银朱出门买书,再让银朱穿上我的衣裙,待在房中掩人耳目。
谁知,事情特别不巧。
崔恕下朝回来,路过市集,一眼便认出伪装后的我。
“栀栀,你怎么在这?”
我立刻回头,随后立刻后悔。
真该装聋作哑的!
可我已没了回头路,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去。
“我来买书。”
“买书便买书,怎么身边一个人都不带,还打扮成这样?”
“我怕丢你的人。”
听了我的话,崔恕一下子就笑了。
他的笑得好得意,一扭头便跃下马,站在我身边,随手丢给店家一包银子。
“店家,买书。”
“哟,王爷要买什么书?”
崔恕冲我扬扬下巴:“栀栀,你和他说。”
我小声说了书名,店家便露出为难的神色。
“王爷,这书是限量的,售完即止,恐怕您只能等下次了……”
我失落的拉拉崔恕的袖子。
“算了,又没买到,我们回去吧。”
可崔恕却没有离开。
我站在他身旁,只见他又拿出两张银票递出,道:“有劳您转达作者,让他今日到宁王府来,带着手稿,一起。”
店家一愣,“王爷的意思是……?”
“王妃想看这本书,以后还想第一时间看到后续,您只管让人来就是了。”
那天我特别开心,任由崔恕将我抱上马,把我圈在怀里。
我问他是怎么认出我的,明明我平时不穿青色。
崔恕就说:“不知道,只是心里觉得,那个人是你,一定是你。”
真好啊。
每每想起这些过往,我都会发自内心的微笑。
而现在。
这件衣服穿在林枝枝的身上,无比合适。
这种合适,其实并不是衣服尺寸上的合适,而是比起我、她更适合崔恕的那种合适。
我飘在林枝枝身边,看她一步步走向书房。
房门被推开,烛火摇曳中,黛青宫装的少女垂首立在屋檐下,后颈碎发黏着未干的水珠,清秀动人。
“栀栀……”
崔恕喉间溢出的低吟骤然冻结。
我见他错愕了一瞬,却在林枝枝抬起头时收住情绪。
“……你来干什么?”
林枝枝不知这衣服背后的隐情,只是轻声道:“我有几件事,想问问王爷。”
“快点说。深更半夜的,本王还要休息。”
崔恕偏开头,故意不看林枝枝。
而我能看得清所有人。
此时此刻,我早已贴近崔恕身边,看见他渐渐握紧的手。
你看,我就说吧。
崔恕他一定会想起来的。
他会想起我们的过去。
但他也会因为林枝枝忘掉我们的过去。
可能许多年后,他再次看见这一抹黛青色,想起的便不再是我了,而是今夜月影藏云,屋檐下林枝枝纤瘦的身影。
这便是书中世界的可怕之处了。
我的一切,都会被林枝枝一点点抹去的。
她总有办法取我代之。
这远比只是让人遗忘我更为残酷。
我安静的坐在他们两人中间,等待着下文。
林枝枝道:“王爷,我想自请在府中供奉我娘的灵位。”
她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
崔恕顿时转向她,目光变得阴冷。
“林枝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说到这。
林枝枝和崔恕的目光终于交汇在一处,迸出火花。
我啧啧不已。
看来只有势均力敌的两个人,才会在一起碰撞产生爱情。
“我娘生养我多年,她死在我面前,更因我而死,我只是想简单打个牌位祭拜她而已,并不会占用王府一分一毫……”
林枝枝越说越心碎,最后声音甚至染上哭腔。
“王爷,我弟弟杀了王妃,错却不在我爹娘,如今我娘因王爷而死,我们也算扯平了,难道王爷当真要如此狠心吗?”
扯平……吗?
听到这两个字,不知为何,我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
的确,以命换命,我和林母都是人,谁也不比谁高贵。
但……难道我的生命真的如此轻飘,只配成为女主角口中等价交换的筹码而已吗?
我轻轻咬唇,望向崔速。
其实,我不该这样的。
我不该期待他会为此出言维护我。
一个配角,不该爱上男主角,甚至贪婪的想要更多。
沉默。
书房里油灯长燃不灭。
死一般的寂静里,忽然,崔恕冷冷开口了。
“林枝枝,你做梦。”
林枝枝脸色一白,就听见崔恕继续说道:
“林枝枝,我们俩,这辈子都没完。扯平?你想都别想。”
“那王爷为什么要做局!让我弑母毁家,难道你便能痛快了!”
烛泪滚烫低落,像一个人真正的眼泪。
林枝枝崩溃的喊道:“难道这世上只有王爷对王妃的爱是真心,我们的心便不是真心了!就算是杀人犯的家人,可我们之间也是有爱的!王爷如此忌讳谈及真爱,莫非是怕了不成!”